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 雪 若 蝶
山西絳縣 王曉波
鉛灰色的天空始終陰沉著臉，到了薄暮時分，憋了一天的老天爺終於忍耐不住，把碎末似的雪屑拋灑下來，天地間頓時霧濛濛一片。
初來的雪，很小。細細碎碎地飄搖而下，像一片片飛舞的小絨毛，落在肩上沙沙地做響，飄在臉頰上，剎那間化成晶瑩的小水滴。天色越來越濃，越來越暗，不多時，大片大片的雪花飛揚而來，落在山巒高兀的雙肩，落在小溪平靜的臉龐，落在田野村畔聳立萬千的枝椏的手臂之上，像美麗的風中蘆花做著悠閒的旅行。天際間蒼茫無際，只有這快樂的精靈歡欣地舞蹈。疲憊的田野懶洋洋地躺了下來，在雪花輕盈的扶拍下，打著呵欠，靜靜地睡去了，身上，又多了一層純潔的外衣。
走在這雪的世界裡，讓雪花盡情地零落在額頭睫毛上，忘卻的是寒冷，記住的卻是這飄逸的雪花，飛揚的美麗。那是雪花嗎？那不就是翩翩起舞的白蝴蝶嗎？
喜歡著雪，眷戀著下雪的滋味。雪，落在心裡，消融，淌去，長而久之，於是在心裡就滋潤流長著一條淺淺的歲月之河......
落雪的童年，永遠沒有寒冷，依稀的記憶裡，只有那臃腫的裝束和無盡的遐想。貧困的童年，在物質上從來就沒有過多的奢望，孩子們走在一起，常啃著生硬的玉米餑餑，竟不知道世上還有其他精美的食物；母親手很巧，總是變著花樣來滿足我們，用各種式樣的午飯改變著粗糧的模樣，每次午飯，她總是樂呵呵地看著我們唏唏溜溜地吃下去，那時的我，總感覺那就是最豐美的午餐，吃在嘴裡，總有一些甜絲絲的感覺，像母親的笑。
物質上的貧乏，並不能遮掩我們精神上的富有。母親是個很聰穎開朗的女人，在我的記憶裡，她有著無窮無盡的故事，每到夜晚，我就偎依在母親跟前，靜靜地聽那神奇的故事，她總是娓娓道來，常常撥動我好奇幼稚的心靈：那貪財的地主，善良的工匠，機智的獵人，狡詐的大灰狼......印象裡，最深的恐怕就是那美麗的蝴蝶仙女了，母親說，不要怕那些白蝴蝶（我們這些孩子常常把她叫鬼蛾的），知道嗎？那是善良的蝴蝶仙子呀！在大雪紛飛的季節，那片片的雪花就是她，她會給你帶來好運的。那時的我是那樣地驚訝與詫異：待來日雪飄的時節，定要捉個美麗的蝴蝶回來。
我於是常常盼望下雪。雪終於姍姍而來，當雪花飛揚的日子來臨，我興奮地跳啊、叫啊，讓這純潔的雪花盡染我的衣著和頭髮，伸著小手盡情地擁抱這些可愛的雪兒。在孩子單純的心靈裡，感覺滿世界裡都是快樂和希望，滿世界裡都是翩翩起舞的白蝴蝶。是啊，還有什麼比夢幻裡的希望更快樂的呢？還有什麼比這美麗的白蝴蝶更漂亮的呢？
對雪的希翼與慕求，對雪的淡淡情結，於此便深深根植在心中。在此後的歲月裡，那素雅的蝴蝶便縈繞在我的生活裡；在平淡的日子裡，每當穹空舞雪，層林披瑞，於是就常常想念那童年的雪花，想念那美麗的故事，閉上眼，把心事交給這冰涼的雪花，把自己的肉體融沒在漫漫雪原中，於是常常止不住地渴望，渴望自己的蝴蝶，渴望茫茫原野裡，在皚皚覆雪下有座美麗的小屋。不是嗎？梅也曾說過的，她很喜歡雪，只因它太純潔。
在飄雪的那段日子中，梅和我一樣，心情都留在那個冬日。那一年的冬，雪來得格外早，匆匆而至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水晶般，玉樹瓊枝，掩映如畫。和梅走在茫茫的原野，一路都是淺淺斜斜的印轍，飄灑的雪花落滿了她長長的秀髮，她歡喜得如一隻鳥雀，飛在茫茫的雪原。來到陡坡前，她趔趄一滑，望著我，靦腆地伸出那靈巧的手......
在凜冽的風中，握住那隻冰冷的手，心裡卻暖融融，望著她微微的笑，那熱烈的目光，心中驀然一動，那種童年的心境頓時在心底泛起：這不就是童年尋覓的蝴蝶嗎？這滿眼中飄舞的精靈裡不就是你最可愛了嗎？手心裡不正是捧著夢寐以求的好運與希望嗎？
雪，飛舞飄揚在今天，依舊那樣地熱烈，今冬的雪裡是否還蘊有逝去的溫情，那舞姿翩然的雪花是否還有那隻輕盈的白蝶呢？
望著簌簌而落的雪，忍不住地去想：時空的隧道里總多著春夏與秋，倘若只留住雪季，再讓時空把它連綴起來，那該是多詩意的一個生命軌跡啊！
已是掌燈時分，雪，依舊飛舞，前院的空地上多了幾個追逐嬉戲的孩子。女兒走過來，歡欣地對我說：“爸爸，雪花好漂亮呀！是不是呢？”望著孩子，我笑了笑。
其實，我真想告訴她，雪花，在不同的歲月裡，有著她不同的美麗和魅力，只要你心中貯存了她，貯存了那份純潔和希望，那飛吻你額頭的雪花，在你的心裡都會美若玉蝶，帶給你享用不完的精神財富。
雪，依舊在靜靜地飄，落在心裡，悄悄地融化，滋潤著每一個逝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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