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魏晋美男,就像这朵小白花呀

世之所传有二十四番花信风,自小寒起,至谷雨止,合八气,四个月,二十四候,每候以一花之风信相应。始梅花,终楝花。小寒三候为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大寒三候为一候瑞香、二候兰花、三候山矾。山矾排第六,还在立春三候的迎春、樱桃、望春花之前。

对植物不甚熟悉的人会觉得奇怪,其它的都熟啊,梅花山茶水仙,是冬日之花,瑞香相比就欠点知名度,兰花当然都知道,这个山矾是个什么鬼?挤在这里,到底够不够资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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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矾

依我说也差点。排个名次,总要有名气才行,山矾真心没名气呀,就算寒天腊月花不多,也不是就找不出一个花来,紫罗兰开得就很好,最不济还可以选红果子嘛,冬青、南天竹的红果子在大雪映衬下好不精神。选山矾放在大寒时节,我也不答应啊,它的花期在三月底至四月呢,比迎春、樱桃都晚多了。

我第一次见到山矾,是四月在庐山,当然山上的花期是稍晚,白居易住在庐山时都说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第二次见到山矾,是四月在安吉,这也许说明人家花期长。第三次见到山矾,这回早了半个月,是三月底在杭州植物园,节候已近清明,春花最盛的时候,开的是牡丹海棠杜鹃晚樱棣棠木香紫荆碧桃紫玉兰。

山矾在大寒是有名无实,在清明是毫不起眼,至于为什么硬要排它上号,我还真不知道,也许是名人效应?山矾花小,一朵大约只一枚五角硬币大小,白花白蕊,花药一点嫩黄,单朵花可称得上清秀,它较为可观的地方的花量大花多,盛花期一根枝条上满是小白花,整株白花开满如大雪积在竹叶上,更兼花丝长出花瓣,远望似绒花堆叠,茸茸然十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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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矾的白花如玉为它挣来过不小的名头,这事和黄庭坚有关。黄山谷说:江湖南野中,有一种小白花,木高数尺,春天开花极香,当地人叫它为郑花。王安石见过一次,觉得很好看,想移栽几棵。文人嘛,见花都要写诗的,一写诗发现忘了这花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这花叫郑花,他觉得不好听,写成字入诗也不雅,于是取名为玚花。说这花白得像玉,郑玚谐音,写成玚花多好看。我觉得太刁钻了,就说不如就叫山矾吧。当地人说这花可以染黄色,甚艳,并且着色牢固,不用媒染剂就可以染得很好,不借矾石便能成色,故名山矾。

他还为山矾写了两首诗:

戏咏高节亭边山矾花二首

宋•黄庭坚

其一

高节亭边竹已空,山矾独自倚春风。

二三名士开颜笑,把断花光水不通。

其二

北岭山矾取意开,轻风正用此时来。

平生习气难料理,爱著幽香未拟回。

诗写得很一般,不如诗前的小序有意思。在他之前,山矾没有正经大名,只有一个小名叫郑花,在他之后,咏山矾的诗就慢慢多了。他的外甥徐俯自然也是江西派诗人,写过一首咏山矾的词:

南柯子•山矾

宋•徐俯

细蕊黄金嫩,繁花白雪香。共谁连璧向河阳。自是不须汤饼试何郎。

婀娜笼松髻,轻盈淡薄妆。莫令韩寿在伊傍。便逐游蜂惊蝶过东墙。

他说这个山矾花啊,花蕊金黄,花瓣雪白,就像玉一样。怎么个白得像玉法呢?就好比历史上著名的小白脸何晏的脸很白,魏文帝不信,叫他来吃碗热汤面,何小白脸吃出一脸汗来,掏出手巾来擦脸,越擦越白嫩,可见是没有敷粉,可见是真白。这个山矾花的白,就白得像玉,像何郎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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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军师联盟》用女扮男装的方式来演绎“小白脸”何晏

为什么魏文帝曹丕会怀疑何晏脸上有粉呢?是因为当时贵族阶层的男性有往脸上和身上大量涂粉的美肤习惯,《魏史》记载的一段曹植的“傅粉记”可作说明。曹植刚认识邯郸淳的时候,先请他入座,夏天天热,不及交谈就去洗澡,擦干后往身上扑一层雪白的英粉,披散了头发袒露了肩膊在宴席上跳舞击剑打弹子,背诵几千字长的美文,然后问:“邯郸淳,我怎么样?”邯郸生回家后对别人说:“陈思王,真天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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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洛神》中的曹植

