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县之路
1
《说文·辵部》：“道，所行道也。从辵从首。一达谓之道。”甲骨文尚未发现道字，金文道字左辵右首。首代表人，辵有行走义，道为会意字，表示人所经之路。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道，所行道也，《毛传》每云行道也。道者人所行，故亦谓之行。道之引伸为道理，亦为引道。从辵首。首者，行所达也。首亦声徒晧切，古音在三部。一达谓之道。《释宮》文：行部称四达谓之衢，九部称九达谓之馗，按许三称当是一例，当作一达谓之道。从辵首，道人所行也，故从辵，此犹上文原人所登故从辵也。自原以下字皆不系于人，故发其例如此。许书多经浅人改窜，遂不可读矣。”
《说文·足部》：“路，道也。由足，各会意。”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路，道也。《释宮》：一达谓之道路，此统言也。《周礼》：浍上有道，川上有路，此析言也。《尔雅》《毛传》：路，大也，此引伸之义也。从足，各声，洛故切，五部。”甲骨文中尚未发现路字，金文路字左足右各。《说文·口部》：“各，异辞也。从口、夂。夂者，有行而止之，不相听也。”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各，异辞也。异者意内而言外，异为意，各为言也。从口夂，陟侈切。夂者，有行而止之不相听意。夂部曰：从后至也，像人两胫后有致之者，致之止之，义相反而相成也。古洛切，五部。”甲骨文各字上夂下口。
《周礼·地官·遂人》：“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途）；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径可以让牛马通过，畛可以让大车（车轨宽六尺）通过，涂可以让一辆乘车（车轨宽八尺）通过，道可以让两辆乘车通过，路可以让三辆乘车通过。甽、遂、沟、洫、浍为古代井田排灌沟渠系统的五级水网。径指最小的路，现在常见有小径、山径、蹊径、蒿径、幽径、曲径等组词；畛，《说文》解释为“井田闲陌（阡陌）”（《诗经·周颂· 载芟》：“千隅其耘，徂隰徂畛。” 郑玄笺：“隰，谓新发田也；畛，谓旧田有径路者。”）；途，现在常见有旅途、歧途、坦途、迷途、穷途、归途、长途、短途、半途、中途、前途等组词。现在径、阡陌、途、道、路都统称为道路。
2
故道路之产生，原本为人类生产、生活所需；从老子所说的“老死不相往来”的上古时期，截至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乡村道路还多以阡陌、山径为主，甚少马路。
每读余光中诗，“故乡的田塍纤纤连陌陌”，就可以想见解放前的中国江南农村如何交通不便。更不便的当属山区，如我的故乡大别山区新县，民间有谣：“山路弯又弯，出门便是山，半天难行十里路，运输靠扁担。”小时所见，我出生的小山村虽有“架子车（板车）”的，但只局限于拉石头和运送土方，上下坡十分困难，需多人合力，其他一切运输均靠背扛肩挑。除扁担外另有“冲担”，用来挑柴、稻捆、麦捆或其他农作物（如芝麻捆、黄豆捆等）。
虽然商人始祖就驯服了马并发明了马车，但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马车基本属于贵族阶级所有及其身份象征。孔子最得意的学生和得力助手颜回死时，颜回的父亲曾请求孔子卖掉马车，以便将颜回的葬礼办得隆重一些，但孔子并没有答应。唐朝时代的杜甫出身并不低，算是官二代，可一生却买不起马，“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
