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石耳墜(原作者:金陵叟)

棠鎮牛趙村趙波家的責任田上出現了人參娃,一時鬧得沸沸揚揚。

最先發現的是林子超。那是一個陰曆十五的晚上,天上掛著一輪明月。林子超在妹妹家喝過二外甥女二妮的滿月酒,有點醉意,騎車回家。途中下來小便,看到空曠的麥田裡有一個光溜溜肉呼呼的胖娃娃朝他走來。這是誰家的孩子,不冷嗎,怎麼在這裡?他向胖娃娃走去,離他還有十幾步,一眨眼不見了。他嚇了一跳,一定是遇到了鬼,騎上車一溜煙跑回了家。

之後和別人說起這件事,一位老人說:“太可惜了,你錯過了一次發財的機會。那是人參娃。當時要是用紅頭繩拴住他,天亮後順著紅頭繩,就能在地上挖出一個大人參。”

後來一些博學的人說:“棠鎮這樣的水鄉平原是不產人參的,一定是金娃娃。金娃娃就是埋在地下的金子受了日月精華、天地元氣,有了靈性,夜深人靜時幻成人形出來溜達。抓住金 娃娃的方法不是紅頭繩,而是女人的內褲,最好是經期或月子裡的有汙穢物的。將內褲罩在金娃娃身上,在內褲的位置一挖,便是一堆金子。”

又有人補充:“不一定是金子,銀子也是這個道理。不過那娃娃的顏色比金娃娃白一些,挖出來裡的是大把大把的銀子。”

原來女人的內褲能換來金子銀子是這樣得來的。

金娃娃或銀娃娃的傳言漸漸替代了人參娃。開始人們只是口頭傳播,作為茶餘飯後的笑談。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觸發了一些人發財致富的靈感,於是悄悄捏著老婆的內褲在趙波家的責任田裡守候。

還別說,幾次還真的看到了那個金娃娃,和李子超說的一樣。很像年畫裡的招財童子,只是沒系紅肚兜,似乎年齡還小一些。只可惜每次拎著短褲快到跟前時就不見了,終於沒抓住。

這樣的消息越傳越神,晚上到那裡蹲守的人越來越多了,有時一夜有十幾個。

別人要發財,這可害苦了趙波和他老婆吳曉玲。那是麥苗剛發芽的時節,這樣走來走去把麥田變成了打穀的碾場,地都踩板了。趙波家本來就不寬裕,指望著這麥子養家餬口呢。

如果說僅僅是踩踩就罷了,一些性急的人說,反正金娃娃就在這田裡,不如直接去挖,說不定真能一鍬挖出一個金娃娃呢。

當吳曉玲一個早晨捧著飯碗看到麥田被人挖出了好幾個大窟窿,立馬緊張起來,要不了幾天,這三四畝麥地不挖過底朝天?

吳曉玲不只是擔心麥子的收成,還有一個更大的秘密隱藏在這麥田裡。兩個多月前,吳曉玲偷偷的把引產出來的兒子從醫院帶回家,就是埋在這麥田裡。假如被人挖出來,送去火化不說,還要背上盜竊嬰屍的罪名,那不知道又要被罰多少款?

趙波從跌跌撞撞跑回家的妻子那裡知道有人在挖麥田,也是嚇了一身冷汗。這時不禁埋怨起妻子當時要把那孩子帶回來了。

吳曉玲嚶嚶的哭著:“那不也是身上掉下的肉嗎?不是捨不得嗎?”

趙波和吳曉玲兩個人都是獨生子女,去年聽說有新政策夫妻雙獨可以生二胎,不過沒看到什麼紅頭文件。其實有紅頭文件也輪不到他們看。老百姓有個習慣,一旦某樣東西在社會上流傳,那不久就會變成現實。像當年生產隊土地承包到戶;像農資農藥給個體戶經銷;像國家幹部延遲退休,總之謠言都是預言。

這次他們悄悄地塞給鎮衛生院李院長一個小紅包,就把節育環取下了,出春就坐了胎。

就在他們忐忑不安的時候,村西頭的牛帆老婆林雲也懷上了,她懷的也是二胎。牛帆不但不隱瞞,兩個多月時,就不讓老婆下地幹活,也不讓她坐在摩托車後面村裡村外跟他兜風,而是買了一個黑色二手轎車,說是專門為林雲買的,上街下集的林雲就坐在車子裡。