有这样一个跳脱不羁爱打扮爱傅粉搞行为艺术的弟弟,曹丕自然会怀疑别的小白脸的脸那么白是擦的粉了。小白脸这个词,就是从何晏这里来的。徐俯赞美山矾花白得像何晏,那是真的白。

从那以后山矾就挺有名了,你也写山矾他也写山矾,好像一下子山里都开雪白如玉的山矾花了。有的说它像岩桂,因是春天开,所以叫春桂;十步以外都闻得到香气,所以叫七里香;有人到南浦去访友,发现当地人叫作海桐花。

这个时候郑花山矾的变身之路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不想遇上个缠夹不清的南宋人曾慥,他在《高斋诗话》中说:唐人题唐昌观玉蕊花有诗“一树珑松玉刻成”,现今的玚花就是玉蕊花。唐昌观的玉蕊花不过是物以稀为贵,江南这边的人用玚花来染布。“庐陵段谦叔有杨汝士与白二十二帖云:唐昌玉蕊以少故见贵耳,自来江南山山有之土人取以染事,不甚惜也,则知玚花之为玉蘂,断无疑矣。”我不知他这个结论是怎么推导出来的,总之因为这个缘故,山矾就成了传说中的玉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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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的诗词评论家葛立方写过一本书,叫《韵语阳秋》,也提到了这一段,前面讲黄庭坚如何,王安石如何,曾慥又如何,末了说:

以余观之,恐未必然尔。玉蕊,佳名也,此花自唐流传至今,当以玉蕊得名,不应舍玉蕊而呼玚,鲁直亦不应舍玉蕊而名山矾也。岂端伯别有所据邪?

他这个置疑是很有道理的。玉蕊花这么好的名字,从唐时流传到南宋,不会舍玉蕊而呼玚,黄庭坚也不会舍玉蕊而另取名山矾。是不是曾端伯另有依据呢?

南宋文坛领袖周必大把这事说得十分清晰,果然领袖就是领袖,名号不是白来的,书看得比别人多,理起线头也思路清晰,表达还明明白白,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事就是黄山谷搞错了起的头,连葛立方怀疑的另有依据都找到了:

(榐)音阵,南史刘杳传所谓木右(这个字写作木字旁一个右字,原谅小编打不出这个字)酒者,予尝得酝法,芳烈异常。山谷似不必以杳传为据,循俗讹木右作郑,而江南乡音又呼郑为玚,复疑未安,于是创山矾之名。然二诗并序,初未尝及玉蕊,因好事者伪作唐人帖,故曾端伯、洪景卢皆信之其实。诸公犹未见此花,所谓信耳而不信目也。以玉蕊为玚,起于曾端伯,予与叚叔之子元恺同里巷,往还至熟,其父初无杨汝士帖,小说难信,类此。

原来郑花应为榐花,这个字显然是特地造出来的,还有写作柘字的,柘字显然是木右字抄错了。柘字发音蔗,除了指桑科的柘树,在古代也是甘蔗的别称。周必大说的南史刘杳传所谓木右酒者,那应是柘酒,是用甘蔗造的酒。西汉枚乘有“樽盈缥玉之酒,爵献金浆之醪”之赋,金浆之醪就是甘蔗酒。上等的甘蔗酒直接用甘蔗汁造酒,低劣的甚至可以用榨汁熬糖后留下的甘蔗渣造酒,此法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在一些农村和县镇保留。到本世纪,甘蔗种植大国巴西就大力发展甘蔗酒精作为生物能源,山矾没听说可以造酒。《植物名实图考》里榐写作木右,也属生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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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矾花的果实

就因为黄山谷错听了一耳朵,遂使山矾和玉蕊纠缠了几百年。王安石认为郑花入诗不雅,那是他不会写诗,至少他不是以诗人传名。有个著名诗人咏郑花的诗就写得很好:

雨中送客有感

宋•杨万里

不知春向雨中回,只道春光未若来。

老子今晨偶然去,李花全落郑花开。

李花郑花并列,何等自然工整,比用山矾还要来得质朴天然有趣味。为什么李花就可以是花名一直用到现在,郑花就遭嫌弃非得改名?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郑姓也不比李姓排名差多少,偏偏结局就差这么多。

山矾

Symplocos sumuntia

山矾科山矾属乔木,三月开花,花瓣六出,繁白如雪,花蕊金黄,花有香气。结子大如花椒,青黑色,熟后变黄色。叶可作媒染剂。

原来魏晋美男,就像这朵小白花呀

文|蓝紫青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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