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满月、婚礼和丧礼

【作者简介】刘根生,笔名庚申,业余作者,有数十篇散文诗歌作品在报刊及其它媒体发表。

随笔:满月、婚礼和丧礼

人的一生,有许多事其实是由不得自己的,例如婚丧嫁娶的仪礼,生日、升学、入仕、乔迁等人生重要阶段的庆祝纪念仪式,其中繁文缛节,颇多礼俗,皆由社会道德和风俗习惯长期承袭而来,源远流长,根深蒂固。常人多被裹挟,大抵就躲不过去,每每不能免俗。这些仪礼有的自己不知却要参与,有的自己明白自然少不得要参与,有的自己已经不知亦不参与,但终究还是有人因为你而要参与。其中最重要的仪礼,莫过于关乎生命主题的满月、婚礼和丧礼。

小孩出生足30天的时候,家家都要办满月酒,庆祝一个生命的诞生,一段人生历程的开启。这个仪式对月盈小儿而言,自随笔:满月、婚礼和丧礼然不谙世事、不明就里,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满月庆祝活动主角的中心地位,依然满载了整个家族和亲朋好友的无限希望和美好祝福,常唤作“添丁之礼”“足月之喜”,再细分一点,生男又欢称“弄璋之喜”,生女则美曰“弄瓦之喜”。满月虽由不得婴儿自己,但家人必是要隆重筹办。难怪许多反映苦难人生题材的文学作品,大都会选择以坠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作结,作家骨子里其实想通过对新生命诞生的讴歌,展现悲苦人生中的无限生机和希望,赋予作品积极向上的力量。

至于这种仪式为什么不在孩子刚出生时就举行,非要长待一月,想必与过去医疗技术的保障不力有关。俗话说:“人生人,吓死人”,古代人类生产的过程中,产妇损伤较大,新生儿存活率很低。可见,孩子刚刚诞生,大人、小孩都在鬼门关前徘徊、游荡,这时实在不好搞,也没有精力去搞任何庆祝活动。所以,婴儿足月举行庆祝仪式,生命体征已趋稳定,家庭生活恢复常态,既有孩子长成的把握,又有筹办庆典的心境和兴致,正好。

婚礼也是一个躲不过去的重要仪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传统意义上的婚礼,其实多有讲究。最完整的婚姻礼仪记载在儒家十三经之《仪礼》中,有“三书六礼”的规制,体现了中国古代仪礼的庄严和系统。“三书”即聘书、礼书和迎亲书;“六礼”即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其中细节,尤其繁琐。后世虽多有变化,但从此皆可寻到渊源。现代所谓婚礼,其实就是新郎持“迎亲书”“亲迎”新娘的阶段,也是传统婚礼的高潮和尾声。

新郎新娘当然是婚礼的主角,此前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的种种考验,跨越婚礼,即大功告成,修成正果,自然明晓事理,乐于参与。婚礼时新郎新娘大都喜气洋洋,春风满面。婚礼的场面必是隆重、奢华,喜气满堂。难怪《神童诗》之“四喜”篇中,洞房花烛夜即是其中一喜。婚礼于家庭,是成家立业,孕育新生,自不必赘言。婚礼的社会功能也不可小觑,主要表现在宣告、宣誓和宣教三个方面:宣告一个新家庭的诞生,两个成年人问世;宣誓夫妻双方一生忠于配偶,恪尽为夫、为妻之任;宣教已婚者尽职履责,不忘初心,未婚者以此为鉴,继往开来。可见,婚礼不单单是个人和家庭的事,也是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随笔:满月、婚礼和丧礼