从《诗经·伐檀》可以看出，水路运输出现极早，将货物顺流而下，但不能逆流而上。商代开始发明舟船，春秋战国时期已有专业木匠及造船工程师。从秦始皇开凿灵渠沟通长江和珠江两大不系，到隋炀帝开通整个大运河，中国的水运系统遍及全国。
中国人的造船技艺，秦朝时已能制造可乘坐百余人的航海大（帆）船，徐福曾乘船两度出海，历时数年，传言后来到了日本。《史记·秦始皇本记》记载秦始皇曾巡海并射杀巨鱼，秦始皇陵中有用鲸鱼油做成的长明灯。至明朝初年郑和下西洋时，其航船为当时世界最先进的帆船，比哥伦布航海船大一百倍，船长138米宽56米，满载排水量超2万吨，可载重近万吨。
战船、官船、商船之外的小船多为无帆船，最小的称为舟，比舟船更简陋的是竹排、木排。舟船中最古老的是独木舟。2010年及2012年，息县淮河岸边先后出土三条独木舟，其年代为商朝，第一条独木舟现收藏于信阳博物馆。
新县境内河流众多，有六大水系，分别是小潢河（淮河支流，境内长44公里）、白露河（或称白鹭河，淮河支流，境内长16.5公里）、寨河（淮河支流，境内长8.5公里）、竹杆河（淮河支流，境内长20公里）、倒水河（长江支流，境内长18.5公里）和举水河（长江支流，境内长9公里）。古时新县物产，例如箭厂河造的箭，就是经由这些河道运到中下游，再经过中下游的船只进入淮河或长江。
3
因新县境内六大河流皆为上游，水流甚急，不适宜行船，故沿河岸均开辟有道路。特别是沿潢河岸、白露河岸开辟的“光潢古驿道”。光黄古驿道始于唐宋，盛于明清，其路有二。沿潢河岸路线为光山南大门——泼河埠——虎湾（浒湾）——长潭驿——黄土关（位于泗店乡）——泗店——王（家）楼驿——麻城，沿白露河岸路线为光山南大门——砖桥——白雀园——阴山关（在沙窝镇汪冲村）——沙窝——虎头关（位于沙窝镇白云山东侧）——春风岭（今名小界岭，古称东界岭）——麻城。
关隘为道路紧要之处。大别山十三关中的新县八关，分别位于五条道路之上。除上述两条官道外，另三条道路如下：一、木陵关和土门关设在“汉潢古道”上，其路线为光山南大门——砖桥——白雀园——土门关——毛铺（熊河古街）——穆陵关——麻城。木陵关，又称穆陵关，郦道元《水经注》中称之为小潢河源头所在（“黄水东北流，木陵关水注之，水导源木陵山”），位于周河乡柳铺村与田铺乡九里村交界处，俗称西界岭，关在岭上，南北朝时北齐所建，与南陈以此为界，废于五代后梁。唐朝诗人刘长卿《穆陵关北逢人归渔阳》诗云：“逢君穆陵路，匹马向桑乾。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处处蓬蒿遍，归人掩泪看。”土门关，俗称山水关，在木陵关北四十里，亦为南北朝时北齐所建；《河南通志》称“宋绍兴间江州都督赵钦建”，应为重建。现位于沙窝镇白云山北偏西，距南信叶公路旁熊河村南约700米处；左有金泉山，右曹康坳，中通一水，扼山险为关。二、白沙关设在光山县至黄安县道上，其路线为光山南大门——泼阿埠——晏河——吴陈河——陡山河——白沙关——郭家河——七里坪——黄安（红安）。白沙关，位于陡山河乡，出关二十余里交湖北红安县界。魏梁对峙时北魏所建，宋金对峙时宋高宗绍兴年间江州都督赵钦重建。县志载孟良后人孟珙将军曾在此抗击金军阵亡。1932年7月1日发生著名的“白沙关万人暴动”。三、墨斗关和修善关设在光山至广水路上，其路线为光山南大门——豫大河——河棚——苏河——墨斗关——修善关——广水。二关均为宋金对峙时江州都督赵钦建。墨斗关，位于苏河镇，从黄茅寨向西为燕子崖，再往西为墨斗岭，关设岭上，出关西南与罗山县交界。修善关，位于卡房乡，左有老君山，右为三角尖，关扼山冲，出关南入红安县界、西入大悟县。清朝在此关设盐卡收税，以禁从中原来的盐贩经此山路运盐到黄安、黄陂，当地居民称为“卡黄（安）”，后讹为“卡房”。