背靠大樹好乘涼,有林雲那範本在那兒,吳曉玲夫婦心裡踏實了。原打算四五個月後出去躲躲的想法也打消了,夏天裡還挺著一個大肚子下地飼弄莊稼。

可是離割稻子快一個月的一天,村上鍾書記帶著幾個男男女女,像捆小豬一樣把吳曉玲捆到了鎮衛生院。

在手術檯上把吳曉玲綁好,鍾書記派人通知趙波送一萬塊罰金來,否則馬上就引產。趙波說:“我哪裡有這麼多錢呀?”後來鍾書記告訴經辦的人:“看在鄉里鄉親的面上,減到八千,再不準討價還價了。最遲醫院下班前送來,不然後果自負。”

趙波求爺爺告奶奶借來了五千塊,可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妻子披頭散髮手腳捆在手術檯上,絕望的說:“一個小時前就打了催產素,現在肚裡的小手小腳已經不怎麼動了。肚皮也隱隱的疼,估計今夜就要生下來。”

小孩是天快亮時生出來的。上午八九點鐘,吳曉玲在丈夫攙著下去解手。解完手繞道來到走廊盡頭的垃圾桶,看到那小傢伙手腳還在動,兩隻眼睛艱難的想睜開,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再一看下身,是個帶把的。

她蹲下身,撥弄著那肉呼呼的小人。看著還有一口氣,吳曉玲央求老公找塊破布來把他包起來。

趙波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了妻子。吳曉玲包好後,拽著趙波徑直回去了。

到家不久,小傢伙就斷氣了。死的時候眼睛終於睜開了,可再也閉不上,隨便吳曉玲怎樣抹;兩隻小手攥得緊緊的,怎麼辦也辦不開。

當晚,趙波偷偷的把他埋在自家責任田裡。月子裡,吳曉玲到田裡低低的哭過幾場。

埋怨歸埋怨,總得想法子把這件事遮掩過去。趙波抽著煙望著屋頂發呆。

“要不偷偷的挖出來,埋到別的地方?”妻子建議到。

“這還有空去偷挖嗎?這白天黑夜的,一個個鬼影子竄來竄去的。”趙波苦笑了一聲。

一直到下午,趙波終於想到了找鍾書記,請他出面制止。“有困難找政府”這句話看來還是紮根民心的。

鍾書記對於趙波找他一點也不意外。聽完他結結巴巴的告狀後,遞給他一支菸,和顏悅色地說:“保一方平安,為百姓謀福也是我們基層政府的責任呀!你不來我還準備看你呢。我有個想法,你看行不行?牛帆家也是三個人的責任田,他前幾天來說要是和你調換一下。如果是他,就不會有這樣的麻煩了,誰都知道他和唐書記關係鐵,還有街上幾個在市面上混的都和他兄弟一般。雖然他家的麥子稀稀落落,但那是林雲沒工夫照應。都知道你們夫妻倆勤快,是種莊稼的好手,多花點功夫,多施兩澆臘肥就會轉過來,總比被人挖得坑坑窪窪的強。退一步說,這田是集體的,我們村委會也有權變動承包人的。就這麼定了。”

“鍾書記,這樣不行,我家曉玲是不會同意的。”趙波雖然心裡頭有點怕鍾書記,但還是沒有答應。

“吳曉玲工作你做。這兩天我就派人去辦手續。我還有事,不陪你了。你好自為之吧。”說完,鍾書記把手機放在公文包裡,起身帶上門

趙波回家時,繞道去責任田看看。在薄暮裡遠遠看見幾個人在地裡挖土,近前一看有十幾個不認識的年輕人,像街上的,其中一個光著頭。

“你們幹什麼?這是我家的田,不要挖。”趙波喝道。

那幾個人並不理睬他,不但沒停下,反而更快了。簡直就不是挖,而是薄薄的一層在鏟麥苗。趙波上前拉住一個小夥子的手不讓他挖。

“媽的,可是你先動手的,老子正等著呢。”說完,橫起大鍬,就向趙波掃來。

趙波連退了幾步,大喊道:“曉玲,快來!出土匪了!”

