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记忆」我们曾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专访西南交大建筑学教授季富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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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四川记忆」我们曾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专访西南交大建筑学教授季富政
「方志四川记忆」我们曾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专访西南交大建筑学教授季富政
「方志四川记忆」我们曾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专访西南交大建筑学教授季富政

川西罗城俯视船形街(选自《采风乡土——巴蜀城镇与居民》续集)

有人说,四川民居就像“四川方言”一样,特色鲜明,独具包容气质,尽显婉约风范。青厂条子作梁,黛瓦白墙,再加之轻盈精巧的檐廊,雕而不画的龙门,开畅通透的庭院,便得了四川民居的独有风情。它别于北京之贵、西北之硬、岭南之富、江南之秀,更讲究天人合一,始终用一种内敛含蓄的姿态,记录着成都平原岁月流年里的朴实飘逸,低调演绎着中国传统民居建筑流派的蜀风雅韵。

在这个夏日里,我们采访了一位只要谈论四川民居就必然绕不开的重要人物——西南交通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季富政先生。

季富政先生致力于四川民居研究三十余年,足迹几乎遍及四川和重庆的乡场古镇,遍访了1000多个场镇。直至如今,75岁的他依然执着于对四川民居的研究中,热情不减。当我们在西南交大九里校区旁的一个安静的茶室见到他的时候,儒雅、随和的老先生和他的夫人很开心地跟我们聊起了钟爱一生的事业。

「方志四川记忆」我们曾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专访西南交大建筑学教授季富政

从美术系主任到建筑系教授

追溯他对四川民居研究的起源,源于一次工作调动带来的际遇。1984年,原任达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现四川文理学院)美术系主任的季富政,因该校美术系停办,接受了西南交大建筑学院的任职邀请,前往当时还在峨眉山的西南交通大学建筑学院任美术教研室主任。这一年,先生已过不惑,却踏上了一条全新的职业道路,从此与川西民居结下不解之缘。

从美术系到建筑系,虽说干的还是与美术相关的教育工作,但体系却全然不同,具体的工作内容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这之前,他并未接触过建筑学领域。为了尽快进入这一领域,他几乎把《建筑学报》《南方建筑》《华中建筑》《时代建筑》《建筑师》等相关的期刊都找来看了一遍。这个阶段,他深厚的美术和文学功底发挥了积极作用,初步接触的建筑学内容他几乎全部能看懂。但涉及到力学和高等数学的部分,他就犯难了。在具体的测绘工作中,为了快速有效地解决这个问题,他就去找这方面专业的人来一起配合。

「方志四川记忆」我们曾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专访西南交大建筑学教授季富政

季富政钢笔画:峨眉山民居(选自《乡土建筑钢笔画技法》)

当时西南交大校部在峨眉山,峨眉山的民居一下就吸引了他,他就从那里的黄湾小阁楼入手,拿着皮尺去测绘,回去就按照比例画出来,同时结合建筑学中的立面、纵面、剖面等内容慢慢深入其中。

说起当年的事儿,季老依然记忆犹新,旁边的夫人余世慧说:“他是闲不住的,从来都没得说星期天不星期天,他就是喜欢这个。那时候,他每个周都要走进峨眉山测量研究这些建筑。”后来他的博士论文研究课题就是选用的峨眉山民居作为案例分析。回忆当年在峨眉山的测绘经历,季老至今都十分激动,他说,峨眉山的民居建筑就是他被四川民居吸引的起始点。因为对四川民居研究的爱好,他将所有的经历都投入了进去。从此,他便深陷其中,乐此不疲。

季富政钢笔画:峨眉小镇(选自《乡土建筑钢笔画技法》)

他曾在文中这样表达自己对四川民居的痴迷:

那些像神一样的完美乡土建筑突然出现在面前时,除了崇高、敬畏、膜拜、诚服、惊叹等辞藻外,便是饥渴般地一番狂览猛嚼,最后投到它的怀里,进入它屋内。当理性慢慢升浮起来,感到激动是不够时,才展开测绘与了解,于是现场调查开始。

----《采风乡土——巴蜀城镇与民居续集》

原来我们曾经住在这样的城镇和房子里

知道我们是从事地方历史文化研究的,季老不客气地说,地方志在这方面可以做而没有做的工作太多了。他说:“搞建筑学的必须学历史。就是要珍重历史,传承文化,给这个城市留下一些真实的记忆。但是当我想从各个地方的地方志书中去找相关资料的时候,常常很失望。”

基于这样的研究理念,和民居相关的所有他能找到的地方历史文献资料他都看,《四川旅游》《四川文史资料》《四川文物》《成都文物》以及《四川通史》《成都通史》等与本土历史相关的书籍,他基本上都买回来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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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青树街屋面(选自《巴蜀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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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升街屋面(选自《巴蜀屋语》)

季先生开创了一个四川民居研究的新领域。这个新领域的主要表现形式,就在于他将建筑融入了文化的生命力,把建筑结构的美与所在空间的历史文化浑然一体,向世人展示出了高度亲和、融洽的时代感。

