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惠萍:早已荒蕪了的,我的鄉村記憶

民勤印象 | 邱惠萍:早已荒蕪了的,我的鄉村記憶

作者:邱惠萍, 女,蘇武人。愛好寫作,現在民勤一中工作。(來源:民勤縣文化館)

每年春節,至少要正式去一趟老家。每到老家村莊,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情。

自從逃離農村,就成了城裡人。好像從此便逃離了貧困落後,逃離了土裡土氣,將鄉村的記憶拋諸腦後。

可是,每每夜深人靜時,你常常和那片果園相遇,和那片麥田相守,和那棵老榆相望,直至淚眼婆娑。

還有溝那邊的白楊樹,樹上的喜鵲窩,溝這邊的村莊院落,豬圈羊圈,胡亂堆放的柴草……

在不知不覺間,關於鄉村的記憶,每每都讓人魂牽夢繞。

路過小學校園,大門緊閉,馬路上堆了兩大堆玉米,還有一些農用機械。這是我們姐弟五人共同的小學。

現在它早已變成了一座空校,猶如眼前不見人影的空村。

民勤印象 | 邱惠萍:早已荒蕪了的,我的鄉村記憶

△東鎮致力麥場 攝影:何永葆

站在村口望去,撂荒的田地,四方的院落,峭凌凌的白楊樹直刺上空,還有鳥巢。街面沉寂,風影匿跡。

太陽暖和得讓人神情倦怠。天空是千篇一律的藍。偶爾有不知名的鳥飛過,亦不留一絲痕跡。

電線上還有幾隻麻雀。它們撲扇著翅膀翩然降落,又突然飛起,之後再落下。

一切都在靜默,整個世界都在靜默。

五爸家大門洞開。院門外幾棵瘦削的棗樹張著滿身是刺的枝幹,冷漠而張揚。庭院平整乾淨,隱約可見掃帚的絲紋。

五爸正在後院給羊們添加草料。

我們家是一個大家庭。我爹兄弟姐妹九個。在我們小時候,每到過年時節,光是準備黑的白的乾糧就是很大的陣勢。

那時真是熱鬧。而今只有五爸留守在家,留守在鄉村。想想便五味雜陳。

五爸一見到我們,便要攥住我們的手或摟住我們的肩,述說我們小時候的乖巧。每每說著說著,眼圈便泛紅。

他眼圈一泛紅,便開始唸叨他小時候吃過的苦,捱過的打。我們的爺爺如何脾氣大,如何粗暴,如何用粗木棒追打他們兄弟的事……

多少年過去了,每每述說這些往事時,五爸對爺爺的做派仍然耿耿於懷。

而爺爺的照片就掛在他坐的沙發背後的相框裡。爺爺形容清瘦,表情嚴肅。相框前擺著一個香爐,香爐裡的香菸正嫋嫋。

五爸現在住的院子,其實是我們家的。我們姐弟在這個院子裡長大成人,直到20多年前我爹我媽進城。

我媽愛栽種花草樹木,她種什麼成什麼。那時院子裡栽種了好幾種梨樹,還有一大架葡萄架以及各種蔬菜花卉。

夏秋季節,整個院子裡瀰漫的全是草木的香氣。我們躺在葡萄架下看星星看月亮,偷聽牛郎織女的悄悄話。

說來也奇怪,我媽進城後,先是葡萄架被凍死,接著果木開始生蟲。

過了幾年,五爸便將院內院外的果樹全部砍去,將整個院子全用磚石鑲出來。我的很多記憶,自此便被割裂得面目全非。

我媽也是。她每每說起這個院落,總會感嘆一句,可惜了。我媽心底裡是捨不得離開鄉村的。她的心中一直種有一個鄉村田園夢。

我們人人心中都有一個田園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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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鎮紅英民居 攝影:何永葆

田園有真樂,不瀟灑終為忙人。山水有真賞,不領會終為漫遊。田園真樂,我們如何才能瀟灑?山水真美,我們如何真正領會其美之實質?