幾個年輕人圍上來對著趙波就是一頓拳腳,趙坡護著頭伏在地上。

旁邊田裡有人在撒化肥,聽到喊聲後,一骨碌跑回了村裡。村上不一會陸續趕來了不少人,有的手上還抄著傢伙。

趙波儘管被打在地上,但看來傷勢不重,被急急忙忙趕來的吳曉玲扶了起來,嘴裡竭力的罵著那些人。

村民們把這幾個人團團圍住,但他們並不害怕,也沒有要逃走的意思,就這樣對峙著

“趕緊報警!”不知道誰說了一句。

剛才牛帆也和村民們一道來的,這時他掏出了手機,撥通了110。

警車來的很快,彷彿就停在村口的。

趙波和那幾個小夥子被帶進派出所。牛帆又熱情的用車子把吳曉玲和她兒子大勇送到了鎮上派出所門口。吳曉玲千恩萬謝一番,叫他先回去了。

派出所黃所長在一旁抽菸,叫一個大個子民警做筆錄。那民警不苟言笑,兇巴巴的問趙波許多問題,特別強調是不是他先動手的。

按上手印,做完筆錄後,黃所長把趙波單獨叫到隔壁的房間。語重心長的說:“這次沒出大問題就算不錯了,萬一弄出個三長兩短怎麼辦?別說你老婆兒子了,就是那死去的父母親也不會安寧的。”

說到死去的父母,趙波心裡一陣悲涼。十多年前,那時他才12歲,一天父母親上街賣桃子,因為一個小混混稱了桃子不給錢,雙方發生了爭,父親後腦勺上捱了一秤砣,當場死了。辦完喪事,母親天天到鎮裡縣裡告狀。一次出去了一天一夜沒回家,第二天被人發現死在棠河裡,屍體卡在河邊柳樹杈中間。

黃所長又說道:“你們回去考慮吧,前天聽鍾書記說,牛帆想換你那塊地,要不就換給他吧。再說地裡真有什麼金娃娃是國家的,也輪不到你上腰包。”

“不是金娃娃的問題----”趙波囁嚅著。要不是那小討債鬼的屍體,他真想立馬答應換田。他低下頭一聲不吭了。

出了派出所,吳曉玲抱著大勇帶著趙波到醫院看看,上了一些藥。回來時看見那做筆錄的大個子警察正和那一幫小夥子吃大排檔,笑聲震天響。

回到家裡,趙老爹在門口抽菸等他們呢。趙老爹是趙波家門大伯伯,這麼多年沒少照應趙波。

吳曉玲客氣的把趙老爹讓進屋裡。老爹問了問趙波的傷勢和到派出所的情況。

“小波,我看這夥人來者不善呀!”趙老爹掐滅了菸屁股,繼續說道:“看不出來嗎?他們背後有人在指使,在撐腰,你鬥不過他們的。這次沒傷筋動骨,那是人家只是給你下馬威,不想要你命,下次可就難說了。”

“大伯,你看這事怎麼辦?”趙波從揉曲的煙盒裡掏出一支香菸,理順了遞給趙老爹,自己也點上一支。又把煙盒裡的煙全部倒出來,一根根抹平了重新裝進盒子裡。

“只有聯保了。”老人吐了一口煙:“不過那樣你就得破財?”

“破財?大伯我真的沒什麼錢。”趙波聽說要他破財,立即警覺起來。

“不是叫你掏現鈔,你田裡不是有金娃娃嗎?這些人不就是衝著這來的嗎?”

