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我發現我受不了你嫁給別人

怎麼辦?我發現我受不了你嫁給別人

鍾進進來的時候夾著外面的冷風,先打了一圈招呼,沒顧上說話又被罰了好幾杯酒,他本就不勝酒力,這會兒更是紅著臉頻頻咳嗽。

賀遲看他那樣就樂了,一擺手:"夠了,你小子急急忙忙地幹什麼來的?"

鍾進吸口氣,看向顧意冬:"意冬哥,我是想問問,那個,喬落辭職的事。"

"呦,意冬,動作挺快啊,前後一週的工夫就把你最忠心肯幹的員工掃地出門啦?"賀遲揚著兩道飛揚的濃眉揶揄,眼睛裡卻不見笑意。

鍾進看顧意冬沒說話,有點著急:"意冬哥,這事不是小落跟我說的,是她說太累了辭職了,我自己打聽的前因後果……我跟小落的事不怪她,是我一直拉著她非要結婚的。"

顧意冬垂下眼,嘴角卻噙著一抹笑,燈火明昧間,顯得整張臉好看得有些飄忽。

顧意冬自那事過後的這些年一直都是冷冰冰少言少語的樣子,從頭至腳諱莫如深到了極點,今天不知是哪裡的變化,整個人看過去忽然有了一些許久都不曾在他身上見到的生動的氣息。在座的其他人看著也覺得有點兒迷惑,很多年不曾見過這樣人性化的顧意冬了。

宋海不自覺地就叫出他兒時的綽號:"駙馬爺,你真把人家女友給炒魷魚了?"

鍾遠也跟著問:"駙馬爺,你把喬落辭了?那她在這行還能混下去麼?雖然她……那個,可是對一女的趕盡殺絕這也不符合咱的作風不是?"鍾遠說完抓抓頭,他也想不起來為什麼顧意冬會叫駙馬爺,好像是因為小時候他總跟在一個女孩兒的後面鞍前馬後的,他們叫那女孩兒公主,自然就叫他駙馬爺。

"意冬哥,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小落工作很用心的!"

"沒有誤會。而且也不是我解僱她,是她自己提出要辭職。"

"對,不是你炒她,你只是逼得她除了辭職以外沒有別的選擇。"賀遲懶洋洋地開口。

"其實也是有的啊……"顧意冬靜默一下,忽然懶懶地笑了,鳳眼斜斜地瞥過去,流閃著只有他們兩個明白的意味。

賀遲啪地一拍桌子就站起來,孫豫連忙死命拉住他,"賀子,賀子!別激動啊!"呼啦啦一桌子人也都跟著站起來。鍾遠他們也都趕緊攔著,鍾進不明所以地隨著站了起來。

宋海剛才看見賀遲和意冬臉上的不明傷痕就問過,知道兩人前幾天打了一架,還頗為震驚了一會兒,畢竟這麼多年的兄弟,又都是奔三的年紀了,就算賀遲脾氣比較爆,這幾年也都深沉了許多,更何況,顧意冬哎!他都從來都沒見過他大聲說話,永遠是溫文有禮的樣子。

鍾遠一邊抹著汗慶幸今天讓他們分開來坐,一邊攔在顧意冬前面:"賀子,咱火氣別這麼大!你看大家這樣都嚇著你們家服務生了。"他最近真的是很操勞啊,自從鍾進拉了這個叫喬落的說要結婚,一切好像都不對了。

宋海也張羅著:"就是就是,都坐下,坐下啊!來,給賀子滿上!什麼事兒啊,咱兄弟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啊?來來,都喝杯酒,有什麼事好好說。"

顧意冬斂一下眼,先端起酒:"賀子,咱們是最鐵的朋友,我以為你從來最明白我,不是麼?"

賀遲怒聲:"你不應該……"

"別跟我說什麼應該不應該。你就應該麼?"賀遲聞言臉色驟變,顧意冬嘴角含一抹笑,看上去很溫暖的樣子,卻隱隱有一絲極鋒利的恨意,"你就說,如果你是我,你怎麼辦?"

