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紀實:一聲嘆息


文:清荷 

農村紀實:一聲嘆息

如今日子好過了,可閒暇之時,我的思緒卻又常常遊走於過去,想那些年緊巴的日子,想我的鄰里鄉親,想發生在我們窮人身上的那些事。說我們愚昧也好,無知也罷,想過痛過,也只能發出一聲嘆息了。

石頭爺走的那天,天氣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沒有陰沉沉也沒有雨紛紛,還是晴間多雲,也許是人貧命賤吧,對於石頭爺的死,老天不在意,也就沒動什麼感情。

農村紀實:一聲嘆息

不同的是,全村人十有八九都自發來到石頭爺的墳前,燒些紙,捧把土。鄉親們的表情都是很凝重,不少人的眼中含著淚水,我也身在人群中,傷感的淚水也是無聲地落下,而胸口總覺得有一個沉重的東西堵在那裡,我也總想縱情地哭一次,以哭去堵在胸口的沉重。可我終不能夠,在我們那裡,鄉鄰的死,我們外人是不以允許大放悲聲的。

農村紀實:一聲嘆息

石頭爺是我們村憨厚之人,他也有一顆聰明的頭腦,平日裡為買牛賣牛的牽線搭橋,農閒時候,下湖北,跑江蘇,來來往往,手中也就多少有點兒小錢,可賭博的惡習再加上貼補同村的那個相好,平日裡我們也真沒看出他的日子過得有多滋潤,日子似乎也如我們一樣的緊巴。儘管他有這些不光彩的經歷,可他的厚道卻是不容置疑,農忙之時,他總是幫了東家幫西家,誰家缺少勞力,他就會抽時間去幫忙,他也從不張揚,有時幫完了,別人還不知要去感謝誰呢。而且他也從不求別人答謝,也很少接受別人過意不去的吃請。由於他為人實在,外地的牛經紀也愛同他交往,時不時還有人住在他的家裡。

農村紀實:一聲嘆息

有一件事情看似荒唐,可卻是真實地存在過。

在我們北方,一到了夏天,晝夜是沒有太大溫差的,悶熱的天氣也讓我們養成了晚上睡在屋外的習慣。我和姐姐也不例外,就把小木板床抬到門口,晚上一人一把蒲扇,就這樣一晚一晚的過來了。而石頭爺家的條件是比我們家好的,那時他們已蓋起了全村不多的二層小樓,樓頂也就成了他們納涼的好地方。

那天晚上,石頭爺的同行朋友,一個湖北的牛經紀老憨又住在了他們家,老憨也是他們家的常客,我們村裡人幾乎都熟悉他,熟人憝客,再加上天氣燥熱,睡在樓頂也就成了他不二的選擇。由於我們和石頭爺家是前後的鄰居,所以他們有個風吹草動我們都能感知。那天晚上他們似乎聊了很晚石頭爺才下樓去休息。半夜正是每個人深睡眠的時候,我們被老憨那刺耳的慘叫聲驚醒,我和姐姐被這突如其來的慘叫聲嚇到,用被單兒蒙著頭不敢吭聲,當然對發生的一切更不敢過去一探究竟。幾分鐘後,慘叫聲開始變成低低的哀痛聲,老憨也被石頭爺扶回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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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石頭爺的兒子因為生意曾向老憨借過錢,老憨也趁這次來河南的機會向他要錢,可保國叔也不知是哪一根神經短了路,竟然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斧頭,趁老憨熟睡時向他頭上砍去。當石頭爺怒氣衝衝地找保國叔算帳時,卻發現他已喝了農藥,並聽到他斷斷續續地說自已都不知自已幹了些啥。兩條人命啊,面對兩個又不能面對的人,石頭爺也只能把一個拉到東街,一個拉到西街去搶救,而我的姨奶仍是找來一群信基督的在家中做起了禱告。

我的石頭爺沒黒沒明地守在老憨身邊,端吃端喝,端屎端尿,可他什麼也不說,兒子作的孽,命運也就全由老憨一人定奪。傷勢穩定後,老憨發話了,也許是他念及和石頭爺多年的交情,也許是念及石頭爺在他傷病中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對保國叔做的這件事情一往不咎,但是欠的錢一分不少,還清後,老憨回湖北老家,從此不再踏進河南半步。老人們常說過一句話:福是修來的,正是石頭爺的憨厚為人,也正是他多年修來的人脈,才讓保國叔躲過了這人生中的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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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不告,官不究。

