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幻作煙雲字——寫給十二少和張國榮

舊時花樓,樓梯曲曲折折地延伸開來,十二少緩緩走來,饒有閒情地和擦身而過的女子眉目傳情。轉彎,踏過走廊,進入包廳,一轉身便是那站在面前女扮男裝的花容女子。這是兩人的初見,你且看張國榮如何細細勾畫那一個多情儒雅的太子爺——先是淡淡垂眸好奇地看向面前女子,繼而面部的所有肌肉都舒展開來,雙眼微微眯起。鏡頭旋轉,再打上特寫時,他已略略側頭,目光裡沾上了欣喜,眼神上下輕微移動,繼而嘴角揚起一抹幾乎淡不可見的笑意,目光讓面前的空氣一下子變得粘稠,看至此你已知道,那個人,愛上了。

誓言幻作煙雲字——寫給十二少和張國榮

一個好的演員不需要過多的臺詞,甚至是動作和表情,只需幾個鏡頭,幾秒鐘,便成經典。

誓言幻作煙雲字——寫給十二少和張國榮

張國榮曾在訪談中驕傲談及,李碧華的兩部作品——《胭脂扣》和《霸王別姬》,都是以他為原型而創作主角的。確實,那樣深情清秀的十二少,那樣風華絕代的程蝶衣,除了張國榮,誰還能勝任?李碧華是心上開花的女子,用精巧的筆觸寫出那樣醉生夢死的故事,也只有同樣精緻如玻璃瓷器的張國榮能夠配上。十二少是清水,程蝶衣是毒藥,是張國榮將二者揉捏撮合,釀成了一罈醉生夢死的陳酒。

誓言幻作煙雲字——寫給十二少和張國榮

第二日,十二少去找如花,如花這邊若即若離,三次將他晾在一邊,只為試他誠心。十二少心裡明朗,也不戳破,也不急惱,只帶著玩世不恭的笑乖乖等在房內,三番四圈麻將,他一人在房內剝橙,大開房門躺在榻上,頭枕雙手笑的遊刃有餘志在必得。待那女子帶著著急神情走入房中,他才放開了調笑,一隻手看似無意撫上那玉手。

接下來便是一波接一波地追求,從放鞭炮送對聯,到直接吊了昂貴的洋床送上來,他坐於窗臺兩腳懸空,有一搭沒一搭地晃動著雙腿,居高臨下地看過來。

如夢如幻月,若即若離花。

誓言幻作煙雲字——寫給十二少和張國榮

是那樣一個男子,聰慧,溫柔,乖巧,識大體,心思細膩,無人會不愛他。

八七年的張國榮已經懂得如何收放自如去演戲,不誇張,不矯情,不造作,彷彿是自然而然地流露,一出場就是滿身的痴情狂戀,吐出氣都已芬芳醉人。

養尊處優的太子爺身上自有一種慵懶,而張國榮將這種慵懶演繹到了極致,他與如花同塌而臥,大煙的香氣迷濛了二人也迷醉了觀眾,那男子眼神恍惚飄渺,似乎在看著你又始終沒有焦點,雙唇微張,說出的每一個字節都泡著酒釀,飽滿的一觸即破。

十二少當然是愛如花的,他可以為了她和家人決裂,可以拋下一切和她同居,可以忍氣吞聲去做那“下九流”的戲子。他在劇場外面的地攤上看到胭脂扣,臉上必定是閃過了一絲歡喜,繼而想起那花樣的女子,便蹲下身,掏錢買下,從攤主手上接過胭脂扣時,也必定是小心翼翼,用柔軟的袖口輕輕擦拭,再放入袋中。他就算哭泣也要讓那女子背過身去,不給她看自己流淚的臉,整部劇中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如花的痛和心情,但十二少是被琉璃隔開的畫,始終沉默。

每日如花坐黃包車去花樓工作,十二少便斜坐在窗口靜靜地看她遠去的身影,神色平靜。他穿一身潔白素衣,悲喜不見,但你能夠想象,那樣一個從未吃過半點苦的少爺,淪落成要被妓女包養,有家不能回,他要忍受怎樣的非議和嘲笑。一個人獨處時,他必定是崩潰過大哭過的,但只要如花在場,只要那個女子在,他就永遠是淡然的面容,靜靜地看著她,噴出一屋子的煙霧繚繞。

誓言幻作煙雲字——寫給十二少和張國榮

然後,是死亡。影片沒有說是誰先說出口,但想必那個男子一定也是這樣默默地應允了,只因為想要和如花永遠在一起——他是真心的。

吞鴉片的那場戲,我足足心疼著十二少,也足足感慨著張國榮表演的細緻。當如花挖了鴉片要喂他食用,那男子只是輕輕皺眉,眼神垂落恍惚,青澀的面龐已經表明了內心的恐懼。喝酒的時候動作有些許的決絕,再張嘴時已沾上了膽怯。二人吞完鴉片,穿戴整齊相對而立,如花緊緊摟住他喃喃說著來生相認的暗號,這邊十二少已經藥效發作,身體微微顫動,臉上是深深的不知所措,淡淡的恐懼,和溫柔的順從。就連臨死他也是這樣溫柔和安靜,吐血的瞬間他用最大的力氣摟住那女子,錯開了兩人的視線——就算到了最後一刻他還是這樣體貼著心愛的人,用自己最大,僅有的力量。

如花死後,十二少的生活具體如何我們不得而知,但從他人的隻言片語中已經能夠大概想象得到——和表妹結婚,結婚照上的十二少一張冷峻的臉,沒有半絲笑意,甚至讓人懷疑重生的十二少是不是已經不會笑了。沒多久就敗光了祖上的家產,最終還是回到梨園,卻始終只能是個小配角,妻子早逝,兒子不相認,他一直淪落到老年。

你不能怪他為何不再度自殺,那樣一場感情已經消耗掉了他的全部勇氣,他善良的甚至不曾得罪傷害任何一個人。我也相信,當他得知如花給自己灌了安眠藥後一定不曾怪過她絲毫,甚至,如果能夠重來,他必定會願意將那酒整瓶喝光。

造化弄人。

影片的最後,老年扮相的張國榮輕易地讓我心酸起來,現實生活中那個男子已經決絕的“不許人間見白頭”,影像成為唯一的見證,讓多少人在光影中黯然神傷。

誓言幻作煙雲字——寫給十二少和張國榮

《胭脂扣》的旋律響起,步履踉蹌的十二少絕望地追趕著越走越快的如花,嘶喊著“原諒我”,鏡頭閃回至二人初見,那女子面容姣好巧笑嫣然,十二少清朗俊雅眉目帶情,美好的不忍回顧。那個瞬間我的眼淚終於漫出,不知是為了如花,還是十二少,抑或是張國榮和梅豔芳。

如果,如果。

你還在。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