为达到这样的效果,先生坚持对每一个研究点位进行田野调查。而他的田野调查又有别于一般的测量记录,它不只是测量建筑本身,而是包括周边环境以及居住者的采访信息一并收录。通过人文来写建筑,甚至将自然、美学、宗教、哲学等与之相关的所有元素及诱因都放进研究范围。于是,建筑作为主体的同时,也成为了承载这些人文内涵的载体。

阅读先生诸多的研究成果,我们发现原来建筑与自然、与人文有着多么紧密的关联,山川、河流、物产、风俗、民情无一不在在浸透在一砖一瓦,一墙一脊里。先生在文中处处流露出对古老中国儒家传统的眷念,对依自然而成的建筑中温暖宁静生活的怀恋。从这个意义上说,先生是一位纯粹的传统儒者。针对现代建筑不再仔细考虑自然、人文因素,同质化严重,缺少本土特色与风韵的趋向,他在《采风乡土——巴蜀城镇与民居》一书中写到:

四川太大,城镇已达6000多个,建设性破坏日趋严重。提取目前保存较好的小镇,目的还在引起社会注意,以尽可能地保护这笔老祖宗留下的建筑文化遗产。而县城以上的城市实则已面目全非,全被西洋建筑征服,说它原来怎样怎样好,已无实际意义。这是一个十分悲哀的话题,留待后世去评说。只是:当若干年后我们的子孙面对西方人这样的发问:“你们四川人原来都住在什么样的城镇和房子里”的问题时,不至于无地自容。

不是川西民居,是四川民居

2006年4月《时代建筑》刊登了一则季富政先生对于“川西民居辩说”的文章,对什么是川西民居,有没有建筑风格上可以自成流派的川西民间建筑进行了阐述。当我向先生提及这一问题时,他坚定地说:“(我所研究的)不是川西民居而是四川民居,还包括重庆,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四川盆地汉族习惯居住地区的研究。”

先生认为,中国民居从内部空间到外部风貌。无不处处深刻地蕴含着当地的自然与人文要素。这是一个区域乡土文化素质的综合体现, 更是时间与空间漫长磨合的过程。川西民居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没有给人这些强烈个性的空间印象。在成都出土的东汉画像砖上有许多庄园图像,说明中原文化居住模式在四川已居主导地位,并一直沿袭至清代晚期。就是说四川汉族地区两千年来,没有派生出“川西民居” 一说。中国营造学社的先驱们,在调查研究中也没有提出“川西民居”这一特别概念。至于有的媒体提出“冷摊瓦高勒脚”、“中规中矩”“木穿斗”等等, 均是南方民居中普遍作法。明末清初各省移民来到四川,建房几无参照对象,所以才有极似粤、闽、赣交界地区的原乡民居出现。由于通婚、广泛交流等原因,各种文化在四川已发生相当亲密的融合。功能齐全的庄园开始在川中各地出现,渐变成具有四川特点的空间“大杂烩” 。东汉时的画像砖中的庄园,它跨越时空与清代庄园不期而遇,正是四川民居在同一自然与人文条件下发展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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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牛区曾家包汉墓出土(成都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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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流牧马山出土东汉画像砖之庭院图

亲历成都古镇田园时代的勃兴

2003年,成都市规划局等部门完成了《成都市域古镇形态研究及利用》等规划,并提出将对大邑悦来古镇、邛崃平乐古镇等10个文化古镇进行保护,将其打造成成都周边最具特色的古镇旅游文化风景带。随后,各个古镇纷纷进行“量身定做”的规划,寻找自身文化特色和比较优势。如,黄龙溪定位为“千年水码头,古镇黄龙溪”;洛带定位为“世界的洛带,永远的客家”;平乐也找到“茶马古道第一镇”的定位,安仁则找到了以公馆文化为核心的“中国百年博物第一镇”的定位等。没错,这些就是今天中外游人如织的成都十大文化古镇。

最先着手开始研究这个领域的人,正是包括季富政先生在内的一批西南交大建筑系的师生。

“1988年至1990年,一伙偏爱乡土建筑的师生就开始成都古镇的普查,这个工作得到了成都规划局诸多先生的支持。当提取包括平落(平乐)在内十个古镇资料在省展览馆(现四川科技馆)西厅展出时,成都沸腾了。”

(《巴蜀乡土建筑丛书:单线手绘民居》平落篇)

那时候的调研内容包括当地建筑现状、资源优势、建筑特点等,具体需要对街道、民居、绿化、水系、范围、规模大小以及地理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人居特点等进行测绘、照相。300个场镇,需要先普调,再抽出典型,然后反复检测,每个都要跑若干次。最后才精选出十个具备打造文化古镇资格的场镇资料拿到西厅(省展览馆)展览,并进行现场讲解。“熙熙攘攘的人流把展厅挤得水泄不通……这就是成都正式进入古镇田园时代的勃兴。”

