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造就了女人。很少有男人能明白服裝對於一個女人的意義。
——遇言姐
法國著名服裝設計師紀梵希(Hubert de Givenchy)在睡夢中過世，享年91歲。紀梵希的終身摯友，89歲的設計師Philippe Venet證實了他的離去。
▲紀梵希先生
▲赫本，格蕾絲 · 凱麗，傑奎琳，都是紀梵希的客戶
對於這位長者的離去，媒體的報道充滿敬意。介於紀梵希先生一生未有披露自己的隱私，在提到Philippe Venet時，媒體小心的使用了中性詞companion（夥伴）而非意有所指的partner（伴侶）。
▲紀梵希和摯友Philippe Venet
初識紀梵希，是在亦舒的小說中。那些名字喚作玫瑰或是丹薇的女孩無不愛著精工刺繡，花苞待放一般的綢緞長裙。
芝韻詩，這個亦舒獨屬的譯名讀起來都像是蠱惑。
在那個備受詬病的故事《不羈的風》中，連拆白黨男主也毫不掩飾對紀梵希的欣賞，他說：“就是這件了。芝韻詩，多麼美妙的名字。”
▲身著紀梵希長裙的赫本
作為二戰後新風潮運動中最年輕的設計師，紀梵希是50年代時尚業輝煌期的後生新秀，亦是舊時代最後的見證人。
在超過半個世紀的時間裡，紀梵希秉承浪漫典雅的風格，受到包括傑奎琳·肯尼迪、格蕾絲·凱莉、奧黛麗·赫本的青睞。在電影《蒂凡尼的早餐》中，赫本的小黑裙造型更可稱為彪炳時尚史的剎那永恆。
▲《蒂凡尼的早餐》中，赫本的小黑裙造型
除此之外，紀梵希被認為是紳士設計師的典型代表。與後來的老佛爺、John Galliano 、麥昆這些特立獨行，言語出位的怪才不同，紀梵希先生高大英俊、正直儒雅、舉止端莊，更像是一位駐足於傳統價值觀的，宅心仁厚的長輩。
1927年，紀梵希出生在法國一個侯爵家族，父母都是貴族後裔。至今可以在網上找到這個源於威尼斯望族之家的，長長的族譜。
紀梵希的先祖中有過多位服務於王室的設計師。愛麗捨宮與巴黎歌劇院中都有其曾祖、高祖設計的掛毯作品。藝術之血在這個古老的家族中源遠流長。
▲晚年的紀梵希在充滿藝術氣息的家中
17歲時，紀梵希進入巴黎的法國美術學院學習。當時，紀梵希的母親是唯一支持他去學藝術的人，其他親友無不是希望他成為律師或銀行家。
“母親說，如果你想成為一個設計裙子的人，不妨一試。” 2010年，在牛津大學的座談中，紀梵希回憶說。
▲1952年，首次個人時裝發佈會前，紀梵希為模特試衣
▲紀梵希的母親和赫本亦是好友
在為當時還默默無名的巴爾曼和迪奧工作了一段時間後，1952年，25歲的紀梵希在巴黎開設了自己的時裝屋，以與大魔法師迪奧的嚴謹、保守分庭抗禮而聞名。
▲50年代的紀梵希店面
作為巴黎時裝界最為年輕的設計師，在首次個展上，紀梵希只能使用較為廉價的布料來代替戰後限量供應的、昂貴的綢緞。即便如此，這位年輕人無以倫比的才華令所有訪客為之傾倒。
那是一個大師輩出的年代。迪奧先生盡展新顏，香奈爾奶奶堅持簡約，小清新 Yves Saint Laurent、巴黎世家們紛紛湧現。他們是對手也是戰友，是勁敵也是師徒，共同創造了50年代時尚史上輝煌、噴薄的時期。
▲1947-1951年，紀梵希在為巴爾曼和迪奧工作
▲1960年，紀梵希在法國
1995年，紀梵希舉辦了退休前最後一次發佈會，43年的職業生涯宣佈結束。
同年，以孟浪不羈著稱的鬼才John Galliano聲名鵲起，再之後是吉安費蘭科 · 費雷，亞歷山大 · 麥昆……，紀梵希這一品牌已於1988年售予LVMH集團。