當我們為滿足基本的物質生活而奔波忙碌時,所謂的山水田園,都不過是霧花水月,只不過是一個夢而已。

五爸所講的過去,都發生在我們的舊莊子裡。

舊莊子是六十多年前爺爺親自蓋的。九百多平米,圍牆四方四正,高大,厚重,結實。

大門外有幾棵大榆樹和沙棗樹。我們捋榆錢兒吃,也聞慣了滿院的沙棗花香。這些樹早在十幾年前被全部砍伐,只剩幾個老樹根躺在那裡,默默無語。

當聽聞那幾棵樹被生生砍去後,我曾經難過得要死。我的鄉村記憶變得千瘡百孔。

五爸用鑰匙打開那扇六十多歲的木門。但見院子裡面早已是殘垣斷壁,荒草連天,舉目蕭然。

廚房三面牆還在,只是鍋臺早已坍塌。我彷彿看到奶奶斜坐在鍋臺上,一手端著飯碗喝著飯,一手拿著飯勺準備隨時給大家舀飯。

因為人口多,每頓飯熟,奶奶必親自掌勺,否則四叔五叔六叔一哄而上都把稠的舀去,我媽二媽三媽幹活回來就只能吃稀的了。

爺爺和奶奶住的房子倒完好無損,這歸功於後來不停地修繕。

我猶記得爺爺盤腿坐在炕上邊抽著旱菸邊撥拉著算盤,或躺在炕上不苟言笑,或坐在炕沿邊,看他那臺小小的電視。

奶奶站在地下,在炕上鋪一張油布,把案板放在炕頭,開始和麵、揉麵、擀麵。

奶奶總是擀兩張面,一張白麵,那是給爺爺的;一大張黑麵,那是給自己和子女們的。

從我記事起,奶奶好像從沒有吃過白麵饃,從沒有吃過白麵條,可奶奶從無怨言,她好像覺得自己的命就該如此。

奶奶在孃家過的什麼日子,我無從知曉,可嫁到婆家後,奶奶受了很多的苦。

曾祖母三十歲守寡,一個人帶大三個孩子,心裡的苦和委屈無處發洩,只等奶奶嫁到我們家,把所有的怨氣撒到奶奶身上。

據我媽說,她結婚後,奶奶都曾捱過曾祖母和爺爺的打。有時實在受不了了,奶奶就跑回孃家躲幾天再回來。

在我的記憶中,奶奶總是黑衣黑褲黑鞋,一頭又黑又密的頭髮紊絲不亂地盤在腦後。奶奶很少有笑容,她總是神情憂鬱地忙這忙那。

奶奶把15個孫子孫女哄大,最小的孫子剛學會走路時,生命之燈也就耗幹了。

爺爺一生剛強暴躁。當奶奶病倒時,爺爺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他那時幾乎整天待在奶奶的病炕前,給奶奶翻身,和奶奶絮叨。

奶奶去世時只有六十二歲,到現在已有三十年。爺爺活到八十二,也有十五年了。五媽去世時不到四十,二十多年了。

一切都不存在了,一切都已歸於死寂。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民勤印象 | 邱惠萍:早已荒蕪了的,我的鄉村記憶

△東鎮致力民居 攝影:何永葆

爺爺奶奶的孫子孫女們只有我們姐妹三個在本地,其他的都在外地生活。

他們成天在事業中苦苦掙扎、不停求索,不知有沒有時間靜下心來,想到過自己的爺爺奶奶,想到過這所大宅子?

沒有誰願意拋舍自己童年時的田園與記憶,沒有誰願意故作憂傷,儘管那時我的村莊幾乎一無所有、我的大家庭只夠得上溫飽……

我時常懷想我的家園,懷想我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那個時代有愛,有美麗的花朵綻放,還有關於那個時代的歌謠。

從舊莊子出來,重新關上了那扇木門。門裡面的記憶,都已經虛化成了一部默片,門外面的現實,又冷清得讓人心悸。我的心緒早已荒蕪成了一地碎片。

回首望去,那扇木門已開了好幾條裂縫,只有那四四方方的土牆,還在述說著過去一個大家庭的和諧和熱鬧。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夢裡的天堂,都變成了現實的荒蕪。就如夏多布里昂所說,我剛剛離開我的搖籃,世界已經面目全非。

而現實最令我們畏懼的,莫過於,那些美好只停留在過去而不是當下。

而我們無一不在各自的有生之年,年復一年地見證著鄉村的荒蕪,見證著美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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