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筑“花冢”葬自身

自筑“花冢”葬自身

作者

胡亦萌

荷锄葬花,泣血吟歌,落红入土,诸艳归源,这一美妙的艺术构思早已被古今无数学者赞到了骨子里,我就算只添三两句,也免不了有窃取之嫌。可是关于黛玉葬花,总有些想法郁结于心中,今日便吐之为快:黛玉葬花,是为了至死仍要保持其洁净,可她所葬之花瓣,多是香韵犹存,色泽尚艳,就这样让净土慢慢掩埋了它们,难免有为其掘坟墓之意,这又是何苦呢!

同理,黛玉不愿自己日后受污染断然地选择自绝生路,曹公不愿女子们流于庸俗便将她们写死,这种决绝的倾向我看了实是心痛,试问世间能否有两全之法,以平衡此种矛盾?

自筑“花冢”葬自身

花必有落时,人终有去日,此乃万物生长之道,天地循环之理,不该因此而生遗憾。可惜的只是花少有自然地化为尘土,人难能安然地老死于梦中,这也是我最为黛玉、为红楼各女子感到心痛之处。脂砚斋有言:“《葬花吟》是大观园诸艳之归源小引,故用在饯花日诸艳毕集之期。”宝玉一想到“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也”,悲凉之气也上心头。众人的离散是注定的,但正如红玉所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这些实是人之常情,不值得过度哀伤。我所叹的实则是当客观环境的糟糕状态无法改变,生命的长度及其价值贬值之间的矛盾该如何调节?正如花儿一旦落地,必免不了被人踩,究竟是该狠心将它们埋葬以免堕入污流泥淖损其本质,还是任其随水、随风逝去,散去花香,褪去色彩,染上污垢,再渐渐枯死?黛玉幸得曹公怜悯,未等到大灾难降临便死去。可其实,她的死便是自我埋葬的结果:她的高傲心智注定其必将自绝于那个封建气息浓厚的世界,在自己未完全受其损害之前,她进行了一场精神自杀,飞向那不知在何处的香丘,以葬“花魂”。每次看到这,都不禁为黛玉叹,何苦!活着莫不是比什么都好?

自我埋葬的又岂止黛玉一人!金钏儿背负不了道德污名,跳井而亡,但除了让他人赞叹其性之烈,让宝玉心生愧疚,其实什么都没有留下,我常想,她要是活着,人生是不是会拥有多种可能?尤三姐无法承受柳湘莲的误解,拔剑自刎,性情如此刚烈,虽换得了心上人的肯定,可若是能稍稍委曲求全,未尝不会换得美满姻缘?鸳鸯自杀是为摆脱贾赦的淫威控制,我们当然不愿她被豺狼糟践,可世间真少了这样一个标致的美人,读者无不为之扼腕,她当真不能忍忍吗?……其实,我已不敢再设想下去了,因为再经思虑,这些想法太过荒谬了!

自筑“花冢”葬自身

若让黛玉强忍痛苦活在这世上,虽保住了人,却也失了魂,难保她不会有一日渐渐沦落为好妒的俗人,这林妹妹终究还是要被毁的;金钏若选择苟且活着,嫁作她人妇,未尝不会背负一生心理负担,甚至可能被枕边人揪着这些陈年旧事日日指摘,她又怎能活得痛快;二姐若甘愿低声下气地苦苦相求,倘得不到柳湘莲的青睐,岂不还是要在夜夜悔恨中度过;鸳鸯若是顺从贾赦,成了姨娘,莫说身体被玷污,就是心智上,也难保不会成为那些鱼眼睛妇人……我虽不愿这些女子死,但越是深思,便越是不得不承认在其人物形象被奠定之初就注定了终将埋葬自己的命运!可若真有那样一种可能的话,我真希望赋予她们一个岫烟或袭人那样的归宿,纵使她们身上的光芒终会变淡,纵使很不合情理,但让作者就停笔于此,我也不再作细究,可好?

黛玉葬花之痛我至今不曾有解,更不知若真在现实中碰到奇女子的两难境地,该作何想法。世间安有两全法?也许我只能试着安慰自己,被埋葬是悲剧,却也总比被玷污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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