退休當日，在巴黎喬治大街紀梵希店面後的工作室，紀梵希接受《Vogue》的採訪。年邁的大師雙鬢已白，身穿亞麻布的工作服，袖管整齊的挽起。他象徵著一個逝去的時代，優雅、舒緩、含蓄，在如今的時尚中日漸不存。
▲自1995年退休後，紀梵希作為佳士得、凡爾賽宮和盧浮宮博物館的古董專家繼續活躍於藝術領域，並負責管理世界遺產基金法國分部
同樣老邁的助手遞上一本雜誌：“你的Sabrina回來了！”
Sabrina是赫本在《龍鳳配》中的角色，紀梵希曾為她提供了三套戲服。
“模特的領口正是我當年為赫本設計的款式。”紀梵希緩緩地說道，沉浸在回憶中。
▲《龍鳳配》中的赫本穿著紀梵希為她設計的露肩連衣裙
他曾是赫本的扶柩人
1993年，一代女神赫本身處結腸癌晚期，住宅在帕帕拉奇們的包圍中不得安寧。紀梵希從客戶處借來私人飛機將赫本一家送回瑞士的家中以獲得最後的平靜。
一個月後，赫本逝世。紀梵希是赫本的遺囑執行人，並和她的兩任丈夫及男友一起為赫本抬棺踐行。
▲紀梵希和赫本的兩任丈夫（梅爾·費勒，安德烈·多蒂）以及赫本當時的靈魂伴侶（羅伯特·沃特斯）一起為她抬棺
“我為眾多明星設計過造型，珍妮佛 · 瓊斯，勞倫 · 白考爾，伊麗莎白 · 特勒。沒有一個人像赫本一樣，守時，謙遜，也沒有人的形象像赫本一樣深入人心，引無數人競相模仿。難以想象她已經離開了我們，而我再也不能打電話給她了。”紀梵希說。
▲1952年的奧斯卡上，格蕾絲·凱利身穿紀梵希禮服領獎
▲格蕾絲·凱利身穿紀梵希拜訪白宮
1963年，身著紀梵希的伊麗莎白 · 特勒
▲身著粉色紀梵希連衣裙的泰勒
▲溫莎公爵去世後，辛普森夫人身穿從紀梵希處定製的大衣出席葬禮
▲傑奎琳訪問法國之時，紀梵希應邀為這位第一夫人設計了10-15件套裝。為了避嫌，衣服的品牌不允許被透露。事後，傑奎琳給紀梵希寄去卡片以表謝意
60年代，赫本曾將25件紀梵希製作的裙子歸還於他，這些舊日珍寶如今在博物館中遺世獨立，彷彿失去了靈魂的軀殼，那些薄如蟬翼的輕紗，流光溢彩的釘珠註定只能屬於一人。
在赫本風靡的年月，百貨公司設有赫本專櫃，出售比照電影造型仿製的服裝，理髮店貼著赫本的頭像，從美國到日本，姑娘們從頭到腳的模仿她。直至今日，赫本已成為一個文化符號，經久不衰。
▲1954年，赫本展示一條紀梵希連衣裙
1952年，22歲的懵懂少女拍攝了第一部電影《羅馬假日》，在此之前她是一位舞臺劇演員，週薪為33塊6毛。影片尚未拍完，派拉蒙已深知眼前這位高挑瘦肖的女孩將成為一顆璀璨的新星，隨即與赫本簽署了第二部電影《龍鳳配》。
因其灰姑娘逆襲式的劇情，派拉蒙允許赫本去巴黎為角色採購高級時裝。《龍鳳配》後來獲得奧斯卡最佳服裝設計獎，赫本在影片中的重要造型皆由紀梵希親手設計。
▲赫本在《龍鳳配》中穿著紀梵希設計的長裙
彼時赫本的片酬為15000美元，僅為男主角亨弗萊 · 鮑嘉的一半，而一件紀梵希繡花上衣售價高達3000美元。
1953年的夏天，26歲的紀梵希正在為冬季時裝發佈會焦頭爛額。這天他意外接到一通電話：“赫本小姐抵達巴黎希望可以同你會面。”
“那時《羅馬假日》尚未上映，我以為他們說的是凱瑟琳 · 赫本”，紀梵希回憶。
滿心期待凱瑟琳 · 赫本的紀梵希看到一個瘦巴巴的女孩推門進來。
她短髮，濃眉，有著漂亮的大眼睛，身穿緊身褲，小T恤和平底鞋，頭戴一頂繫著紅絲帶的草帽，絲帶上還寫著一行字——威尼斯，宛若旅遊紀念品。
雖然沒有品味可言，但這個平凡又俏皮的女孩彷彿一個夏日，可愛溫婉，讓人眼前一亮。
▲少女時代學習芭蕾的赫本
在結識紀梵希之前，生活樸素的赫本從未穿過高定女裝，甚至難得一見。