要道分官道与非官道两种。官道与非官道的区别在于，官道设驿，驿乃官运驻马歇息之所，后来许多驿站发展为集镇，如驻马店（别名驿城）。而设关、设卡的要道并不一定就是官道。关多用于战争时期派兵驻守，和平时期几无驻军。
至于沙窝镇境内为什么会有三个关隘，应该是设土门关、木陵关的官道被废以后，沿白露河另修了一条设阴山关、虎头关的官道。这可以从西界岭原名界岭为佐证。新官道建成后，其所经江淮分水岭被称东界岭，旧官道所经界岭则改称西界岭以示区分。确实，翻越小界岭（东界岭）要比翻越西界岭容易些。所谓三关互为犄角的说法是不确切的。
4
新县旧属光州光山县，山僻人少，加之明末李自成血洗光州，顺治十四年光州（包括今新县、光山、商城、息县、潢川、固始、淮滨七县）注册人口仅剩男丁1189人（未统计女性），想一想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路是人走的，没人走的路就废了。至清咸丰年间长潭里新集聚居人口达二百多户二千余人，竟成光山南部最大的一个集市。至中华民国设经扶县时，全县人口已将近十万。
设县之后，沿小潢河自光山到新县县城新集这一条路显然成了最主要交通要道，向南则是经箭厂河至红安、经泗店至麻城。106国道的前身——沿白露河经沙窝至麻城的那条路仍是交通要道。
在“衣食住行”四个人类基本需求中，行是排在最后的，民间虽也会修桥补路，但是在哪个吃不饱、穿不暖、住不好的时代，新县的乡间道路仍以山径、阡陌为主。许多小河上都没有桥，只有巨石块作垫脚之用；有些搭有简易的木桥，但在汛期又极易被冲毁；在一些较宽的河段上设有渡船。
新县人最感谢的人当属张体学。张体学是新县八里畈人，1956年开始担任湖北省省长，不久后又兼代理第一书记、武汉军区党委副书记、省军区书记兼政委。三年困难时期，张体学说“不能让将军县饿死人”，向新县提供粮食援助，我小时候奶奶常念叨张体学救命之恩。除帮新县修建两个小水库箭厂河杨冲水库和八里畈、周河乡长洲河水库外，1969年更是帮新县上马两个省级工程项目，修建浒湾大桥及香山湖水库，并于1970年援助新县建化肥厂。
道路本包括桥梁和隧道。修建浒湾大桥的同时开凿了浒湾山洞。在京九铁路开凿新县孟良山隧道之前，全信阳境内的隧道只有一个，那就是浒湾山洞。山洞隧道分南、北两段，共119.8米，间隔130米，隧道宽7米高5米，全部由花岗岩条石砌造，拱顶由水泥沙浆浇灌而成。
浒湾石拱桥俗称“浒湾大桥”，于1971年6月建成，当时是全国跨度第二的石拱桥。该桥净跨105米（计算跨径106.27米），全长137.7米，桥面宽7米，安全带2X0.6米；主拱圈宽7.7米，拱型为等截面悬链线槽型断面，主拱上部设净跨4.5米小拱12个，桥台各设净跨4.5米小拱1个，主拱总砌条329条，共计用料石14974块；共完成砌体13711立方米（其中桥体5720立方米），土方11.4万立方米，共用料石4100立方米、块石7990立方米、木柴1100立方米、钢材29吨、水泥580吨。设计载荷汽-13、挂-60。
2002年南信叶公路（S339线）建成以前，新县境内只有一条省道即寨（河）檀（树岗）公路，106国道只穿过境内沙窝镇。浒湾石拱桥和隧道的修建对新县交通意思重大。2002年10月，浒湾新大桥建成，位于南信叶公路115公里处，为20 X 12多孔跨径桥梁，全长245.5米，设计载荷汽-20、挂-100。因原石拱桥载荷不能满足重载车辆通过，故浒湾新大桥建成后，浒湾山洞即被封闭，石拱桥不再通车。