“什麼金娃娃?鬼也沒一個。”趙波苦笑著搖搖頭。

“我有個想法,我們趙家每戶出一個男丁,輪流到田裡巡邏。不過有一點,萬一哪天挖到金娃娃,你留一半,那一半就給參加巡邏的人平分。你看行嗎?要行,我就捧著這張老臉去張羅。”

趙波喜出望外:“大伯,別說一半了,挖到全給他們我也同意,只要能叫別人不糟蹋莊稼就行。”

“傻孩子,這話只能和我這麼說,別人問起來就說頂多拿出一半分。”

“好好,大伯聽你的。”趙波這是第一次有點相信自己的田裡真有金娃娃了。

自從有了趙家巡邏隊後,真的沒有人來撒野了。不過每到晚上依舊有好多人來轉轉,而且人數日見其多。只要是好天氣,經常有人看見那金娃娃在田裡出現。巡邏隊隊員更是差不多也看到十幾次,只是總是逮不著。

元旦過後,離春節一天天靠近了,在外面打工的人陸續拎著大包小包的回村了。趙老爹的嫡親侄子趙久子就是其中的一個,他還帶回來一部有攝像功能的手機。聽說趙波家責任田裡有金娃娃,也主動地參加巡邏隊,並說要用手機把那金娃娃拍下來。

果然,第三天又是一個滿月,月光如水,天地一派清明,巡邏隊剛轉第二遍,就看到那個金娃娃從田中央蹣跚而來。趙久子立即掏出手機對著他攝像了。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秒,但畫面是清晰的,一個肉呼呼胖墩墩的金娃娃。

趙久子當夜把它發到微薄上,立即引起了反響,24小時內跟帖就超過500次。棠鎮牛趙村一下子出了大名。

一箇中午,鍾書記帶著一個穿著得體拎著公文包的又像幹部又像商人的人到了趙波家。趙波還沒開口,鍾書記搶先介紹說這是鎮上負責文化旅遊的姚助理,來談共同開發金娃娃觀光農業事情的,趙波家出場地,達到雙贏。

姚助理面龐清秀,說起話來字正腔圓,有點像電視裡的普通話。 他首先說對金娃娃一事早有耳聞,金娃娃的出現是棠鎮的光榮,牛趙村的光榮,也是趙波家的光榮,是盛世之景。通過近幾個月的醞釀,最近報鎮長辦公會研究,決定以此為契機開發成一個集觀光、旅遊、獵奇、科研為一體的農業項目。土地使用權還是趙波家的,作為股份入股參與分成。最後拿出打印好的協議,遞給趙波看。

趙波文化低,看了兩遍,覺得有點吃力,就遞給了吳曉玲。吳曉玲緊眼慢眼的先找找看是不是叫他們家讓出這塊地和是不是要施工建設,看了幾遍沒有這些內容就放心了。

她和趙波耳語了幾句,說想從自己的三成分紅裡拿出一份給趙老爹等趙姓人家。鍾書記和姚助理並不反對,於是叫人找來趙老爹和趙波一道簽了合同。

根據協議,鎮政府投資把趙波家的三畝八分責任田圍成圍牆。沿圍牆內側鋪設觀光大道,間隔設置座椅和攝像拍照區,配有紅外線望遠鏡。圍牆留一個大門出入,門口設立門票處,門票20元一張。開放時間冬天晚8點到次日6點,夏天晚9點到次日5點。收入分成為鎮政府四成,村委會三成,趙波二成,趙姓家族一成。

後來這各項目被棠鎮政府命名為“四三二一”工程。

雖說是黃天臘月天寒地凍,但政府一號召,說幹就幹,就三五天工程竣工了。

本著一切從簡的原則,開幕式辦得很低調。姚助理和鍾書記脫稿講了兩句話,趙波、趙老爹和負責施工的牛帆在主席臺上站了一會。趙波甚至連鼓掌都忘記了。

開業的那晚,金娃娃還真給力,藉著清冷的星光在上半夜就出來兩次。可惜下半夜太冷,人們都回去了,要不在斜月裡總得也出來溜上次把次。

對於“四三二一”觀光園的營銷,姚助理確實有獨到的見解。他聘請了30多位大媽,在附近的幾個城市裡坐地鐵坐公交,大聲的繪聲繪色的談著棠鎮金娃娃的奇聞。

看來在電視報紙網絡都出現信任危機的今天,這些來自於最基層的樸實的大媽口裡的新聞還是贏得了人們的信賴。春節期間來觀光園觀光的遊客還真不少,說如潮水般的湧來一點也不過分。除夕夜的一晚,竟然就有五六百號人。

大年初一的晚上,吳曉玲在點著晚飯前林雲送來的昨天的分成款。林雲現在是觀光園的門票銷售經理兼整個觀光園的會計。各股東的分成按天結清的。吳曉玲點著點著忽然悲哀起來了,要是早有這些錢,那肚裡的孩子不是保住了嗎?