她對眼前這位僅比自己大一歲，身高1米98的年輕人充滿好奇。然而紀梵希卻以發佈會迫在眉睫，人手不足為由婉拒了為電影設計服裝的請求。
在赫本的一再懇求下，紀梵希只得拿來上一季的樣品給她試穿。
赫本選擇了一套深灰色的羊毛套裝，雙排扣，窄腰身，挖空的領口配以一條長及小腿的窄身裙。服裝的尺寸剛好貼合。
“穿上新套裝的小女孩開心極了。她說這正是她的電影角色需要的衣服。同時我驚訝的發現，我的設計在她身上熠熠生輝，如同為她而制。”紀梵希說。
▲《龍鳳配》中，赫本身穿紀梵希設計的羊毛裙子
▲赫本選擇的第二套衣服是一件無肩帶的晚裝，白色的絲綢上繡著黑色的花朵，點綴以釘珠。緊身的抹胸，纖細的腰部，薄霧般的輕紗捲起千堆雪，拖在身後。這也是好萊塢歷史上最重要的戲服之一
“她就像仙子一樣，尤其是跳起舞來的時候。” 紀梵希說。
▲《龍鳳配》中穿著露肩長裙的赫本翩然而至，同男主共舞一曲
赫本選中的第三套服裝是一件黑色芭蕾式樣的正裝裙。一字領口，袖孔深挖，露出V字後背，肩膀上有兩隻俏皮的蝴蝶結。
▲一字領的設計遮住了赫本嶙峋的鎖骨並襯托出其漂亮的肩線，這個款式後來被稱作Sabrina裙
▲這條裙子的背面
▲赫本自行為三套服裝挑選了與之搭配的帽子，其中一頂遮住大部分耳朵的出浴式帽子露出綴滿萊茵石的大耳環。她總能為服裝添加一些辛辣的配飾，令其具有個人風格
這是赫本與紀梵希一生友誼的開始。這段故事溫暖，平靜，並沒有太多波瀾。當歲月的年輪一圈又一圈細密的包匝覆蓋，到底二人之間有無互生情愫，誰又知道呢？
互相成就的兩個人
《龍鳳配》上映後，赫本邀請紀梵希前往加州觀影，那是他第一次去洛杉磯。電影結束了，服裝指導寫的是別人的名字。
“在我事業的伊始，如果能得益於影片的宣傳當然好，但我不在乎，假以時日，人們會知道我做了些什麼，能為赫本製作服裝我又是多麼的開心！”紀梵希說。
赫本極其謙遜，禮貌，井井有條，從不遲到。短短几日，赫本贏得了紀梵希工作室所有人的喜愛，彷彿她天生屬於這裡。
這次魚水相逢的見面開啟了兩人一生的友誼。從此，她是他的的靈感，他為她實現夢想，就好像他們為彼此而生。
“我們惺惺相惜，她說我像是一位兄長。我真是喜歡她，就像妹妹一樣”，紀梵希說。
不久後赫本打電話給紀梵希告訴他自己非常愛他，隨即道聲再會，掛上了電話。或許在赫本與紀梵希的心中彼此更像是一位可以永遠依靠的親人，他們心知雙方的婚姻軌道並不契合。
在赫本與紀梵希長達40年的相識中，兩人從未爭吵過。
1957年，紀梵希出品了一款以赫本為靈感的香水L’Interdit，赫本免費為其代言並未要求折扣。他們二人是如此相像，一樣的縝密，自律，專注，舉手投足流露著教養。
▲身著紀梵希白色繡花長裙的赫本
赫本一生嚴於律己，可謂苛刻，有時又極其脆弱。唯有宅心仁厚的紀梵希能令她安心和釋放。
赫本坦言很長一段時間中，她對自己的演技並不自信，尤其是被壞脾氣的亨弗萊 · 鮑嘉橫加指責時，是紀梵希的服裝給予她力量，成就了她的表演。
“你的衣服給予了我電影角色應有的美感和生命，當我穿上你設計的衣服時，我就能進入角色的生命中。”赫本這樣對紀梵希說。
衣服造就了女人。很少有男人能明白服裝對於一個女人的意義。
▲身著紀梵希禮服赴奧斯卡領獎的赫本
1954年，赫本同演員梅爾 · 法利爾結婚，長居羅馬。有時她會就近去華倫天奴購物，這時的赫本總會給紀梵希打個電話：“紀梵希先生，請你不要生我的氣。”
▲在電影《甜姐兒》中赫本身穿紀梵希設計的婚紗
《龍鳳配》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赫本的片酬一躍升至35000美元，成為好萊塢一線女星，對此，天真的赫本表示不可思議。
