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是這樣在農村度過童年的 太懷念了了!

很多東西放到時間裡就能看得清——要麼越走越遠,要麼越走越近。

我小的時候爸媽不在家,一直都沒有人管,活得特別慘,基本上沒有人願意跟我玩。一是因為家長不樂意自己的孩子跟我在一起,怕被帶壞;二是因為我自己跟那些人玩不到一起去。我的早熟讓我感覺到與他們之間存在著極深的代溝。

當大家都還停留在玩“過家家”的階段時,我已經開始接受武俠電視的“薰陶”,嘗試著做蒙面人去偷村頭地裡的西瓜和李子。結果經常被老黑和阿黃追著滿世界哭爹喊娘地跑,狼狽到了極點。

我很敏感,走在前面聽到有人在後邊小聲說話,就感覺是在說我的壞話,一定要追過去把他們打跑才肯作罷;然後,然後再被他們的哥哥或爸爸打跑。因為爸媽不在家,村子裡年齡稍微大點的孩子總是變著法兒地欺負我。不是往我臉上吐唾沫就是拿刀子割我的衣服,然後再快速地跑開。我追不上他們,只能在後面氣得狠狠地罵。

這些被人鄙視和欺辱的經歷,讓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人善被人欺”的道理。儘管,我也知道自己並非善類。

那些年,我們是這樣在農村度過童年的 太懷念了了!

認識毛度是在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回班裡同學喊我“孤兒”,我就打了他。雖然我有時候也會叫自己孤兒,但卻不允許任何人這樣喊我。當他抹著眼淚和鼻血從教室裡跑回去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完了。然後我跑到村裡的一間廢屋子裡躲了起來。毛度的出場很戲劇。他從家裡偷出了幾根香菸,準備在這裡悄悄地嘗試一下。當毛度躡手躡腳地推開門進來的時候,與我撞了個滿懷。我們相互對視著,像是兩隻兇猛的野獸,隨時都要上前吞掉對方。

然後,然後可以肯定的是我們狼狽為奸,在屋子裡吞雲吐霧地大抽特抽起來。煙抽完了,天還沒有黑,我們都沒有離開的意思。天氣冷得發寒,我就提議說:“不如我們烤烤火吧!”毛度什麼話都沒有說,就跑去外邊離得很近的麥秸堆裡抱進來好多柴火。一直燒了好大一會兒都沒有燒完,我心急了,就又說:“要不全部都扔進去吧!燒得快一點,火也大。”毛度還是沒有吭聲,直接全部都扔了進去。

當時我只有一個感覺——這孩子是個呆子,無可救藥的呆子。

結果可想而知。火勢燒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一直蔓延到了隔壁的電房中。我們驚慌失措地從裡面逃了出來。我們還特別義氣地相互做了江湖人士告別的手勢,大難臨頭各自飛。等我一直跑回家的時候,隔著老遠還能看到火勢在繼續擴大。我明白這次闖大禍了。我目光呆滯地望著熊熊大火在遠處燃燒,一言不發低下頭來。讓我感到可惡的是,當時毛度還特別解氣地感慨了一句——“這麼大的火,我乾的。真爽!”

現在我才發現,原來一個男生再怎麼調皮都鬧不出個名堂來,兩個男生在一起什麼壞事都能幹盡。往深裡說,一群男生在一起,天指不定都能被捅破。那年我才10歲,毛度長我一歲,11歲。我可以確定我們都是早熟,而且我比毛度更嚴重。

我模糊地記得那天晚上,我跟毛度還有毛度他爸一起回家。毛度還跑到他爸跟前大聲地說:“爸,我們把人家房子給點了!”這句近似白痴的話一下子驚呆了我。毛度他老爸好像也被說懵了,不相信地望著他,絕對冷靜和鎮定地問了一句:“兒子,你說什麼?”沒有想到,毛度好像看不到我快要擠變形的眼色,繼續一字一句地大聲吼:“我說,我們把人家的房子,一把火,給燒了!——燒了,懂嗎?轟!”

毛度他爸的性格我很瞭解。如果在學校不是每次都拿獎狀的所謂優等生,絕不允許跟毛度在一起玩。這是一道絕對堅實的屏障。所以,毛度說完這些話的時候我已經做好的逃跑的準備。毛度被他爸提著脖子抓回去的時候,眼睛裡果真還流露出一種要永別的神色來。我則很默契地配合出一副“兄弟,你保重”的手勢,以表相見恨晚。

那些年,我們是這樣在農村度過童年的 太懷念了了!

