開學兩個多月了，心情每天就像做過山車。昨天孩子語文聽寫62分、英語58分，這都是週末他爸爸所謂的輕鬆教育的結果。老師告訴我時，我幾乎憤怒得恨不得把孩子當面暴打一頓：還要通宵達旦看愛奇藝VIP電影嗎？還要開通騰訊VIP嗎？還在飯桌上動不動坐一個多小時，提一些無聊得不能再無聊的問題嗎？無話找話！張愛玲、王安憶的小說對這些在飯桌上以為憋著一肚子秘密，大人感興趣不已的孩童心理早就有繪聲繪色的描繪。我早已摸透，任孩子講得唾沫橫飛，我自冷著臉，巋然不動。
每次孩子在沙發上來一個葛優躺時，我就立刻想到老舍筆下那些新派人物——像一個螃蟹一樣驕傲地蠻橫地躺著，然後向自己的父親施展啟蒙者的優越感。比如《離婚》中的張天真就是此類人物：高身量、細腰、長腿、穿西裝。愛看跳舞，假裝有理想，皺著眉照鏡子，整天吃蜜柑。拿著冰鞋上東安市場，穿上運動衣睡覺。每天看三份小報，不知道國事，卻專記影戲院的廣告。
中午託管老師打來電話，說孩子買了很多五毛錢一袋的辣條，午飯反而不好好吃，勸我不要給他零花錢。我再一次恨得咬牙切齒：還吃不吃垃圾食品？每天早上送完孩子出地鐵，只給四塊錢過早。上次忘記給他傘，尾隨出去時，發現他鬼鬼祟祟地朝校門口走去，並未去過早。我只得誇大其詞地告訴他，不過早容易得胃癌啊，不長高啊……孩子誠懇地認錯了，言之鑿鑿地表示以後一定會吃早餐。結果今天又餓著一上午的肚子鬧出這麼一檔子事。
昨天自不必說，家裡是雞飛狗跳，家醜一定要外揚啊！孩子被打得哇哇大叫，嬌慣到極點。我嗓音衝破到極高點，喉嚨吼得又疼又幹，偷偷跑下樓買了盒西瓜霜。
孩爸詫異地回來，看到家裡戰火紛飛，得知自己週末教育的戰果如此蕭條，而原本要在家裡接受我的膜拜的，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啊！他氣得肝火直冒兼肚子疼，前前後後出門兩次，後來忍耐不住去買了諾氟沙星。
然後，一家三口，個個含著藥片，我做臥倒狀，心臟幾乎要炸蹦出來了。孩子噙著淚、腫著臉繼續寫他的雞爪字。孩爸沿著一百多平的房子上上下下、來來回回走了無數次，宛如在思索人生要義，一個射手座的自由率性的基督徒秒變回塵世油膩中年男。想想當初，我們一起暢談藝術，英文電影，諾貝爾獎。詩和遠方霎時遠離我們的生活，剩下的是黏糊糊的無奈、瑣屑的日常。
我更是萬念俱灰，全身冒火，只恨不得把電腦上的所有論文資料刪除殆盡，只想學學那些年輕的家庭主婦天天追追劇，八卦八卦生活，享受享受美食。
今天接孩子回來，他的嗓子果然啞得厲害。乍一聽，還以為開始青春變聲期了。孩子先是察言觀色，繼而小心翼翼地告之週末寫的隨筆在班上六十多個孩子中是第二名，得到表揚了。接著開始每日半小時起點的閱讀——《呼蘭河傳》。有我之前給他講述過蕭紅的背景，關於《生死場》及魯迅小說的解說，他不難了解。
繼而又開始聒噪班上的事情：誰誰誰20塊錢一把槍，他買了10把，在班上說，誰給他下跪，就送給他一把。
我故意漫不經心地問道：有人下跪嗎？
他得意地答道：方和合下跪被老師發現，挨批評了。
我問：你不是很想要一把槍嗎？
他再次做憤慨狀：男兒膝下有黃金。
……
痛苦的生活還在繼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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