丧礼亦是关乎生命最重要的一个仪礼,往往来得猝不及防,是唯一不能提前确定时间的仪礼,也是本人不知亦不参与,却由其他人以本人的名义举办的一个仪礼,但它终究与满月和婚礼的味道不同。一个人走了,一段人生终结了;一盏灯灭了,一个思想着的世界再也没有光亮了。逝者可能是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或者是亲戚朋友,一生至交。也许昨天还在你身边,嘘寒问暖,为你分忧,与你同行,今天却天各一方,阴阳两界。也许他(她)走的路太多太长了,实在走不动了,但留给至亲的东西却也太多太重:音容笑貌,爱和不忍分解的情感,一时半会无法割舍,所以那些沉重的悲痛是化不开、拨不散的。一个人走了,没了思想,没了灵魂,更谈不上自己要参加这样的仪式,但丧礼毕竟是要办的。

因了民族信仰不同,世界各地的丧礼也形式多样,相差较大,其中土葬最为普遍。中国汉民族对亲人特别是父母的丧礼,十分看重,很早就形成了一整套严格的丧礼制度。《仪礼》中的《丧服》《士丧礼》《既夕礼》《士虞礼》四篇,就是专讲丧礼的,其等级分明,程序复杂,单名目就有五六十种之多。例如《仪礼·丧服》中规定的丧服,有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个等级,由重到轻,称为五服。五服分别适用于与死者亲疏远近不等的各种亲属,每一种服制都有特定的居丧服饰、居丧时间和行为限制。此外在《周礼》和《礼记》中也有若干记载。儒家礼经所载丧礼制度,主要是为“士”以上有身份有地位的社会精英阶层设定的,但其影响和应用却远远超出了这个范围,并且一直被后世所沿袭。丧礼的功能就是通过对死者妥帖安放和处置,修复生者心灵的创伤,强化宗族情感,达到维持人伦秩序的目的。所谓“逝者为大”,丧礼其实就是尊重生命,珍爱生命的一种体现。现代人逐步改良,因陋就简,丧礼的程序不但大为精简,而且出现了许多新变化。

老人去世,寿终正寝,民间亦唤作喜丧。丧礼上,虽有悲戚之声不时响起,总能感受到庆贺和表演的成分居多,难怪社会上会出现一些专业公司,受雇丧主专门开展哭丧表演业务,看上去也不违和。爆竹总是要放的,伴随着大团的火光浓烟升腾,追魂炮一遍遍炸响在寂寥的长空,引人侧目。有些地方还有唱大戏的习惯,锣鼓喧天,唱腔高亢,连唱数日。舞台上演绎的那些历史故事每每波澜壮阔,荡气回肠,虽与逝者没有丝毫联系,但演出场面也满是欢快喜庆的气氛。也有人家推陈出新,请来现代歌舞剧团大演热歌艳舞,虽多由流动走穴的草台班子担纲,但也电声乐队伴奏,红男绿女云集,浓妆艳抹,搔首弄姿,乡邻解馋,亲友爱看,就很能聚集丧礼的人气。

未成年人夭折于己于人都是最忌讳的事情,少有嚎哭和响动出现,想必家人的痛彻只能强压心底,隐隐缀泣,其中的痛苦和压力可想而知。一般人家多不举行盛大丧礼,担心影响家族风水,只在外边选一块地方就匆匆埋了,不进祖地,不留坟头,不作祭祀。但于家中必是要大作道场,诵经礼佛,祈福迎祥,以解晦气。也有人家实在放不下夭亡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葬尸荒郊、孤苦伶仃,心中挂念,难以释怀,民间就有了配阴婚的习俗。两个夭亡的男女不论年龄喜好,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埋在一处,相互为伴,于亲人也算一剂疗伤的心药,聊作自慰。