毛度家的院子很小,並沒有多麼敞亮的大門,只是簡單地在院子外面圍了一層像樣的籬笆,作為這個家的圍牆。

起初我以為籬笆做的牆,稍稍搞一點破壞就能輕而易舉地進出,誰想到毛度他爸在籬笆牆的裡面還放了很多的野棗子樹杈,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刺,看著都感覺刺心般的疼痛。最可怕的是,門口拴著我在村子裡最大的天敵——老黑。這隻被譽為全小鎮最兇悍的獵狗,看起門來同樣毫不遜色。它的存在成了我最大的威脅和顧慮。

童年的友情是最純真無邪的,所以我對毛度的眷戀還是相當濃厚的。我那時傻傻地感覺我們是被分開的牛郎和織女,只是中間隔著的不是銀河而是籬笆牆。

我一直都覺得毛度他爸是個特暴力的父親,因此隨時都對他有著戒心。其實我心裡也清楚,只要我敢靠近毛度,被他爸趕跑是輕的,一頓痛揍才是最有可能的。

毛度他爸對毛度的看管從那次燒了電房以後就更緊了。我總是能隔著老遠就聽見毛度在家裡歇斯底里的哭喊聲,好像他爸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沒有原因地揍毛度一頓。每次我都義憤填膺地準備做毛度的救世主時,卻在老黑跟前首先就退縮了。

可是這種壓迫終究還是沒能阻斷我們真摯的情感。我經常把要跟毛度說的話寫在紙上,晚上悄悄地放在籬笆牆的牆根處,然後吹聲口哨就以光的速度逃跑掉。我估計沒等老黑大聲叫出來,毛度他爸就以超光速的氣魄站在門口巡視了。不過毛度知道是我給他留了東西,悄悄取了以後再回復給我,放在同樣的地方。從那次同甘共苦的“放火”事件以後,我們就經常泡在一起。由於隱蔽工作做得好,毛度他爸一直都沒能發現我們勢頭不對。要是那個時候毛度他爸知道我老是帶毛度去打遊戲,估計我現在也不能在這裡寫一點懷念過去的文字了。

本來我們大可在學校裡盡情玩的,誰知道毛度他爸收買了我們班的學習委員,由她負責監督我跟毛度,而好處就是每個月兩塊錢的“工資”。每次她鼻涕粘在嘴邊還要透過厚厚的眼鏡監視我跟毛度時,我就覺得她欠揍,真想馬上衝上去狠狠咬她一口。

不過,全村人對毛度家的排斥真的不亞於我。毛度很小的時候老媽就車禍去世了。老爸是個粗人,只管給毛度錢,其他的什麼都不管。村裡人對他們家的評價是——全村脾氣最古怪、思想最封建的父親,養了一條全村最兇悍、最皮實的獵狗,外加一個全村最傻蛋、最弱智的兒子。

說這些當然是在背後,不然依毛度他爸的性格,要是知道誰這樣侮辱他,肯定會覺得人格遭受了嚴重的踐踏,絕對要鬧得全村人都雞犬不寧。現在的人真奇怪,明明知道在背後指手畫腳地說別人後果很嚴重,可還是要冒險去做。然而,這些人也是不敢在我跟前說的,我會以絕對高漲的正義感為毛度討還公道,哪怕每次都最先被別人打跑。

上了初中以後,毛度他爸對毛度管得不是那麼嚴了,當然這也是因為毛度的掙扎和反抗起了作用。他們家裡的籬笆牆沒有隨著時代的革新拆除,反而修補得更加結實了。我目測了幾次,估計連坦克都開不進去。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長大了以後就不再那麼怕他爸了。有時候被他爸提著棍子追,我還敢一邊跑一邊轉過身去做鬼臉。毛度也經常晚上從家裡偷跑出來,跟我去鎮上的網吧裡通宵打遊戲。我越來越發現,大部分孩子的叛逆都是在翅膀變硬了以後才開始瘋長的。有一回毛度氣喘吁吁地找到我說:“混賬敢打我,揍他!”我信誓旦旦地問毛度:“誰?等會找他去!”毛度淡淡地說了一句:“媽的,我爸!”我:“……”

那些年,我們是這樣在農村度過童年的 太懷念了了!

我開始懷疑毛度的腦袋是不是被他爸打得有問題了,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有去找他爸談談的衝動。但是我敢肯定毛度不會打他爸。我太瞭解他了,每次都會抽風似的去罵他爸“他媽的”,等到他爸喝醉酒在街道里睡著的時候,他又拉著我去把他爸抬回家,然後洗臉,熬湯,抬上床,蓋被子。我感覺毛度有時候真的恨他爸能恨到千刀萬剮的程度,有時候又關心到血濃於水的地步。

小鎮這個鳥都不拉屎的地方,人煙稀少。所以從小學一直到初三畢業,我跟毛度都在一個學校的同一個班。而我的童年,就那樣一邊與毛度互做安慰,一邊跟毛度他爸打游擊戰地過來了。我跟毛度的關係在那幾年好到了極點,比親兄弟還要親。在學校沒伙食費了,都要湊齊三毛錢去食堂買個白饅頭,然後一人一半。我有時候還會特仗義地說不餓,可毛度還是會餵狗似的想盡一切辦法讓我吃。毛度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養好身體,怎麼和我爸那個老封建抗衡?”他就是這樣,什麼事都要跟他爸聯繫在一起。包括他媽,他說他媽的死有很大原因來自他爸。如果不是他爸的疏忽,他媽就不會死。