此後紀梵希又為赫本的7部電影設計服裝。
▲在《蒂凡尼的早餐》中，赫本身著小黑裙，戴著層層疊疊的珍珠項鍊和大墨鏡的形象成為時裝編年史上必提的一筆。可以說，如果赫本沒有遇見紀梵希，就不會有《蒂凡尼的早餐》
▲電影《午後之愛》中，身著紀梵希一字領連衣裙的赫本
▲1963年電影《謎中謎》，赫本身穿紀梵希設計的大衣
▲電影《Paris When It Sizzles》，赫本身著紀梵希淡綠套裝
▲1966年電影《How to Steal a Million》中戴藥丸頭盔帽的赫本。為此，派拉蒙支付了紀梵希3萬美金的酬勞請他設計一套60年代的摩登造型
1979年電影《Bloodline》中，紀梵希為赫本設計長裙 。這時的赫本51歲，同紀梵希相識已26年
“紀梵希不僅僅是母親多年來各式禮服的提供商，也是一位真正的紳士。”赫本的兒子回憶說。
“他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他們兩人一起創造了母親清新脫俗的形象，塑造了赫本式的審美品位。高雅源自於他們二人內心的價值觀，這並不是刻意營造出來的，而是由於謙遜品德的自然流露。”
▲在赫本的一生中，經歷了兩次婚姻，但她和紀梵希的友誼卻相伴終生，比任何一段婚姻都來得持久。晚年，這對摯友依然互相依偎為伴
▲微時相識，她是無名小演員，他是巴黎最年輕的時裝設計師。在紙上翻閱別人的一生，總覺得紅顏轉眼老
20世紀黃金時代的最後一絲痕跡
紀梵希終生未婚，亦未出櫃。他同赫本一樣，謹慎，低調，諱言自己的私生活。他最後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是在一間博物館的開幕式上。
頭髮銀白的紀梵希身穿簡潔的深色西裝和白色襯衫。即便拄木製柺杖，1米98的高大身材仍然典雅、體面，令人矚目。
事隔多年，面對記者，他依然愉悅的第無數次談論起初遇赫本的情形，談起那天的她活像一位精靈仙子，談起纖瘦的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粗粗的眉毛，穿著窄窄的褲子，小小的上衣，巴黎舞娘式的平底鞋，戴一頂草帽。
2005年，紀梵希這支品牌傳到了意大利設計師Riccardo Tisci的手上後風格大變。街頭打扮的模特身穿印有鯊魚和獵犬，攻擊性、侵略性的設計覆蓋了當年的新品。
2007年，在採訪中，紀梵希稱，看到品牌的今日，自己十分痛苦。畢竟自己曾與這隻品牌彼此為榮。
談起自己心儀的設計師和代言人，他說：“你必須具有與生俱來的優雅，優雅不是附屬品，而是你的一部分。”
去年，曾在Gucci和Chloe任職的Clare Waight Keller頂替Riccardo Tisci，成為紀梵希的新任設計師。這支曾經以典雅著稱的品牌會走向何方尚未可知。
紀梵希過世後，BBC的悼文這樣寫道：“紀梵希是最具貴族氣質的法國設計師。高雅的情操，無瑕的人格，出生於貴族之家的他卻聽從命運的召喚走上時尚之路。”
法國雜誌《L’Express》則寫道：“紀梵希的去世剪斷了我們與20世紀黃金時代的最後一絲聯繫。”
在彌留之際，紀梵希先生仍然不忘號召他的朋友和仰慕者們：與其送鮮花探視我，不如將錢捐給兒童慈善基金會。
面對記者，他打開自己的素描本，本子上繪有超過300幅服裝效果圖，每一張都好像她的模樣。
閱讀更多 遇言不止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