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84 號小姐的 112 個春天

成了外交官太太們的依賴,就像她們的丈夫生前敬重她的亡夫楊光泩一般。

作者:王臣,本文選自新書《人生一直在告別》。

嚴幼韻出生的於 1905 年,也是復旦大學始建年。1927 年,復旦大學招收第一屆女學生,嚴幼韻是其中之一。和其他女生不同,她是名副其實的千金大小姐。

入讀復旦前,嚴幼韻在滬江大學讀到大二,之後才轉校。那時,已有很多人稱呼她為“84 號小姐”。還有人用“84”的英語音譯成上海話“愛的福”來叫她。嚴幼韻,在復旦名聲響亮。復旦的男生都爭先想要一睹嚴幼韻的芳容。

1905 年 9 月 27 日,天津老城廂東門裡經司衚衕,嚴家夫人楊儷芬生下和丈夫嚴子均的第三個女兒,取名“幼韻”。幼韻家中排行第六。

嚴家是津門鉅富。嚴信厚的經商本事可謂一絕,他從一個錢莊學徒起步,後來當了李鴻章的幕僚,最後成了連鎖錢莊“源豐潤票號”的老闆,還創辦了紡織局、麵粉廠、榨油廠等諸多產業。嚴家的家底,說起來都是嚴信厚為子孫積累的。

嚴信厚撒手人寰時,正是辛亥革命前夕。亂世之中,嚴子均花了數年時間,一步一步穩定了家業。嚴幼韻出生之時,嚴家家業之興旺不輸當年。

嚴家子女,錦衣玉食。

嚴家到底多有錢,用嚴幼韻的話說就是“同一件衣服幾乎從來不穿第二次”。嚴家的少爺小姐,人人都有自己的專屬僕人。在家待到十四歲,嚴幼韻才進校唸書。1923 年,嚴家搬到上海。父母來天津看望就讀於天津中西女中的嚴幼韻時,隨從僕人都有十餘人。

1925 年,高中畢業,嚴幼韻來到上海與父母團聚,入滬江大學讀書。在嚴幼韻的待嫁年歲,母親與她討論婚姻問題時,她說,未來的夫婿不僅必須是她愛慕的人,還要是她尊敬的人,有錢沒錢無所謂。

母親說,你生活奢華,怎能不在乎錢?

她說,嫁給心儀之人,她願意出去工作。就這樣,在追求她的眾多男性當中,她看中了楊光泩。照片上,他不算好看,甚至有些瘦弱。然而,嚴幼韻看人,從來不看表面。她喜歡的是:楊光泩的內蘊、涵養、談吐不凡。

读书|84 号小姐的 112 个春天

楊光泩是什麼人?當真的青年才俊。清華大學畢業後赴美留學,普林斯頓大學國際法與政治學博士,南京國民政府最年輕的外交官。精通多種語言,拿過網球冠軍,還有一流的舞技。

凡此種種,非是旁人能比。據說,為了認識嚴幼韻,他曾特地找人在上海最時髦的大華飯店安排了一場下午茶舞會。

1929 年 9 月 6 日,兩人在大華飯店舉行婚禮。婚紗由法國設計師專門設計,賓客多達上千人,場面之盛大一時無兩。婚後蜜月,嚴幼韻跟隨被派駐國外的丈夫遊歷美國、英國、日內瓦。大女兒楊蕾孟便出生於日內瓦雷蒙湖旁。嚴幼韻眼光好,楊光泩待她數年如一,惜愛有佳,從訂婚到結婚,從蜜月到日常,二人琴瑟和諧,令人豔羨。

1939 年,楊光泩以公使身份被派駐菲律賓馬尼拉出任中國駐馬總領事。

抵達馬尼拉不久,她帶來的貴重首飾便被偷盜一空。嚴幼韻的珠寶都價值不菲,千金難買。想來,她是被賊人盯住已久。據說,她丟失的珠寶當中,有一條鑽石手鍊被人獻給了美國的總統夫人。事後的調查結果令嚴幼韻十分驚訝,是被當地警察局局長的手下偷走的。局長也有分贓。嚴幼韻滿不在乎。

嚴幼韻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馬尼拉遭遇人生至痛,親歷生離死別。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後,災禍成為日常。1942 年 1 月 2 日,日軍侵略菲律賓,馬尼拉失陷。日本人大肆抓捕中國人、英國人和美國人。兩天之後,一家人正在吃早飯,楊光泩突然被日軍帶走,囚禁在市中心的菲律賓總醫院。

4 月 17 日,楊光泩因拒交抗戰華僑,和其他被捕領事館人員一起被秘密處決。未吃完早餐的那日,竟成了嚴幼韻和丈夫共同度過的最後時光。當她收到一包日本人寄來的東西——丈夫的頭髮和眼鏡。