玩是玩,淘氣歸淘氣,書還是要念的。我雖然平時不思進取,可對唸書考學的事情還是往心裡去的。中考的時候我勉強考上了縣裡的一所普通高中,而毛度則因為成績太低選擇了上技校。毛度上技校這件事讓我非常鬱悶。毛度他爸那麼想毛度學好,那麼想毛度考大學,卻還是乾脆地答應了讓毛度上市裡一所三流技校。

剛考完試的那天,我跟毛度跑到他們家西瓜地裡搭建的草屋裡喝酒,毛度滿臉通紅地衝我喊:“媽的,要不是你帶壞我,我指不定也能上高中。”毛度說完就哭了,我也沉默了。然後他躺在地鋪上打著呼嚕睡著了。呼嚕聲好響好刺耳,我知道他醒著,只是想這樣告訴我他很好,他睡著了。那晚一直都有個聲音在我心底來回喊叫:“要不是你帶壞我,我指不定也能上高中……我指不定也能上高中……也能上高中。”

隔了兩天,毛度突然打電話到我家,話筒那頭他很沉默。我還是追問說:“是不是真的沒有我,你也能上高中?”毛度什麼話也沒有回答,好一會兒才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你說老封建要是突然掛了我怎麼辦啊?”“啊啊?什麼啊!誰?”毛度的話太突然,我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毛度笑了笑,很勉強,說:“沒什麼。”

之後我就去市裡打工了,在一家餐廳做服務員。毛度不知道幹什麼去了,我走的那天他也沒有送我。我一直沒有在乎他那天早上問我的話,只是一直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影響了毛度上高中。毛度消失了以後,我還傻傻地想著他也跑到哪裡打工去了。一個假期,我們都沒有手機,聯繫斷了好長時間。我打工的時候還在想,回家以後跟毛度比一比誰掙的錢多。

後來我回家了。回來那天我就跑到毛度家去了,在籬笆牆外面我吹了幾聲口哨,毛度沒有出來。我很吃驚,老黑竟然不見了。然後我興奮地叫喊著跑到毛度家裡去,這是我第三次去毛度家。以前都是晚上他爸不在的時候偷著進去。不過這次老黑不見了,毛度他爸也沒有跑出來,我這次還帶著好幾百塊錢在身上,心裡更加興奮和張揚了。邊跑進去還大聲地喊:“毛度!毛度我回來了!老黑呢?老黑怎麼不見了,他是不是跟老封建一起掛了啊?”門開著,毛度一直都沒有回答。我繼續把剛才的話大聲吆喝了一遍,跑到了裡屋。

進了裡屋的剎那,我呆了,徹底地呆了。屋子的中央放著一張老式桌子,桌子上擺著香爐和一張遺像。我不敢再看了,毛度這個時候就在地上跪著,頭頂還戴著白。可是我不敢再說話了,連呼吸都不敢了,更不敢跟毛度搭話。如果可能,我真的想跑開。他沒有跳起來抱著我說:“媽的,一個假期你去哪兒了?”只是一個勁地低著頭。我突然感覺毛度家裡被一層黑暗籠罩著,那樣恐怖和悲傷。好像全部的痛和殤都在此刻匯聚在了這間小屋。這個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的眼睛馬上瞎掉,或者眼前的一切都在瞬間消失。

往日我們恨透了的那個人,那個老封建,那個總打我們的惡魔,沒了。此時他就在這張桌子上長眠了,只留下一張黑白的相片。時間在此刻凍結,毛度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說話。我默默地從屋子裡轉身,離開。那兩秒停頓的時間,我等著毛度喊住我,也好想說些什麼。然而,我從進來到離開也沒有說一句話,我知道此刻最蒼白的語言就是安慰了。所以,我走了,逃跑了。在毛度最無助最傷心的時候,我選擇了逃跑。我不知道,除了這個,還能做什麼。

我從毛度家回來以後就失眠了,好幾天都沒有睡著。每每走過毛度家門口的時候,我都很害怕。多少次站在那道籬笆牆外,我始終沒有勇氣再走進去。

毛度真的消失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他。再走過毛度家門口的時候,我都要站在籬笆牆旁邊停留一會兒。緊閉雙目,不願意睜眼嘗試物是人非的痛,好像要在遐想中追回從前的記憶。

而我,始終都沒有猜透毛度當年拋棄我的原因。原本我以為我一直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毛度的人,可是現在才發現,我連他為什麼要躲起來都不知道。

到底是誰在年少的邊緣,淺唱了一曲明媚的憂傷,任孤獨的我在單色的世界裡彷徨?我的童年,我的回憶,到此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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