想到孩子,她激靈靈打了一個顫!那天趙久子在播放金娃娃的視頻,她去借蒸籠,無意間暼見視頻上的金娃娃。現在突然想起來,那屏幕上的孩子不是自己那引產的孩子嗎?對!就是他!尤其那兩個攥得緊緊的小手!

“兒呀!娘在賺你的小命錢呀!”吳曉玲把錢扔了一地,拔腿就向觀光園跑去。

月亮還沒有上來,寶石般的星星像鑲嵌在黑色平絨上一樣,發出幽幽的寒光,田野上冷風悽悽。儘管遠近的鞭炮聲此起彼伏,觀光大道上也是人聲嘈雜,但吳曉玲彷彿處在無邊的寂靜的沙漠裡一樣,她的心裡只有她的兒子!她走走停停,時而向田中央深深的凝望,但什麼也沒有。

夜已經很深了,觀光大道上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她還不想回去。一直到趙波和大勇找來,才把她攙回家。

這天夜裡,她把這金娃娃就是他兒子的看法告訴了丈夫。趙波沒吱聲,好久才嘆了一口氣,叫她對外別說。

元宵節之後,觀光園的生意越發好了。不但本地人來,遠在上海的蘇州的人也慕名而至。棠鎮好像一下子小了許多,酒店、旅館明顯不夠用了。鎮政府開會,把發展餐飲業作為二期工程立即付諸實施。

這時出現了一各小小的插曲,給順風順水的“四三二一”工程增加了一點佐料。

正月底的一個上午,林子超藉著酒勁到鎮政府發了一通酒瘋。說,當年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國王還給他家一塊永久封地。現在他最先發現金娃娃,連一點好處也沒有,那些不相干的倒是發了大財。唐鎮長笑著把他拉進辦公室,說讓他給遊客當講解員,享受副助理級工資待遇,關係進機關事業編。這件事才算擺平。

幾場春雨之後,麥苗滋滋的往上長。一些遊客抱怨,即使有金娃娃也看不到。姚助理和鍾書記通知趙波把麥子割掉。

吳曉玲聽說丈夫要去割麥子,有點不願意,說哪有種莊稼的自己把長著的莊稼割掉?經趙波再三做工作,最後還是答應了。割麥子那天,她不讓丈夫去,自己一個人拿著鐮刀,慢吞吞的在割,邊割邊抹眼淚。三四畝麥苗,竟然割了三天。

手頭上有了積蓄,吳曉玲想再懷一個,趙波也支持。好在他們現在和鎮村領導熟絡了,不再像以前那樣見了面就戰戰兢兢。一個晚上在鎮上頭牌飯店綠柳居辦了一桌。委託姚助理鍾書記請來計生辦的劉助理,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席間,唐書記醉醺醺的來敬酒,把趙波夫婦感動的一塌糊塗。第二天,趙波到計生辦交了兩千塊錢,領了一張準生證。

故事到此本該結束,可是五一節那天的一出事,卻激發了棠鎮上專門研究靈異學的金老師的濃厚興趣,最終由金老師解開了金娃娃的謎底,於是只好繼續寫下去。

五一節的上午,本來是放假的。林雲和往常一樣起的很遲,在家照看大妮和二妮。快九點時,鍾書記雷叫火叫的打電話來,說有好多遊客在觀光園等著買門票,聽口音像外地人。

林雲抱著二妮牽著大妮急急忙忙的趕來開門售票,並告訴遊客白天是不可能看到金娃娃的,看不到別抱怨。

大妮坐在她身邊看售票,二妮在值班床上睡覺。

忙了一會,林雲回頭看二妮時,忽然驚呆了!一個胖乎乎光溜溜的嬰兒坐在床上和二妮逗笑。二妮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坐起來,正咧著嘴傻笑呢。大妮喊道:“媽,金娃娃!”