一開始,這件事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熱議,隨著日子一天天的走過,人們也慢慢地淡忘了這件事,久而久之,這件事也在人們的記憶中深埋,它給保國叔帶來怎樣的觸動我們不得而知,對他的行為大家也是看的若重若輕,也許落後的生活讓他們沒有過多的思想,也許是保國叔的舉動讓他們百思不得其解,本來,保國叔也是一個本分老實的人,也是村中出了名的孝子。想不通的鄉鄰也只能用唯心來解釋這件事情的發生,說保國叔是鬼附了身,迷了他的竅。而故事的結局,石頭爺卻是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故事隨著走過的日子遠去了,可日子還在繼續,石頭爺每天還是拉牛拖車去地裡幹活,也還是幫了東家幫西家,還是一口一口吧唧吧唧地吸他的旱菸,還是拿著不多的錢去賭博去貼補相好,日子也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幾個年頭。

直到有一天,石頭爺端著一大碗米飯來到賭桌上,邊吃邊打,一碗米飯足足吃了一個鐘頭。一來米飯早已涼透,二來他又一直坐著從未活動,再加上賭博時情緒的波動,一大碗米飯全窩在了肚子裡,下午他就覺得肚子不適,可就是不願放下手中的牌,到了晚上,實在是忍無可忍,他才放下手中的牌捂著肚子回了家,孰不知這一放,竟然完全斷了他的念想,斷得是如此的徹底,如此的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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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聽到哭聲時,我驚呆了,我的父母也驚呆了,全村的人都驚呆了。當我們匆忙跑過去時,觸到的是石頭爺冰冷的身體,看到的是他蒼白的臉和眼角掛著的那幾滴渾濁的淚。整理他的被子時,發現他腳上穿的不是襪子,而是套了兩隻塑料袋子。平日裡的石頭爺,我們只知道他憨厚,勤勞,也知道他愛賭博還有一個老相好,可我們卻不知他連一雙襪子都沒得穿。看到這一幕,我們在場的無不落淚,是後悔,也是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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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爺走了,出殯的那一天,多少懂點兒醫學知識的一個鄉親瞭解了事情的經過後說這有可能是胃痙攣或腸梗阻之類,治的及時的話,是要不了人命的。可我們的“漠不關心”讓石頭爺帶著痛與遺憾含淚去了另一個世界。

不管那個世界有沒有貧賤與富貴,最起碼沒有我們的愚昧無知吧。如今,我不能怨當時姨奶的冷漠,她也是一位善良慈祥的老人,農村婦女應有的美德她也具備;我也不能怨保國叔夫婦的冷酷,平日裡他們的孝心也是有目共睹。怨鄉里的麻木嗎?父母一提起那件事就不能釋懷,這也成了他們心中永遠的痛,母親也總會流淚說,誰能想到石頭爺會沒有錢,又怎能想到他連一雙襪子都沒有?石頭爺腳套塑料袋子的那一幕,也許永遠定格在母親的記憶裡了。

如今我來到南方也有好多年了,對故鄉的瞭解也大多來自於母親的口述,父母雖然也搬出了那個小山村,可離故鄉並不遙遠,所以對故鄉的關注也就從未間斷過。今天誰又去世了,明天誰又因看不起病在家裡等死了......母親總是在電話那邊不厭其煩地說,而電話這頭的我也總是在不厭其煩地聽,我除了發出幾聲嘆息外,還真的是很少能插上話的。

農村紀實:一聲嘆息

走過了這麼多年,在我故鄉的那個小山村上,有些故事還在上演,有些悲劇還在繼續,原本,勤勞的他們在政策的扶持下,也漸離了貧困線,也用他們揮灑的汗水換來了些許的積蓄。可樸實的他們,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已的兒孫,總是想把微薄的節存留給兒孫們,而自已寧可吃糠咽菜。生病了,小病就扛一扛,大病就聽天由命。他們不想為了自已的賤命而又讓有點起色的家再次回到解放前,命賤錢金貴,這是我的鄉親一直以來的觀點,也被大家默默地認同。他們寧可等死,也不願拿辛苦掙來的血汗錢去賭命。於是就殘喘著一口氣,等待死神的召喚,一具冰冷的屍體,換來一口薄棺,一坯黃土,掩埋了冰冷與遺憾。活著的人,哭過痛過,一聲嘆息之後,日子還是繼續著。

寫到這裡,我的思緒還在飄著,經過了那麼久,可心中的痛似乎沒有減少絲毫,我除了一聲嘆息外,還是一聲嘆息。 

農村紀實:一聲嘆息

2018.6.8榆木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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