南信叶公路是穿越新县境内的另一条重要公路，在新县15个乡镇中，有6个乡镇驻所位于省道旁，分别是苏河镇、千斤乡、吴陈河镇、浒湾乡、八里畈镇和沙窝镇。其跨越吴陈河建有吴陈河大桥，桥长119.8米，净宽7米，人行道2 X 0.75米，亦为石拱桥，主拱跨度23米，另有小拱28个。
5
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信阳境内没有高铁，没有高速公路（2003年始建），只有一条京广铁路穿过，106、107、312国道信阳段多为三级油路，省道多为沙石路。八十年代新县长途汽车站只有几十辆“班车”，去各乡镇并不是每日通车，而是乡镇逢集才发一班。到1990年我高中毕业时，发往田铺乡的班车还是三天一班。许多人坐不起或错过班车，就只能步行，或以自行车代步。
1987年我上高中前，新县境内除国道、省道外，其他都是沙石路，只有从香山湖水库到县城是水泥路。到高中毕业，从浒湾乡到八里畈乡、沙窝乡已修建好柏油路，从浒湾乡到陡山河乡、吴陈河乡好像也修成了柏油路。但是乡下的路依然难行。1990年7月高中毕业假期经历：去千斤乡邵山村时，自行车必须得放在千斤乡街上，步行去邵山村，自行车都无法通行；去田铺乡许世友将军墓，从新县到田铺乡皆为沙土路，只有乡政府到将军墓为水泥路（修墓部队所建），因为暴雨导致路面变坏，从新县到田铺乡一个星期不通班车。
1996年京九铁路线新县火车站建成。1997年正月初六在新县火车站乘车时，从阜阳发来的空调列车乘客已满，乘务员不开车门，新县站有近四百人不能上车，在部队武警的协助下将三百多人从九个车窗强塞进三节车厢，致使当场有4人休克，车厢温度计显示42摄氏度。我上车后双脚悬空久久不能落地。车辆超载导致列车弹簧断裂，在南昌站停一个半小时，要求乘客下车换乘，后来在吉安又停了一个小时，均没有乘客愿意下车，车辆减速运行，到惠州时晚点7个半小时。这番经历导致我此后十一年均不敢于春节期间返乡，即使返乡也改经信阳火车站。
这些年中国的基础建设，变化最大的还是道路。高速公路修通后，许多省道就慢慢取消了收费。其实，不管是省道、国道还是高速公路，其收费行为均是合理的。只是有些收费年限定的不合理，原因是中国私家车（包括货车）增长速度实在太快。2017年信阳市民用汽车保有量52.1万辆，其中私人汽车48.6万辆，占93.3%；轿车24.8万辆，其中私人轿车23.4万辆，占94.4%。
私家车增多的前提当然是路网建设、“村村通”工程。父亲那一辈人，从山村到县城要走近二十公里田埂、山路，我小时跟父亲走过一次，于山溪中遇见过梅花鹿，上高中时又走过几次。如今从老家神留桥村开车到新县有四条路线可供选择：一是沿环泼陂河水库公路至浒湾、县城，二是经丁李湾古村旅游专线至浒湾、县城，三是经八里畈街、周河乡街至县城，四是经八里畈街、长洲河水库-西河湾古村旅游路线至县城。据说我上高中时走过的那条焦赞岭“十八里盘”山路也在拓宽改造之中，即将可成为第五条从神留桥至新县的驱车路线。1990年仅三十余户的东余家湾人，已有二十多户搬到新县县城居住。如今从新县城关至县境内任何一个村庄，开私家车、骑摩托车或搭乘城乡小巴都是非常方便。新县农村有正月十五元宵节给祖坟“送灯”的习俗，当天下午开车回乡下，“踏黑儿”送完灯当晚返回，并不需要在农村过夜。记得有一年正月十五学校放假，因为大雪不通车，我步行从新县城经浒湾乡走回家，将近三十公里的路，走了将近一整天。
閱讀更多 信陽人評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