鍾進到喬落家時有些失魂落魄的。

喬落的家在二環邊上,一套大約六十平米的半舊小套房。因為要結婚的事,鍾家凍結了鍾進的大小賬戶,那個時候他們兩個站在她的小套房裡相視苦笑,然後決定就把這套小房子當作婚房。

他那個時候覺得很愧疚,可是喬落渾然不在意,只是說:"有我跟你就夠了。"

因為要裝修和搬運東西,鍾進手裡有一把這裡的鑰匙,他打開門的時候方廳沒有人,地上堆了一些他們前些日子買的婚禮用品:"落落?"他喚,然後在臥室看見喬落。

她蹲在床邊,床上鋪著他們昨天一起買的粉紅色帶緋子的綢緞床罩,很華麗夢幻的樣子。她當時還嬌俏地笑說:"這麼一把年紀,結這麼一次婚,就讓我裝把嫩吧!"

可是此時她弓著身子蹲在那裡,將臉埋進這鋪床罩裡,一動也不動。這個姿勢那麼的無助、弱小、失望和抗拒。

鍾進在門邊看著,忽然覺得心痛得呼吸不了:"落落……"他輕喚。

過了一會兒,喬落抬起頭來,鍾進像往常一樣穿著米色的衣服,站在門邊溫柔地看著自己。下一秒鐘,她的眼裡就湧現出無窮無盡的哀傷。

鍾進走近她,輕輕地攬住,將她的臉放在他的肩頸——他不想讓她看見他臉上的無奈,他希望她在他的懷裡。

喬落低語:"我今天見到了你媽媽。"

鍾母還是那副嫻雅的氣質,跟她的姐姐如出一轍。她看見喬落,眼光淡淡閃動,微笑著:"是喬落吧,這些年你變了很多呢,二姨差點就認不出來了。"

喬落頷首:"曲阿姨,好久不見了。"

微微掙開鍾進的懷抱。喬落的手指很蒼白,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見。她伸出手,細細地描摹著鍾進的臉頰:"我是真的真的想跟你結婚……我想跟你在一起,只有我們兩個,哪怕吃不飽穿不暖,哪怕我們流落荒島危機四伏。呵,我都只想跟你在一起。只有我們兩個,只有我們兩個。鍾進,你明白麼?"

"我希望我明白。"鍾進看著喬落,眼神痛楚,她這樣的蒼白無助,這樣的沉寂消沉。但是,她的傷心她的無奈是因為他嗎?

喬落微微側頭,眼神疑惑無辜:"你不明白,對麼?呵呵,你看,你不明白,可是明白的人又不相信。"喬落笑得燦爛,燦爛得刺眼,"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知道你是鍾進,是鍾進。我真的累了,我真的是想就這樣停下來。為什麼沒有人肯給我一個機會?為什麼連你都不相信我?這世上又有幾段婚姻的起始是美滿無瑕的呢?我有跟你過一輩子的心……不夠麼?不夠麼?!"

曲雅琴優雅地喝一口茶:"喬落,你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子,曲姨從小就看著你,不會錯。可是……婚姻,畢竟是兩家的事情。你知道,我們鍾家也不是非要計較門庭這些的。不過,以我跟他爸爸的位置,作為親家,至少也要家世清白才好。你說,對不對?"

喬落扣緊了手指,又聽她說:"而且,我的兒子我知道。進兒他直率熱忱,可卻被我們保護得太過單純。我知道他想跟你結婚我們誰也攔不住。喬小姐一直是個有能耐的女孩子,到如今賀家兒子為你鞍前馬後,我還有個痴心的外甥到現在也不肯結婚。"曲雅琴頓一下,"可是我的兒子,真的無福消受你的美意,我們姐妹自問一生光明磊落,喬家的門庭,我們真是,高攀不起。"曲雅琴聲音含笑,一手掩住唇邊諷意,"你也瞭解進兒,像喬小姐這樣複雜的經歷和背景,你認為單憑進兒此時的衝動和熱情,夠不夠跟你共度餘下的半生?他就是此時能接受,那是不是就能消化?而且,你知道,他從小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意冬哥哥。"

喬落頹然地捂住頭,她所有的力氣都在下午與曲雅琴的對談中耗盡了。呵,清高自持的曲家姐妹也只有在面對她喬落的時候,才會不惜刺破自己高雅的面具,流露出刻薄狠毒吧?

"落落!你不要這樣,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真的,其實我都明白,我明白的!"

"你明白?"

"我明白,落落公主。"

喬落猛地一震,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然後像是回過神來,一把推開他,幾乎尖叫著:"鍾進!"