身前,硝煙戰火,朝不保夕。身後,是她和丈夫的三個女兒,如同驚弓之鳥,日夜戰慄不安。一家人的生死重擔剎那砸到她肩上。同時,那些與她同命相連的外交官太太們紛紛來找,她成了外交官太太們的依賴,就像她們的丈夫生前敬重她的亡夫楊光泩一般。

這樣的日子,她過了三年。1945 年,日本戰敗,撤離馬尼拉。美軍的進駐令嚴幼韻和外交官太太們看到了希望。4 月 12 日,美國總統羅斯福去世的這一日,嚴幼韻帶著女兒們乘車穿過已被摧毀殆盡的馬尼拉市中心,登上了“埃伯利海軍上將”號郵輪。離開了菲律賓,前往美國。

戰爭令她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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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 年,嚴幼韻來到紐約。脫離了戰爭的硝煙,日子復歸平靜。上海雖有家產,但她決定獨自謀生,撫育三個女兒。嚴幼韻本身具備的社交能力和與楊光泩的一段婚姻為她積累了許多人脈。不久,嚴幼韻謀取到一份聯合國的工作,擔任聯合國的“禮賓官”。薪水不算豐厚,不過也可貼補一二家用。

女兒們日漸長大,她開始思量自己的生活。從楊光泩去世,到再嫁顧維鈞,嚴幼韻一個人孀居長達十七年。其實,她與顧維鈞相識多年,那時他叱吒風雲,她還只是不經事的女學生。顧維鈞算是楊光泩的前輩,陪同先夫工作遊歷各國之時,嚴幼韻常常碰到顧維鈞。

老太太一百零九歲的時候出了一本口述回憶錄。書中諸事詳盡,唯有與顧維鈞的戀情一筆帶過。談到她與顧維鈞的故事,已是從婚姻開始。想必當中有不少難與人言的輕柔與含蓄。

倒是顧維鈞的前任太太黃蕙蘭言語直接,在回憶錄中稱嚴幼韻為顧維鈞在“聯合國工作的女相好”。言下之意,黃蕙蘭認為嚴幼韻是介入她與顧維鈞婚姻的第三者。顧維鈞與楊光泩、張學良交好。張學良對黃蕙蘭性情之烈印象深刻,他曾在回憶錄中說,有一次,他和顧維鈞在楊光泩家中打麻將。得知嚴幼韻與顧維鈞有私交,黃蕙蘭當場辱罵楊光泩和嚴幼韻,並當眾把一杯水倒在了顧維鈞的頭上。

張學良說:“她當我們面罵楊的太太,罵的那個話,不好聽得很吶,那楊的太太也坐那兒,也不動。我們在那兒也不好意思。”如果事實與之出入不大,不禁令人懷疑,毀掉顧維鈞第三段婚姻的根本原因可能不在於嚴幼韻,而在黃蕙蘭的壞脾氣。1959 年 9 月 3 日,嚴幼韻和顧維鈞結婚,婚禮在墨西哥城舉辦。嚴幼韻不曾詆譭黃蕙蘭,不過在回憶錄中,她說:“儘管他和妻子蕙蘭已經分居快要二十年了,但蕙蘭捨不得‘大使夫人’的頭銜,拒絕在他退休之前離婚。”聽上去,心中仍有芥蒂。直到顧維鈞卸任,黃蕙蘭方才同意離婚。

婚後,原本打算退休的顧維鈞臨時又被舉薦,擔任荷蘭海牙的聯合國國際法院法官。1959 年,嚴幼韻退休。1960 年,隨夫遷居海牙。在海牙生活六年後,兩人重返紐約,定居公園大道 1185 號。是年,嚴幼韻六十一歲,顧維鈞七十八歲。與顧維鈞在紐約的晚年生活,對嚴幼韻來講,是她後半生最大的安慰。

顧維鈞進行十三卷本口述史項目的日子,每晚十一二點,嚴幼韻總會在丈夫房裡放一杯阿華田和一些餅乾或者甜品,且會開著走廊的燈,提醒晚睡的顧維鈞吃點心。顧維鈞看到走廊燈亮,就知道妻子用意。吃完,他會關掉走廊的燈示意妻子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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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來做伴,便是如此。

嚴幼韻作息散漫,何以也如此長壽?私以為因她有顆凡事寬大之心。用她的話說就是“不回首”。1985 年 11 月 14 日,顧維鈞一邊在浴缸裡洗澡,一邊和浴室外的妻子討論明日邀請哪些客人來打麻將。嚴幼韻問了一句什麼,丈夫遲遲沒有回答。等嚴幼韻走進浴室去看,丈夫彷彿熟睡如孩童,就那樣走了。

想來,她離開的那一天。

也一定跟顧維鈞一樣。

走得平和安詳。

那一天,是 2017 年 5 月 24 日。

以上摘自王臣《人生一直在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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