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河,依舊是這城的桃花溪

這河,依舊是這城的桃花溪

河邊

文/悟斷輪迴

這條河,從縣城的邊緣蜿蜒流過。河的北岸,就是這座有著三百年曆史的縣城,如今樓宇林立;河的南岸,早前是一片灘塗溼地,時下漸次起了高樓。

這條河,名曰呼蘭河,是中國萬千河流中不起眼的一條,甚至小比例尺的地圖上也很難尋到她的痕跡。她發源北疆的崇山峻嶺,流經於此,就鋪陳在了廣袤的平原上,時瘦時肥,滋養著禽畜魚鳥,岸樹沿花。

我很喜歡徜徉在河邊,或坐或行。春陽秋月,夏花冬雪,四時應景,置身其中,景不同,心境也異。這是一條時光之河,穿越時空隧道而來,我無法考證它發源的時間,也許億萬年,或許更早或更晚,總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無論早晚,都承載和見證了漫長的歷史,而且更忠實地見證著現今的每一天。河在見證歷史,我也在體悟時光。

意象中的河堤,是黃土夯疊的丈餘寬高的壩體,遮擋著潮漲時的洪流,拱衛北岸的院舍人家。曾經在仲夏時節沿著黃土堤壩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河入江的方向行進,不為探查,只是想看一看。岸樹堤草,夏蟲蛙語,伴著我的腳步漸行漸遠,縣城也在視野中慢慢小去。堤壩漸次漫漶在田野裡,而河流也蜿蜒進兩岸的野樹野草之中,在罅隙中偶或閃出一練白光。

記憶中有一道南甩的河灣,灣壩上有一戶籬笆小院,周圍樹木掩映、蒿草葳蕤,一條狗、幾頭牛、一群雞鴨。我是在一個清晨閒逛途徑那裡,尚未靠近小院,迎接我的便是警惕的犬吠聲,然後彷彿號令一樣,雞言鴨語便凌亂了河面上氤氳的霧靄。

我沒有踏足那籬笆小院,只是站在壩頂,靜靜地注視著這條晨光裡的河。氤氳的河面,淡淡晨光薄霧裡,恍若託浮著什麼,愈發感覺這河的靈性。這是一條有靈性的河。世間萬物都是有靈性的,大到萬物之首的人,小到一朵花、一株草、一粒沙碩,林林總總。“一滴水裡有三千大千世界”,那麼一條河會是幾多的娑婆三千?越想越是滿腦子的浩瀚。

淺水灣畔一縷香魂的蕭紅,顛沛流離大半個中國,依然無法忘懷這條充滿靈性的、養育她的母親河。儘管踏出故園,就未曾折返,但那斬不斷的魂思依舊是一條長長的線,從河心的這頭兒連著自心的那頭兒。然後,那思念便從這河裡流到岸上、流到小城裡、流到祖父的後園、流到故居的鄰家、流到河南岸的柳條通裡、流到七月十五的河燈上。七月十五放河燈,小城萬人空巷。白菜燈、西瓜燈、蓮花燈,從幾里外河的上游順水流觴下來,無數的燈便讓夜色裡的河變成了燈河。燈在河上走,明明滅滅,像天幕上一顆顆眨動的星星;人在岸邊瞧,祈祈盼盼,祈盼這河裡的遊魂,抓住河燈,託舉著投生去……這靈河之水化作她不盡的才情,汩汩流淌在筆端,然後這條河,就成了華夏這片土地上許多人知曉的河。“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儘管三十一載的春秋太短暫,留下了人生半部《紅樓》不甘,但卻用自己的心血描繪了這條河的狀貌,化作一縷青絲長眠河畔,朝夕相守。

才女那時的河是清澈的、粗獷的、原始的。有明月清風、游魚飛鳥,即便其後很長一段時間經歷了戰火、離亂、災害,也依舊蒼勁古絕,但那時的人們卻命運多舛;如今的河不復昔日的粗獷原始,魚少了,也鮮見水鳥飛翔,護坡石裝點了堤壩,壩的北側修成了沿河公園,一切變精緻了、典雅了。南甩的河灣,不見了籬笆小院,新修成的碼頭啤酒廣場宣誓著新主權。碼頭有遊船,可直達入江的河口溼地,一切都現代了,方便了。清晨傍晚散步的人熙熙攘攘,不為賞景,多半是為了健康。人有了閒暇的時光,不再因生存而過度忙碌,生命裡擁有了一份閒適,一切都與才女時代迥然不同。有時候,人們在感懷昔日天的湛藍、河的清澈、月的皎潔、魚多鳥歡的同時,卻又選擇性地忽略掉舊時人的苦累與掙扎。世事都有它的兩面吧,人貧乏時,自然卻富有著;人富足了,自然卻匱乏了。這種令人缺憾的此消彼長,怎麼總覺得有一種違和感呢?

才女筆下的河流是清澈的,卻流淌著苦難;才女青絲守望著的河流渾然了,卻洋溢著幸福。如此這般的矛盾世相,是耶非耶,你如何簡單評判呢?

在河邊,我看過春的花開蝶飛、聽過夏的蛙語蟲鳴、凝望過秋月清霜、也邂逅過冬日的飛雪麻雀;凝思過河的歷史和小城的歷史,還有這小城心酸的、喜悅的、曠達的亦或清麗的小人物的故事。然後,我就想,這河在變遷,小城也在變遷,連同人也在變遷,包括人的心境更在變遷。此時非彼時,比如這河邊的草木雲霞,河裡的游魚,花間的蝶舞,意象中的和眼時的一切,都今是昨非。這玄妙的世相之弦,又是哪一隻神奇的手撥動的呢?

這河,依舊是這城的桃花溪

在河邊,我思考著人和自然。比如這河,從洪荒中洶湧而來,穿山越嶺,吞堅噬險,莽莽滔滔橫亙天地間;而人,從茹毛飲血,應天改命,一路行來,繁衍到今天。這之中,與自然的相伴相生,使人這個高等的智慧生靈在奪天之造化時,更懂自然,也更懂順應自然求得自生的道理。“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換而言之,人也是天地中一部分,與山嶽河流、草木禽魚等無差別。自然即人,人即自然,蔚然一體!只有心存敬畏,才會相依相生。人是與自然共棲息的,讓自然迴歸自然是人類的使命。

但願這天再變湛藍、水再變清澈,月皎潔、魚鳥歡、人幸福,這河的兩岸,即便再多的樓林如宇,這河,依舊是這城的桃花溪。

附註:1、“淺水灣畔一縷香魂的蕭紅”:蕭紅1942年1月22日卒於香港“聖士提反女子中學”臨時救護站,原葬香港淺水灣(1942年1月25日端木蕻良將妻子蕭紅的骨灰暫且葬在淺水灣海邊的荒灘上,當時香港已淪陷)。1957年8月15日遷骨灰安葬於廣州的銀河公墓。此處的“淺水灣畔”即指香港淺水灣。

2、“化作一縷青絲長眠河畔,朝夕相守”、“才女青絲守望著的河流”源出 :呼蘭河畔的西崗公園建有蕭紅墓(建於1992年11月),墓中埋的是蕭紅的一縷頭髮,為青絲冢,棺室內陳放著蕭紅逝世時剪下來端木蕻良先生珍藏了近50餘年的一縷青絲。

這河,依舊是這城的桃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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