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投牢

投牢,是看守所押送罪犯到監獄服刑的俗稱。我更願意稱其為“投勞”(意指投送監獄勞動改造)。囚車正在翻修的省道上顛簸,幾乎所有的罪犯都好奇地看著車窗外,大家都知道監獄馬上就要到了,外面的世界要有好長時間不能看到了,能多看一眼也好。唯一例外的是一名年僅18歲的年輕罪犯,一路上都顯得非常的不安,時不時地把押解他們的警官瞄了一遍,從高速路上下了後,這種不安更加突出。他看向我欲言又止,突然,將右手伸進長褲的口袋似乎要掏什麼東西。

“陸修遠,老實點,別動!”我的一聲喝止,使這名少年犯一驚。他的右手停留在口袋裡,眼睛驚慌地看向我。

我是看守所此次投送罪犯到監獄的帶隊領導。每次出發前的那個晚上,我總會留在所裡,把要押解的罪犯檔案看上一遍。這次,我也象往常一樣坐著辦公室逐一查看罪犯檔案。電話鈴聲響起,是出差在外的管教大隊李警官打來的。李警官可是直性子的人,說話總是直接切入正題。“林大隊長,陸修遠有自殺傾向,思想不穩定,投送途中麻煩您要注意一下。”“哦,好的”我邊說邊從辦公桌上抽出陸修遠檔案,翻開判決書頁。好傢伙,年紀不大經歷事情還真不少。

陸修遠的名字是他母親取得,很明顯取意於“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作父母的總是希望子女刻苦努力有所成就。陸修遠6歲前的童年時光是幸福的。然而,就在6歲的生日的那天,父母吵了一場大架,他父親狠狠打了他母親一巴掌,他母親跑出家門,接著就離婚了,後來聽說他母親嫁給一個華僑出國了,再也沒有音訊。他父親從不提及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陸修遠也不敢問。從那天起,他父親染上了酗酒的惡習,每月總有2、3次灌醉。酒喝多了,就嚷著要看陸修遠的成績單,不給要打,給看了,又大罵其不爭氣也要打。在陸修遠看來,他父親督促他學習只是藉口,打他出氣、消愁才是目的。14歲那年,他被同學第一次帶進學校附近一家黑網吧後,很快就成了這家黑網吧的常客。為了玩遊戲,先是三餐並作兩頓,省下錢來進網吧,後來就是偷偷拿走家裡的零花錢,弄得他父親不敢隨便將零錢放在家裡,再後來就向文弱點的同學收保護費,在學校打架出了名,別看他個子小,拼命三郎的架勢,沒有哪個同學不避而遠之的。老師也拿他沒辦法,學習成績自然一落千丈,幾乎跌倒全校末位。15歲那年,也就在這個網吧裡,他結識了大他近20歲的老大,從此,再也不用為沒錢上網吧煩心了,吃香的喝辣的,KTV也沒少去。自然老大交代的活也從來沒落下,催債、火拼、搶地盤等等都是衝鋒在前,身上落下的傷疤比他年齡還多。他父親不是沒有管過他,罵過、打過、也關過。幾次被關在3樓的臥室,陸修遠都從窗外的下水管爬下來逃走了,父親心灰意冷,乾脆和他斷絕了關係。終於出了大事,老大帶著他們去打架,打死了人。跑路前,老大給大家分了些錢並說,人是我砍的,我是老大逃不掉一死,你們把事情都推我身上吧。說完,大家都散了,各自跑路。陸修遠是最後一個落網的,驚弓之鳥的日子不好過,聽說同案不是自首,就是被抓,自己無處藏身,就乾脆投案自首了,被判了8年。一個月前,那個老大被執行了死刑,陸修遠感覺自己失去了唯一的親人一樣,變得沉默寡言,情緒低落,常常半夜驚醒。時常魂不守舍,還裝著不經意的樣子問同監室年長者,是不是真的有地獄,怎麼樣才不用下地獄。

“你有沒有找他談心?”我問電話那頭的李警官。

“談了很多次了,關鍵在於他爸不理他了。我鼓勵陸修遠給他爸寫信,都沒有回應。我打電話給他爸,他爸不接,和大隊領導3次到他家,都被拒之門外。”李警官無奈地說。

李警官停頓了一下又說“昨天,我和王教導員到他家,他爸總算開門讓我們進來,談了1個來小時,他爸說自己沒有教好兒子,讓我們非親非故的警察同志這麼操心,實在過意不去。答應今天下午來探望一下,還要不要這個兒子,得看他自己的表現。”

“我可以把口袋裡的東西交給你嗎?”陸修遠喃喃地說道。

“好吧,拿出來吧。”我說道。視線依然盯著他的右手。陸修遠慢慢地從口袋裡伸出右手,手裡拽著一塊小小地塑料片,遞給了我。這塊塑料片的一條邊被磨得非常地鋒利。

“這個東西削水果皮用的吧。”我已經明白怎麼回事了,故意用輕描淡寫地方式來緩和一下氣氛。

“不是,我是想自殺用的”陸修遠喃喃地說道,這次聲音小的幾乎聽不到。

“不是我制止,你是不是就動手了?”我好奇地問道。

“不是。現在我不想自殺了,那是昨天下午前的想法。”陸修遠堅定地回答道

“老大死了,老爸不理我了,我很孤單,想到了死。一次,李警官帶我去看病。我趁李警官不注意,從醫務室垃圾桶拿了廢棄的塑料瓶,在監室裡偷偷地磨成這個樣子。以前聽老大說割脈自殺是演給電視觀眾看的,不頂用,割脖子馬上可以翹辮子。但我不能在監室裡自殺,李警官對我們這麼好,我不能害他。投送路上的警官,我反正不熟,就沒有什麼愧疚了。”說到這裡,陸修遠語氣、表情顯得不自然,分明是感到愧疚的樣子。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語氣上的變化,繼續講述道:“李警官雖然和我講了很多道理,但一直都沒有動搖我自殺的決心,直到昨天老爸來看我,他對我說他聽李警官的話戒酒了,也要我聽李警官的話好好改造,改造好了還認我這個兒子。過幾天,他說會到監獄來看我。”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變得沙啞,眼眶紅了,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下來。

“那為什麼一路上你的神情怪怪的?”我問道。我要解開最後的迷惑。

陸修遠懇求著說:“昨天李警官出差了,我不敢把塑料片留在監室裡,怕害了李警官。一路上想趁你們警官不注意把它扔了。但你老是盯著我,沒辦法快到監獄了,只好交給你。請你不要把這事上報,不然,李警官會被領導批了,我就對不起他了。”我隨手將塑料片扔進了垃圾桶,若有感觸地說:“放心吧,領導知道了不但不會批評李警官的,還會表揚他呢!”

囚車在監獄門口停下。我們押著罪犯們下車,陸修遠經過我身邊時,塞給我幾張紙說:“麻煩您把這信交給李警官,是我昨天晚上寫的,字寫很難看。”說著臉就紅了。我打開信紙,只見3張信紙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歪歪斜斜的文字,我粗略了翻看了一下,看到信件結尾寫道:“感謝李警官的教導,我會作一個像你一樣的好人!”我不禁笑了。陸修遠低著頭站著,臉更加紅了。不知道是因為我的笑使他害羞,還是那煦暖的陽光透過嫩綠的柳條把他的臉映紅。是啊,春天到了,路邊的柳樹已經抽滿了嫩芽,嫩芽使勁地生著、長著、嫩綠著、鮮活而輕盈著,彷彿要印證著這個世界的生機盎然、展現著青春、活力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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