在季老看来,曾经他们测量的那10个古镇,如今的发展与他们最初的期望,可谓大相径庭。大部分古镇急于做房地产开发与商业化发展,破坏了古镇原有的状态。他认为古镇的原住民不应该被迁走,他们应该继续生活在那里,房子则必须由专人来改造。他曾在四川日报上发表文章,呼吁四川民居必须四川化,地域化,避免原生性破坏。在他看来,平乐古镇与新场古镇是目前地域化做得比较好的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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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落李家大院是真实的老宅(选自《单线手绘民居》)

季老说:“(现代成都市的建筑)缺少地域特色,缺少竞争力,地域是文化,没的文化,就没的软实力,它就缺少起飞的翼。在发展的过程中缺少内涵,在规划、设计、绿化等等方面都缺少地域性。成都地域性(如果)做得好,那就将是世界级的。现代成都建筑大多都背叛了传统文化。现代仿古建筑也只能算是沾了一点传统的边。”

先生厚重的文化底蕴与美术功底支撑着他对巴蜀乡土民居独特的审美和感受。对于复原原来的民居建筑的想法,季老认为如果只是作为噱头的一般仿古建筑其意义并不大。如果是专业的人根据专业的测绘资料来复原的话,其意义就很大了。

首先一定要消除同质化,再强调个性化,最重要的是需要专业的人员,商业也要跟建筑的特色特点相配合。五凤溪是属于山地建筑,平乐属于滨水建筑,黄龙溪是砖砌和夯土滨水建筑,每个古镇有每个古镇的特色,街道、绿化、小品都应该与古镇建筑特色相配合,要抓住特点,统一策划,分别制造。

对于天回镇,季老说,当年他去的时候天回镇的老街区已经十分破败,因此未能纳入测绘范围。如果要复原也得需要测绘资料的平面、剖面、侧面资料齐全才有实现的可能,光是照片是不行的。按照天回镇的旧貌分析,它应该属于田园式,周围都是田坝,风景也很优美。如果要复原天回古镇,他认为主要应采用田园风格式。

但随着城市的发展,先生这一想法恐怕只能停留在想象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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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之居(选自《乡土建筑钢笔画技法》)

对民宿的诗意构想

关于现代民宿的发展,季老给予了认同。他认为这是对传统空间文化的一种传承。他和夫人闲暇也会去山里住住民宿。更为有趣的是,先生还曾对民宿有过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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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小阁,还有小水池(选自《单线手绘民居》)

在《巴蜀乡土建筑丛书:单线手绘民居》中,他对大邑西部深山里一个叫“雾山”的地方做了这样的规划愿景:“搞成一个书卷气浓郁的山间休闲胜地有没有可能?能否把川中一些殊有特色的乡土建筑有机地在这里再生?然后弥漫一股书香之气——叫它香云河谷如何?……把水引进来,一丝清香山野之水,一直可以流经床下。”多么诗意浪漫的构想。

书中记录,除了“雾山”,他还为热爱乡土民居的人士设计了一系列的单体住宅。他将它们称为“耍宅”。“偶尔去住,夏天去住,春天去住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这不就是现代民宿的客户诉求吗?

“有北方一朋友携情侣耍个地方清净一下;有书画家累积了一堆必须马上挥毫的构思;文学家辗转反侧,实在烦躁了,招一群狐朋狗友,发泄几天几夜;老先生怕寂寞,不妨多找几个人一道前往,不冷不热的时候……”仅这一段就足够用于民宿的广告宣传了。

需要研究的问题很多,我总是做不完,写不完。

走进建筑学以来的三十余年,他几乎把所有的经历都放在四川民居的研究上。他总是说:

“需要研究的问题很多,我总是做不完,写不完。光是‘成都的门都能出一本书。”

但在整理这几十年的资料方面,他又有自己的坚持。他坚信没到过现场的人是没有办法梳理清楚其中的细节的,因此目前这些资料都还在家里收藏着。曾经有一个研究生基本上进入了季老的研究领域,但后来这个学生没能留在成都,而是将季老教授于他的这套研究方法带回了自己的家乡贵州,去开辟属于自己的研究领域。

季老说:“(目前)收集的资料层层不穷,其中讲成都民居的占大部头。”但他精力有限没办法全部整理出来,目前也没人能够接下来。他坚定搞民居研究“必须要跑现场,参加测绘”,才能知道真实的尺寸、空间、剖面等细节。“梁思成要跑现场,林徽因那么漂亮,她也要跑现场,穿起旗袍跑,还要画画,那(真的)不得了,所以林徽因很伟大,(因此我)佩服她得很。”

在季老看来,梁思成、林徽因他们这些中国营造学社的学者对中国传统建筑所做的保护工作更伟大,境界更高,他们是在民族危难的时候进行的这项事业,都是带着家国情怀在做。他自己所做的并不算什么,但实际上他也为巴蜀乡土建筑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奉献。

遍摹川中古城镇,萃取山河精气神。一砖一瓦一寸心,一城一镇一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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