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和他的藝術教育「洗」掉學生頭腦中的慣性

未來的藝術家是用商業模式來培養的嗎?

“很多大師都希望開宗立派,希望學生像自己。可是我碰到很多藝術家都很憤怒,說學生做得太像了,甚至可以‘亂真’,搶了自己的市場份額。” 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院長尹吉男描述著當下中國藝術界這種特殊矛盾的現象。“學生的作品像老師的作品,那問題一定不在學生,而在老師。”徐冰,中央美院的教授,中國當代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

徐冰和他的藝術教育“洗”掉學生頭腦中的慣性

“我一直努力‘洗’掉學生頭腦中慣性的東西。”徐冰,作為藝術界“天才獎”的獲得者,他說自己心裡很清楚,他不如學生,“他們代表未來,這是生物層面的,是進化的本能”。

但今天的“未來藝術家們”,是否真的只需要手機、新媒體、新手段,便能成為當代的新天才?徐冰和他的學生們的作品共展,引出了當代藝術教育的思考。

“雁渡寒潭不留影”,卻把思考留在了2017年的冬天。

緣起

雁渡寒潭 天地有書 人人平等

11月11日,“雁渡寒潭不留影——徐冰和他的學生們作品展”在蘇州開幕。此次,主辦方特別邀請著名版畫家、藝術家徐冰和他的15位學生,聯合展示26組各自藝術生涯中的代表作品,詮釋師生間的心有靈犀。

徐冰是中國當代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也是中央美術學院教授。超過40年的藝術生涯呈現出持續的創造力,曾在美國華盛頓沙可樂國家美術館、紐約新美術館、布朗士美術館、西班牙米羅基金會美術館、捷克國家博物館等重要藝術機構舉辦個人藝術展。1999年,因其在書法創作及版畫方面的成就,徐冰獲頒被稱為藝術界“諾貝爾”的美國跨領域最高獎項麥克·阿瑟獎(MACARTHUR AWARD)(亦俗稱“天才獎”),他也是該獎項歷史上的第一位華人獲獎者。

本次展出徐冰創作生涯中大多數與“書”相關的作品,時間跨度逾40年。他的文字藝術創作自有其生命,始終隨著時代的推進而持續生長。從不論學歷高低,沒人能讀懂的“天書”;到不論貧窮富貴,訴說著普天同文理想的“地書”。自始至終,如徐冰所言:在這些文字面前,人人平等。

這次的展覽並不僅僅是為已經成名的藝術家舉辦。為期近兩個月的展覽中,除了徐冰的代表作品展出,亦有他的學生們創作的作品。現場26組作品都是徐冰在中央美術學院所直接教授的學生的作品,涵蓋繪畫、裝置和影像等多種表現手法。

解丁泉的《彼岸》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是一幅中規中矩的傳統白描長卷——傳統道教題材《八十七神仙圖》,但仔細看會發現畫中人物都背向觀眾,在向著遠方遙望著什麼; 學生劉博大還為展覽貢獻了唯一沒有視覺呈現的作品——環繞在展廳內部的背景音樂,711便利店的背景音樂。

“這個靈感來自於我前些日子去711商店打工。我在想這次在這個書店參展,我的作品和這個場所的關係是什麼,書店有博物館的性質,和日常生活很近。在書店,人和書、文具和作品是有溝通的。不像我們到畫廊、美術館是抱著看作品的心態看展覽。所以我想把日常生活中的經驗做成作品,來參與此次展覽。” 劉博大在現場說。

徐冰和他的藝術教育“洗”掉學生頭腦中的慣性

對話

徐冰:應當讓學生回到社會現場

北青報:您講到楊先讓先生給您的教誨,您也做老師多年,在藝術教育裡,老師最應該傳遞給學生什麼?

徐冰:其實還是你有什麼就傳遞給學生什麼,老師是有東西的人,傳授技術知識性的東西是最基本的,但這不是難的。難的是傳遞藝術方法核心的東西,通過言行;做藝術的態度、待人接物的處理、解決問題的方法……我覺得這些應當是和學生交流的重點。再具體到藝術,對於老師來說,更重要的是發現學生身上的特殊性,讓他們找到真正的自己。

北青報:今天您的學生大部分都是80後、90後的藝術家,他們成長在一個全球化、信息爆炸的時代,各種聲音圍繞在他們周圍。讓學生在東方和西方之間找到自己的話語是一件難事嗎?您如何引導學生?

徐冰:這的確是很難的事情,這不是能直接教給學生的。我總強調,藝術的創造力不來自於藝術體系本身的風格流派和藝術史知識,藝術真正的動力來自於藝術體系之外的東西。我覺得最重要的仍然是讓學生用自己的作品和一個時代發生關係。也就是說讓學生走進社會現場,吸納和轉化社會現場中所蘊含的能量,支撐自己的創作。這個東西是要學的,也就是說誰今天擁有這種本事, 他可能就是厲害的。

北青報:看了今天的作品,感覺相比於“鳳凰”,您的學生們和社會現場對話的能力仍然是有空間的。

徐冰:不是這個關係。因為每代人不一樣,我們這代人可能有比較多的歷史負擔,這是我們這代人的特殊性,不是壞事。但是學生這一代,他們確實與社會發生關係的渠道不同,他們反思文明和社會問題有更多方式。你很難說沒有創作“鳳凰”這樣的作品,他們的東西就與社會現場的關係不密切。

北青報:接下來的2018年,2000年出生的孩子就滿18歲了,他們即將進入大學。對於教育新世紀出生的學生,很多高校的老師會覺得有挑戰。那麼在您來看,藝術教育也會面臨這樣的挑戰嗎?