青壮年人的丧礼尤其悲痛沉重,灵堂搭起,香烟缭绕,只望一眼逝者栩栩如生、豪气干云的遗像,不由就记起他(她)英年早逝的不甘、诸事未竟的遗憾、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愁苦以及膝下嗷嗷待哺的凄寒,不禁悲从心起,肝肠寸断。特别是看到逝者不谙世事的小儿,因了丧礼现场的人多热闹,更加无拘无束地玩耍、嬉戏的场景,再听那些哭声就愈加痛彻入骨、声嘶力竭,几欲昏厥,实在不忍目睹。唢呐是极合丧礼的乐器,声音高亢嘹亮,富有感染力。传统的唢呐丧礼曲目有《路祭》《哭灵》《打墓调》等,都适合在高原旷野迎风吹奏。乐曲起时就只发“呜”的一个高音,如刑场行刑一般,刀起头落,干脆利落,却一下就打开了人们凄凉悲切的心绪。其后低沉悠长的旋律,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仿佛有钝刀在心上一遍一遍狠狠剌过,令人生不如死,恍如隔世。待到余音袅袅,一曲终结,送葬的人已如死过一般,没了意识,没了灵魂,没了自己。

近些年,市场的威力到处渗透,传统的熟人社会正在被不断稀释和瓦解,丧礼的仪式感和庄重感也渐渐消退淡漠,丧礼的形式因了家庭不同的经济状况,就又分出了许多层次。偏远乡村的丧礼确是愈来愈冷清,尤其外出务工人员多的村庄最为明显,一场简单的丧礼,有时却需要雇外地人驱车前往,合力参与,才能勉强完成,场面还着实寡淡。但家境殷实的人家,不论身处闹市还是深山,只要舍得花钱,丧礼就能搞得十分奢华铺张,往往宝马香车、蜿蜒数里,盛宴饕餮、玉盘珍馐,水陆道场、神灵齐动,吹拉弹唱、应有尽有,令人咂舌,望而兴叹。

市场的发达,火葬的推行,城市里也催生了一个全新的行业——殡葬服务业,从逝者病榻入殓开始,至逝者入土为安结束,可蜿蜒数十日,其中项目依据旧礼规制悉数罗列,内容丰富,全程服务,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丧主可依家庭情况,任意订制,可简可繁,可奢可俭,全凭买方钱包做主。商家的服务也很贴心,连火化的操作人员业已关联妥当,可随到遂化,自由插队,提前入炉,早早结束,全然不用丧主操心。墓地的价格这些年也像坐了飞机一般,一路就涨上了天,难怪推销墓地的业务员也敢堂而皇之走上街头,大肆开展营销业务,还振振有词地讲:活人住的房子(阳宅)涨价了,死人住的房子(阴宅)能不涨吗?这叫阴阳一理。

下葬多于清晨举行。秋冬的早晨,草木凋敝,昏鸦低垂,四野沉寂,无比萧瑟凄苦,极合丧礼的气氛。春夏时节,昼长夜短,送葬者往往动身较早。出得门来,虽山青水朗,薄雾朦朦,鸟雀啾啾,生机勃勃的景致反倒平添了许多凄凉。也有午后送葬的队伍,灵幡飘扬,行色迟重,一路悲声,逶迤远去,令人怆然泪下。陶渊明在《拟挽歌辞》中写道:“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坟头堆起来的时候,丧礼就近了尾声。待到“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的时候,丧礼对亲友生活的影响和情绪的振荡,亦渐趋消弭和回复,大家该干啥还得干啥。“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则一语中的。其实,一个人的一生无关长幼,无关贫富,无关贵贱,都在一场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的丧礼过后,就这样彻底交待了。

人和世间其它万物一样,有生有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有来有去,来来去去,去去来来。人既是这个世界的观众,又是这个世界的演员。如果说参加满月和婚礼是在观看生命的奇迹和辉煌,是在展演人生的未来和希望,是喜剧,大抵人人轻松愉悦,随遇而安,自然稀里糊涂,无需深思。那么参加丧礼则是在观看生命的脆弱和无常,是在展演人生的末路和归宿,是悲剧,却常常令人心绪激荡,思虑良多,渐渐明分秋毫。这可能就是丧礼的不同之处。但正因此故,透过丧礼却更能看明了功过,看清了生死,看淡了荣辱。从这个角度来分析比较,丧礼的主题凝重,意义重大,丧礼的份量也着实要更深重一些。

随笔:满月、婚礼和丧礼

(图片来自于网络)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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