鍾進倒在地上,苦笑的臉卻更顯痛楚:"這回你相信我明白了吧。"

喬落只是看著他並不說話,像從不認識他一樣,身體微微顫抖著。

"落落,你不肯嫁給我了是不是?我原是真的以為自己可以讓你幸福的。"

"為什麼,都要這樣逼我?"

"對不起,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並不是一開始就蓄意接近你,我是後來才想起的。當我發現你竟然是我兒時夢中的落落公主,我那麼驚惶不安,我多怕這個秘密被別人發現,我多怕你被別人搶走!"面對鍾進深沉哀傷的目光,喬落有些怔忡,她忽然發現,原來自己錯了,大家都錯了,他早就不是那個跟在大家後面喊著"意冬哥哥等等我,落落姐姐等等我!"的小孩子了。

"落落,我無意把事情搞到這個境地,我只是……愛你,想跟你在一起,想給你幸福。你在我心裡,從來都是那個金光閃閃的落落公主。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嫁給我,真心想和我過一輩子。你答應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真的!因為我知道你從來都是一言九鼎的女中豪傑。記得麼?你以前總說自己是坦蕩無畏一言九鼎巾幗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呵呵。"

喬落一愣,也忍不住舒開了眉眼,甚至隱隱地有了些笑意,多少年了,再也沒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以前的事情,"這話你還記得?那時候你才多大啊?"

"四五歲吧,夠大了。我記得你穿著公主裙站在一群人中間趾高氣揚的樣子。當時真的好羨慕你。"

"呵呵,是麼,我都不太記得了。"喬落低下頭。

"我記得,我還記得你是唯一敢和賀遲小王爺嗆聲的人。"

說到這個喬落也笑了,那個年代電視上播一個什麼古裝劇,她也記不清了,只記得那裡面有一個霸道跋扈的小王爺,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於是他們就叫賀遲小王爺,裡面的駙馬溫文爾雅俊目白麵,所以就叫……不過這些稱呼他們都是玩的時候背地裡叫,叔叔伯伯們很忌諱這些稱呼,不過越是這樣他們越想叫,鬧得不亦樂乎,鬼鬼祟祟唧唧喳喳的,想來也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歲月。

原來,回憶真的沒有必要這樣迴避是不是?總是會有一些溫暖的東西留在那裡吧。

"鍾進,我……"

"落落,給我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好不好?求你。我會讓你幸福的!你相信我!"鍾進攥住她的手。

"鍾進……"喬落看著他的臉,多好看的一張臉,不要皺眉啊,傻鍾進,到了這一步,我怎麼還能嫁給你呢?

鍾進看著她溫柔哀傷的臉,心中的惶恐痛楚一波接著一波地湧上來,不行麼?他還是不行麼?!

"別哭啊,進,你不要難過。"喬落溫柔地擦拭他的眼淚。他的眼睛真好看,一雙會笑的眼睛,可是卻為她流出了淚水。她也曾經看到另一雙這樣的眼睛流出淚水,每一滴都燙在她的心上,刻骨地疼。

"對不起啊,真的對不起。"

"不,落落,是我對不起……"鍾進哽住,他不行啊,他終究是不行啊。其實,本來就知道的吧,他那麼心急輾轉,難以安枕,像得了一樣不屬於自己的寶貝,時時警惕。可是,仍然保不住,仍然留不住啊,"是我搞砸了一切!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鍾進緊緊地摟住她,最後一次了,他知道他再也沒有機會。他們,再也不會給他機會接近她了。

剛才顧意冬在"楚館"說的話再次迴響在鍾進耳邊,那樣淡定自若的神態,說起話來永遠是那種不緊不慢的躊躇滿志的態度:"鍾進,意冬哥不是要跟你搶。而是,喬落本來就是我的。"

當夜喬落就開始發燒,吃藥睡下。

睡得很不安穩,她夢見了兒時的大院,她夢見自己坐在牆頭搖著小手帕,使勁喊:"意冬加油!意冬加油!"然後一張滿是泥汙的漂亮小臉揚起來,大眼睛瞪著她,吼:"喬落落!你給我閉嘴!"

"你才閉嘴遲賀賀!"

她夢見他們一起去敲大海哥家的橘子樹,然後顧意冬牽著她的手飛速地跑開,路上落下一串串的笑聲。

她夢見十七歲那年的火車站,喧囂而且燥熱,他穿著米色的衣服站在人群中,那樣的出類拔萃,看見她笑彎了眼,溫聲喊:"落落!在這裡!"