說時遲那時快,林雲立即脫下裙子,一個箭步衝向床邊,沒頭沒腦的罩下去。可惜還是遲了一步,裙子裡只有二妮的哭叫聲,用手一摸,也只有二妮一個人,那金娃娃跑了。

這當兒,幾個買票的擠進售票室,對剛才的一幕也是驚奇無比。

林雲滔滔不絕的向人們講述她怎麼看到金娃娃,怎麼就遲了一步以及金娃娃的種種傳奇。

入園的遊客聽說金娃娃出現在售票室,立即湧了出來,把售票室裡裡外外圍個水洩不通。林雲在那裡口若懸河的說著這一生難得一次的奇遇。

就在她說得眉飛色舞的時候,林子超撥開人群,衝他妹妹高聲喊道:“像什麼樣子?快把褲子穿上!”

林雲吃驚的一低頭,頓時滿面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原來自己光著下身。剛才是太出其不意了,她竟忘記了自己裙子裡沒穿短褲。

林雲在家一般穿裙子就不穿短褲。這不是前面鍾書記催得緊嘛,忘記了這一茬。

一屋子游客鬨笑著跑開了。不過好多遊客事後回憶,當時還真的沒在意她下面光著屁股,有的更引以為憾事。

金娃娃能在大白天眾目睽睽之下出現,這讓金老師百思不得其解。其實自從金娃娃風波鬧出以後,他就關注過此事。有兩個月圓之夜他還來過,那時還沒有框圍牆,不過一次也沒見到。他本打算把它作為疑案記錄下來,有機會再解讀。現在鬧得這麼厲害,他決定要下一番功夫來好好理清金娃娃的真面目。

“寶藏於地而精躍於天”,這是《寶典》說的。金老師夜觀天象,並沒有在棠鎮的天空發現有什麼珠光寶氣。後來在那塊田逡巡時,也沒有發現什麼金光或銀光。他對金娃娃是寶貝之說產生了懷疑。不過現在看來也不像什麼鬼怪狐仙,因為它們沒有這個膽量。他左思右想之後,覺得這金娃娃和牛帆家的二妮或許有什麼瓜葛。傳統的說法認為,還沒有說話的小孩是通靈的,能夠和靈體進行交流的。看來要打開這扇門就得從牛二妮入手了。

一天晚上,他藉著買票的機會和林雲搭訕。問了二妮那天回去有什麼異樣反應,又問了二妮出生時及之後幾個月有沒有什麼稀奇古怪的現象。林雲想了想說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金老師從園子裡出來時,林雲告訴他,說想起來了,二妮出生的第二天,她為她洗手時,只見她右手總是攥得很緊,拌開後發現攥著一枚紅紅的小石頭,圓錐形,上面有個小孔,估計是耳墜之類的小玩意。開始她以為是接產的醫生或護士落下的,可問遍了醫院,都說不是她們的;又問了來看過她的親戚和產房裡別的產婦及家人,也都說不知道。這枚紅石頭現在就在家裡,等著失者來認領。不知道這個算不算異常?

金老師叫把石頭拿來看看,一會牛帆開著車送來了。金老師對著月光和燈光仔細的看看,發現這是一枚產於南京的普通的雨花石,是女人耳朵上的飾物,沒什麼出奇的地方。金老師把它還給了牛帆夫婦。

回家後,金老師翻出從姚助理那裡借來的趙久子發到微薄的那段視頻,仔細的觀看。發現這小傢伙既無寶物的金光,也無鬼怪的陰氣,倒是一個純陽之軀,一團天真飽滿之和氣。不過再認真看,看出了一點端倪,在月光下,別的東西,連一根小麥苗,都能看到陰影,而他沒有,那麼極有可能是一個尚未散失元氣的胎兒或剛出生的嬰兒的魂魄。

想到這一層,他決定齋戒三日之後,做做法事,打發他早點超度,免得在這裡裝神弄鬼的。

沒想到,他法事還沒做,那小傢伙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看完錄像,金老師迷迷糊糊剛閤眼,那個胖乎乎的金娃娃進了門,坐到沙發上。

金老師一眼就認出就是視頻上的金娃娃。見有客人來,招呼道:“小朋友,你找我有事嗎?”

