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巧兒
01
那晚,我接到一個電話,得知她患病的消息,荒涼迅速在我心裡蔓延,隔著千山萬水,我突然那麼地想見她。
第二天一早,我趕到機場。
從北京到廣州,飛機航程大約三小時,到達廣州白雲機場時,天嘩啦啦地下著大雨。
當我一身雨水狼狽地出現在她的病床前時,她毫無意外,笑說:“許久未見,你怎麼如此難看?越來越像一枚不起眼的綠葉。”
沒錯,她是我的姐姐紅花,身高一米六三,體重105斤,三圍一般,短髮、比長頸鹿稍短一些的脖子,膚色是廣東女子特有的微黑中帶些許稍黃,這麼一個長相普通的女子,卻從小到大,偏偏愛在我面前充當一朵紅花的角色。
我趨身向前,拉住她的手,說:“姐,綠葉也挺好,這可是你說的。”
她緊抿著嘴角,笑了笑,說:“那你可得聽我的話呵。”
我說當然。
然後,我突然想起,這一幕,竟恍如父親去世的那一年那一晚。
02
那一年的夏天,颱風、暴雨每隔一段時間便洶湧而至,天空上經常有大團的灰色雲朵在前赴後繼地往前趕,隨後,沉重的雨滴砸下來,濺起塵土的氣息。
一天下午又下起了颱風雨,父親在歸家的路上跌進暴漲的小河中一去不返。
這一年,我10歲,她13歲。
母親從得知噩耗起,一連三天滴水未進,臥床不起。
第四天晚上,為父親辦理後事的親戚們在飯桌上小聲議論著,我和她默默地聽著。
突然,她把碗往桌面上大力一放,拉著我到母親的床前,大聲說:“媽,你再不吃東西,我和妹妹會陪著你一起不吃東西,我們一起餓死好了!”
這是她第一次那麼大聲地對母親說話。我驚訝地望著滿臉通紅的她。母親也很驚訝,然後從床上起來,對我說:“給媽端碗飯來吧。”
母親吃了兩碗飯後,招呼親戚,整理家務……母親做這一切時,一如往常,彷彿父親仍在世。
我看著這一切,開始佩服她——我的姐姐紅花。
當晚就寢時,我問她:“姐,媽媽怎麼那麼聽你的話?”
她卻一臉嚴肅地說:“那你聽不聽我的話?”
我趕緊點頭,說:“聽,當然聽!”
她呵地一笑,拍了拍我的頭,說:“好!一言為定,拉勾!”
後來,每一次,我和她鬧彆扭,比如,我偷懶不做作業;不洗自己的衣服;不拖地;我惹媽生氣……她總是在我們晚上睡覺時,嚴肅地批評我後,說“你聽不聽我的話?”同時,她手裡的雞毛禪子在空氣中虛晃了一下。
其實,我知道,她不會真的用雞毛禪子抽我,但我總是老老實實地低下頭。
再後來,她儼然是父親的化身,快速成熟著,成為母親和我的主心骨,家裡每有大小事情,她是第一個知道的,也總是她輔助母親去完成。
03
歲月便如此像風般唿嗖而過。
我和她漸漸長大,睡同一張床,在同一所中學就讀,親密得讓所有的親戚鄰居同學們羨慕。
而母親的身體健康卻不容樂觀,在她到省城上大學的第二年,母親因心力衰竭進了醫院,醫生說要做大手術。
於是,住院費、手術費、我和她的學費,成了一筆巨大的開支。
她接到我的電話,從學校趕回家。
她在母親的病床前忙碌了三天後,第四天,她要回學校了,晚上,夜已經很深,母親在病床上睡著後,她突然說,想讓我陪她在醫院的小花園裡走一走。
我倆手拉著手走到小花園,一輪滿月在雲層裡安靜地穿梭,月光像水流瀉,映得四周泛起陰柔的靜美,靜謐的夜色中,偶爾有某個病人的呻吟隱約傳來。
我們一時無話,都仰起頭看著雲層裡的月亮。那一刻,我真希望我和她能永遠這樣安靜地看著月亮,但不是在醫院,而是在家裡的陽臺上。
好一會兒後,她突然對我說,半工半讀地打工,根本無法湊齊我們所需的費用,而我們也不能總讓親戚們湊錢,他們也困難,我們的困難還需自己想法解決。所以,她要退學,在省城打工賺錢養家。
她對我說:“妹妹,咱倆只有一個媽,我們一定要團團圓圓的。很多事業成功的人不一定有高學歷,姐也一定能打工出成績的。如果你幫我瞞著媽媽這件事,以後我會對你更好,更加愛你。”
她下了決心要做的事,沒有人能阻止,從小我就知道。而我,很愛她,也希望也更加愛我。所以,我鄭重地點頭。
這一年,她19歲,我16歲。
04
她退了學,老師同學們挽留她,並提議捐款,她拒絕了;她在省城一家廣告公司打工;為了能儘快學會各種廣告術語、拉到更多的廣告客戶,她不分晝夜地工作;她在一個夜晚加班回出租屋時被人搶劫割傷了脖子……
這一切,是我在三年後,考上她曾經就讀的省城一所大學,來到省城後,才從與她要好的一位女孩子那兒知道的。那位女孩子,是她的大學女同學。而她在三年的打工生活中,從一名廣告業務員到主管,這期間,媽的醫藥費、手術費、我的學費、欠親戚的錢,都是她打工寄來的。
我上了大學後,第一次去她租下的小屋,她一邊做飯一邊說不放心讓母親一個人獨居小城,非要接母親到省城。
她說:“我們一家三口,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她邊說邊歡快地笑。
我坐在她狹小的出租屋裡,環顧簡陋的傢俱,和她樸素的妝容,我想,這幾年來,她獨自一人在省城打拚,一定受了不少的苦吧?!
我以為,等我大學畢業後,我會努力地工作,努力地賺錢,回報她這些年來為我所付出的,但是,我大學畢業才一個星期,她就結婚了。
姐夫是一個沉穩的男子,她每次說到他,總是幸福地笑。
我以為,她有他已經足夠,於是沒有留在她的身邊,而是和男友一道去了北京闖蕩,再一次把多病虛弱的母親推到了她的面前。
05
我這一走,便是好些年。
我如浮萍,在偌大的京城裡漂來漂去,心變得浮燥和虛誇,與她的聯繫也不再主動殷勤。
再後來,她總是主動給我打電話,而我,大多問兩三句媽和她的近況,便疲累的不想再說什麼。
私底下,我一心想讓她知道我是堅強的。而我歸家的時間也只是在每年的春節。
然後,那天晚上,我接到姐夫打來的電話,才聽姐夫說到一半,我的眼淚就湧了出來。
姐夫說,她的病和母親一樣是心力衰竭,需要動大手術,她想在動手術前看一看我。
於是,在大雨滂沱的時候,我出現在她面前。
她被推進手術室前,看著我,笑笑說:“別擔心,你一擔心,媽也會擔心的,我會好好地出來的。”
我笑笑,連連點頭。
她永遠都是這樣,從我們小的時候起,一直都給予我信心,給予我安慰,給予我所想要的東西,但從沒向我索求過什麼。——她不僅給了我一腔親情的魂,而且她讓我明白,親情的魂,在於給予而不是索求。
我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靜靜地想,等她出來,我要辭職回來,和她一起照顧母親,陪伴她生命中的每一個日子,也要向她一樣給她一腔親情的魂,讓我們彼此的愛,綿遠流長,抬眼便可及。
長姐如母,我的姐姐紅花,就是我的另一個母親。
你也有這樣的姐姐嗎?你是不是像我一樣也很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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