她夢見顧家的小樓,乾淨明亮,空氣中總飄著一股書墨的香氣,俊雅的少年侷促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落落,你能不能……別再收其他男生的情書?"

她夢見他說:落落乖,再吃一口雞蛋。他說,落落很聰明,我再給你講一遍就會了。他說,再做一道題就好。他說,落落,外套!

她夢見那一年的放榜,她跟顧意冬牽著手坐在沙發上等著電話響,然後她看見顧意冬接起電話,看著他瞬間僵硬的脊背,看著勁瘦的少年扔下電話,一把抱起她來轉圈,一邊歡呼:"考上了!考上了!落落,我們憑自己能力考上了!"

她夢見十八歲的單車,她那一年開始留長髮,手裡拿著蛋筒冰激凌坐在後座,聽見男孩說:"落落小心,轉彎了。"

落落小心,轉彎了。

那個時候,她不明白,一個命運的轉彎,竟可以讓她失去這麼多,這麼多。

第二天起來喬落仍然昏昏沉沉,傍晚的時候溫度又高了起來,她又吞了幾片藥睡下。結果半夜被飢餓攪醒,才發現兩天沒有好好吃東西,胃一陣一陣的刺痛。最近忙亂得都沒有時間去超市了,家裡只剩下幾塊乾巴巴的餅乾。喬落摸摸自己的胃,咬咬牙爬起來,哆哆嗦嗦地往身上套衣服,決定去樓下的24小時便利商店買點麵包和豆漿。

站起身來一陣頭暈目眩,她一揮手碰掉了檯燈,嘩啦啦一陣響,屋裡陷入一片漆黑。她茫然四顧,只能看見手機的指示燈在黑暗中一閃一閃。

忽然很軟弱。

忽然想聽到那束醇厚朗然的聲線,想看到那張滿不在乎的臉。

她咬住自己的手,喬落,不可以。

喬落,你只有自己,就夠了。

慢慢轉身摸索著向外走,終於摸到門口,"啪!"的一聲,屋內燈光大盛,一時刺得她要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卻看見一張溫文俊雅的臉,會笑的眸子,總是溫柔地喚她:"落落,我的落落。"

每次他這樣喚她的時候,她多大的怒氣都撫得平,多少的任性都收得起。那個時候他總是默默地伴在她的身邊,看她風風火火地辦活動拉贊助,看她奔波在孤兒院和校團委。彼時的喬落多麼的鬥志昂揚,覺得自己就是打不倒的女戰士,世上有那麼多的事讓她激動,她無所畏懼,路見不平絕對挺身而出,受了委屈也是冷笑一聲,自然有人為她解決。有幾次在車上她累得倒頭就睡,有人為她披衣還握著她的手,溫聲道:"休息一會兒,有我。"

是的,有他。所以她就真的什麼都不怕。昂首挺胸,一路向前,因為她知道,有他。他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她累他比她憔悴,她疼他比她痛苦,她病他比她折磨。

彼時,他說:放心,我一直都在。

而如今,喬落睜眼,滿屋子,盡是空蕩。

她都很少在清醒的時候在腦中這樣仔細地勾勒那人的樣貌了,因為承受不住。

可是生病總是讓人自制力崩潰,如現在,她已經分不清是胃痛還是心痛,只覺得指尖顫抖冷汗淋漓而下。

勉強擦一把臉,喬落拿了鑰匙推門,驚呼哽在嗓子裡:"誰?!"

屋內的燈光瀉出,隱隱照出默立於黑暗中的男人的樣貌。

那人顯然沒料到她會在這個時間出門,弧度美好的鳳眼微微睜大,薄唇抿得緊緊的,微皺著眉頭,似乎很不高興。

幾乎同時,喬落認出了顧意冬。

她不能置信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心跳越來越快,快得她的頭一陣陣地暈。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對視,良久都沒有出聲。

空氣中酒精氣味濃重。

門把在喬落的手裡越攥越緊,越攥越滑,就在她快要站不住的時候,顧意冬開口了。

那聲音和她記憶中永遠張弛有度的溫潤聲線相差許多,帶著沙啞和一點點不明顯的悽惶:"怎麼辦?我發現我受不了你嫁給別人。"

七年。

七年了,這是他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那一年,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喬落,我不想再見到你。你走,永遠別再回來。"

如今,七年的歲月莽莽,他說,他發現,他受不了,他受不了她嫁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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