徐冰:一定是不同的。我們很多年輕人接受知識、與世界溝通的渠道都是通過手機。這個東西很複雜,就像我說的,過去我們聽藝術史,都是通過老師講,現在通過手機可以找到任何大學的精品課程。作為老師,其實我要隨時意識到,我不如他們的地方,就是說我們之間的距離在哪兒。在和學生的交流中,我要一直找到這些東西,才可以校正或者補充我們這一代人缺失的東西,才可以補充年輕一代人需要的東西。

徐冰和他的藝術教育“洗”掉學生頭腦中的慣性

思辨

藝術教育:超越、分裂與背叛

“這是一個很有活力的展覽,沒有學生和老師互相模仿的過程。作為老師的徐冰,追求的是讓學生不像自己。”現場,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院長尹吉男說。“中國藝術界有特別矛盾的現象,很多大師都希望開宗立派,希望學生像自己。可是我碰到很多藝術家都很憤怒,說學生做得太像了,甚至可以‘亂真’,搶了自己的市場份額。我就在想,這是怎麼教出來的?這不是按照藝術家,肯定是按照商業模式教出來的。真正的老師培養的是超越老師、分裂老師,甚至是背叛老師的藝術家。”

“學生的作品像老師的作品,那問題一定不在學生,而在老師。”展覽現場,徐冰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他一直在努力“洗”掉學生頭腦中慣性的東西,讓他們的創作與眾不同。

“我實質上不如他們,因為他們比我年輕。”徐冰曾在很多場合稱讚自己學生的視野,“儘管我與他們是教與學的關係,但我心裡非常清楚,我實際上不如他們。在對新事物的敏感度上,對未來趨勢的認可度上,以及生理的適應性上,一定比我強。他們代表未來,這是生物層面的,是進化的本能。這真讓人羨慕。”徐冰說。

不僅是此次參展的年輕藝術家,今天在藝術界活躍的新興力量大都是80後、90後。他們在新媒體的環境下長大,手機承載的海量知識讓他們隨時隨地可以進入線上最頂級的博物館,也可以隨時學習到國際一流學府的藝術課程。“現在手機就是一座大學。”現場徐冰說。

但僅僅如此就不需要老師了嗎?徐冰認為,課堂區別於手機的地方在於老師在關鍵處的引導。他講起自己求學時,楊先讓老師對他至關重要的教導。當時,中國美術的大環境開始迷戀歐洲學院素描和形式美探索,比誰畫的帥。“而楊先讓老師給我們灌輸的卻是這些之外的東西——樸實的藝術。”

徐冰講到楊先讓老師帶著他們班去海邊寫生的經歷。當年輕的徐冰把漁民穿著破衣爛衫織漁網的場景照實畫下來,把簡樸甚至簡陋的生活場景以及勞動工具如實畫下來時,老師肯定他這次的進步很大。“設想在那個節骨眼上,如果換一個老師點評:藝術要像莫迪利亞尼那樣,用強烈的形式感表達普通人的內心……這話都沒錯,那可能我今天就是另一個徐冰了。”

徐冰和他的藝術教育“洗”掉學生頭腦中的慣性

悟道

學生的漫畫:鳳凰涅槃多無言

學生高振鵬的作品《與“鳳凰”有關的日子》用漫畫記錄了徐冰“鳳凰”項目的製作過程,以及自己參與“鳳凰”項目的感受。這一藝術裝置是徐冰重要的也是享譽世界的作品,其中的一對鳳凰長達30米,幾乎全部是由工業廢料製作而成的:用層次完美的鏟子製成的羽毛、用防風帽製成的羽冠、鳥兒的頭部是用電鑽做的……學生的漫畫記錄裡記錄了這個項目從無到有的過程:比如他們到廢品收購站收購廢材時的種種經歷,以及因為高昂的製作成本,讓委託方最終放棄時,徐冰堅持把這件作品完成時的決心。

這本漫畫同樣記錄了徐冰在藝術教育時很多潤物細無聲的細節:老師在技法上告訴學生中國傳統藝術形象鳳凰的美術結構,也帶著學生來到工業廢品收購站以及工地施工現場與工友們交談——很多教育是無言的。

老師在藝術項目的過程中告訴學生:藝術家應當與高速發展的社會現場保持什麼樣的關係。高振鵬在結尾處寫道,“在藝術上呢,我一直在想,作為中國藝術家,我們藝術的價值從哪裡來,這個藝術為什麼值得去做?實際上背後有一個動力就在於我們中國的價值觀,或者說傳統智慧,其實在今天或者說在未來一定是要發揮主題作用的,從而調節補充全球整體主導性價值觀裡缺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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