“金爺爺,我來找你辭行的,我要投胎了。來請你一件事,叫我媽媽在我滿月那天到西頭二妮家,向她父母親提親。我媽媽是吳曉玲,爸爸是趙波。”金娃娃嘴唇並沒動,用的是未破的真氣胎音,聲音來自於身體。

“這件事好像有點沒頭沒腦,你能把你這大半年來的前前後後說給我聽嗎?”金老師一副慈祥的樣子。

聽完金娃娃的敘述,金老師不禁對著這段跨越今生前世的愛情噓唏不已。

幾年前,江南某城市的一對熱戀中的青年男女雙雙投湖自殺了。死因有點簡單,因為男孩買不起房子,女孩又非他不嫁。男孩是一個來自蘇北農村的大學畢業生,在蘇南一個城市建築工地打零工,期間和一位在商場工作的女孩認識戀愛了。女孩的媽媽是個單身母親,這麼多年為了女孩吃盡了千辛萬苦。女孩向她媽媽百般哀求,說結婚後一定攢錢買一幢房子給她養老,可她母親始終不答應。看準丈母孃心如磐石,不可動搖,男孩為了不耽誤女孩,就悄悄地離開女孩,到另一個城市打工了。女孩費盡周折找到了男孩,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夜,想想這麼多年來生活的艱辛和渺茫的前程,忽然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死,認為這才是最好的解脫。併發誓下輩子一定做一個恩恩愛愛的長久夫妻。

自殺前,女孩拿下自己的耳墜,作為來生見面的信物。這耳墜是他們到南京夫子廟遊玩時男孩買的,那次男孩還沒上路就嚷嚷要給女孩買首飾,最後女孩選擇了這對5元錢的耳墜。

兩人手攥雨花石耳墜,另外兩隻手纏上紅絲線,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投進了城郊的山腳下的一汪小湖裡。據說,在這個湖裡的自殺的,七天之後屍體才會浮上來,而這七天裡,他(她)可以去陰間完成自己未了的心願。

兩個人飄飄蕩蕩到了靈魂配置中心,那裡的工作人員也很同情他們。查了查,林雲和吳曉玲正好坐胎,便把名額給了他們。還請中心主任特批,使了“實虛大挪移”法,讓他們把雨花石耳墜帶到胎裡。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不幸到了吳曉玲懷孕七個月的時候,因為交不起罰款被引產了,並把屍體帶回來,埋在麥田裡,這才鬧出了金娃娃的風波。

現在趙波夫婦經濟有了好轉,又懷孕生二胎了,他馬上就要去投胎。

金老師醒來時,對這個夢境有點疑惑,是不是自己老琢磨這件事以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呢?他決定找趙波夫婦核實一下。

第二天,金老師已經騎車上了去牛趙村的路上,可轉念一想天機不可洩露,還是等到出生後再說吧,這孩子已經經不起折騰了。

第二年三四月份,吳曉玲在鎮醫院生下了一個男孩,是李院長親自接生的。小孩出生後,出現了一件怪事,左手老是辦不開,夫婦兩懷疑是殘疾。恰好這時金老師來了,他捧起那孩子的手,對著太陽,喃喃唸叨:“雨花石耳墜,快出來配對!”幾聲之後,那小手慢慢舒展開,手掌心託著一枚紅紅的小石頭,和二妮的那枚一模一樣。

金老師叫吳曉玲等孩子滿月時抱著他帶著這雨花石去林雲家提親。吳曉玲請金老師為孩子取個名字。金老師沉吟一會說:“就叫趙三勇吧。”趙波有點不理解,吳曉玲捏了捏手,示意他別吱聲。

趙三勇攥著石頭出生的消息立即在棠鎮傳開了,一點不比當初金娃娃鬧的動靜小。

沒等到三勇滿月,就在吳曉玲母子出院回家的當天,林雲就帶著二妮和那枚雨花石耳墜來了。她拍著三勇的屁股說:“小屁孩,還沒下地,就叫丈母孃脫褲子丟人現眼的,這次不買棟別墅二妮還是不嫁給你。”說得鬨堂大笑。

“四三二一”觀光園的生意大半年來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現在更是沒有一個人。鎮政府決定關閉它,拆除圍牆,退耕還田。趙波在上面種了許多瓜果蔬菜的,打算季節到時再種上莊稼。

一切又歸於平靜,好一派和諧安寧的田園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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