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 祭

圖丨張克純 文丨歐寧

2010 年,在甘肅蘭州的一個水泥廠附近,高聳的煙囪在遠處冒著煙,一個退休的攝影愛好者在架著三腳架拍攝水邊一個朋友的肖像;建在水中央的水文站舊樓上,兩個工人正站在腳手架上重新粉刷它的欄杆;而在內蒙古的包頭鋼鐵廠,一個在濃霧遮掩下的巨大冷卻塔下,站著兩個鹿和一個羊的雕塑;2011 年,內蒙古的一個小村莊變成了雕塑工場;寧夏一個煤場裡,一個戴白帽的回民正在注視著一個大佛像,這是一個信佛的老闆丟棄在這裡的,遠處是賀蘭山蒙朧的山脊;在騰格裡沙漠,一個孤獨的工人正在用水管汲水;在山東,一個乾涸的湖中聳立著假山,假山上的小亭子裡坐著一個人;2012 年,陝西兩個身穿防水服的人正在一個傾斜的廢水塔旁撈魚;而河南一些游泳愛好者正抬著毛澤東的畫像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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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攝影師張克純捕捉的影像,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背景:黃河。在 2010 年至 2013 年間,他自黃河入海口所在的山東東營市墾利縣開始,向西逆流而上,以數十次的行走,經河南、山西、陝西、內蒙古、寧夏、甘肅、四川,直抵青海巴顏喀拉山脈的黃河源頭,最後拍成系列作品《北流活活》。這不是一般的旅遊風光攝影,也不是探險式的地理考察圖片,他的鏡頭語彙裡沒有諸如“中華文明母親河”之類的陳辭濫調,而是執著於捕捉渺小如蟻螻的人,與這條時而憤怒咆哮、時而遊絲若斷的河流相互糾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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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用林哈夫(Linhof )4×5 相機拍攝的影像都採用遠景構圖,影調都是蒼白或淡黃,偶爾才出現一點點強烈的色彩,出現在其中的人總是很渺小,被包裹在黃河沿岸各省那宏大的地景和現實氛圍中,由此更襯托出這條河流包容萬有的廣闊和主宰一切的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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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影像的靜觀氣息透露了攝影師面對黃河時油然而生的敬畏,以及他悲天憫人的情懷。這條河從時間的深處流來,它養育了讓人引以為傲的文明,被人們不斷索取,也帶給人們不少災難。張克純從張承志發表於 1984 年的小說《北方的河》中吸取了一種堅韌的精神力量,他一次又一次地來到它的身邊,謙恭地截取了一個時代的切片,這塊切片如此沉靜,如此清淡,卻傾注了深深的個人情感,可以說是張克純對黃河的一次默默的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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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 年,曹錦清出版了《黃河邊的中國》這部著名的社會考察報告,通過對黃河流經的河南省的田野走訪,觀察轉型期中的中國社會。黃河沿岸地區之所以被視作中國社會的典型縮影,是因為它糾結著沉重的歷史,它的轉型過程所付出的代價和產生的陣痛比其它地區更大也更強烈。張克純的黃河計劃比曹錦清當年跨越的地域更廣,他不是在做走訪式的社會調查,而是用影像的方式,對黃河流經的所有地區作全景式的記錄。在他的影像中,人們可以看到西部大開發這樣的時代大動作,看到高鐵深入黃河腹地,旅遊業遍地興起,產業重整和過度城市化所導致的環境崩壞,看到沿岸民眾生活方式的變遷,看到人心的升降和信仰的轉軌。在黃河的漫長曆史中,這些不過是瞬間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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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克純最初開始這個計劃時,受到了美國攝影師 Alec Soth 所拍攝的《密西西比河的夢想》(Sleeping by theMississippi)的啟發。但他沒有像 Alec Soth 那樣去放大密西西比河沿岸民眾的生活,而是把黃河邊的芸芸眾生縮小至他的取景框之中,從而突顯這條河流作為主角在空間體量和時間長度上巨大的存在。在這條巨龍的軀體上奔波生息的蟻眾,只是一個循環不止的生態系統上渺小的元素。當人的姿態擺得很低,自然的力量就得以彰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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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社會,只是一個需要與自然的大力量謹慎相處的小系統而已。張克純正是如此謹小慎微、屏息靜氣地,等待歷史的影像進入他的視野。他截取的影像如此平靜,看不見人的驕橫跋扈,也看不見黃河的憤怒波瀾,一切都歸於無聲無息——而這種靜默,其實只是力量的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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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克純

1980 年生於四川,現生活、工作於成都。曾獲得 2008 年美國國家地理攝影獎,2012 年三影堂攝影獎提名,2012 年及 2013 年索尼攝影獎提名,2014 年法國匯豐銀行攝影獎提名,2014 年美國Daylight 攝影獎,2014 年法國阿爾勒攝影節發現獎。參加的主要展覽包括:2012 年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未來展,2013 年北京國際攝影雙年展,2013 年法國巴黎攝影 Photoquai 攝影雙年展,2014 年法國阿爾勒攝影節以及 2014 年北京 +3 畫廊“北流活活”個展。作品曾在《時代週刊》、《BBC News》、《Telegraph Magazine》、《中國攝影》等媒體上刊載,並被眾多國家的知名博物館及個人收藏家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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