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後,還會認認真真喜歡你

多少年後,還會認認真真喜歡你

文/九里棠

蘇宜是在浙一醫院門診室大廳裡遇見沈澤的,那幾天杭城的流感有些嚴重,大廳裡頭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沈澤就在那時從外邊進來,邊翻著手頭的資料邊往裡邊走,倒也算是心無旁騖。

後來沈澤問她,明明那麼多年都沒見面,她怎麼能在人群裡一眼就將他認出來。說到這裡的時候,蘇宜抿了一口咖啡,彎著眼睛笑了起來:“我騙他說是因為他的白大褂太顯眼,阿棠你不知道,他還真就相信了。”

蘇宜是個靦腆的姑娘,一米六五的個子,整個人卻安安靜靜,她性子溫和,不爭不搶,明明有些東西她喜歡至極,你若問起她,她也只會說兩個字——還好。

還好,一個極其平淡且冷淡的詞,摻了點敷衍的成分在裡頭,多少有些勉強的意味。

我眼中的蘇宜,似乎從未對什麼人、什麼事上心過,某次閒聊時不經意提起,她卻說:“哪有這麼無慾無求哇,性格使然而已。”

她時常懊惱自己的性格。明明在意得厲害,卻總要作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明明有些話已經在心中嘀咕了成千上萬次,幾番猶豫後仍是會泯滅於唇角。當初他對沈澤,就是這樣。

一見鍾情的這種戲碼不可能發生在蘇宜的身上,所以從她開口敘述過往之時我就猜到了,這一定是個日久生情的故事。

蘇宜對沈澤所有的記憶,起源於最為俗氣的調換座位。當沈澤挪著單人桌在她前邊落座,回過身同她這個後座客套地說今後多多關照之時,蘇宜只是象徵禮貌地朝他笑了一下。

在此之前,她對沈澤唯一的印象就是成績好。本以為該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但相處起來,蘇宜卻覺他溫和至極,優等生慣有凌人姿態,從未在他身上見到。

沈澤與別的男生不同,他說話既不輕佻也不無趣,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被他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會讓你多幾分心思,也不會讓你覺得他冷漠。

最初的時候蘇宜還比較拘謹,她怕生,更不擅長和男孩子打交道。直到後來的一次英語課,她在走神之際被老師叫起來答題,沈澤就在那時往她書桌上靠了靠,側首低聲提醒。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舉動,算是同學間的互幫互助罷,可她卻在那一剎覺得暖心。

自此以後,每回她被揪起來,沈澤都會像這樣來搭救。那是沈澤的無心之舉,卻徹底在蘇宜心中打開了一扇窗。可真正吸引她注意的卻並非只是這些。

“我喜歡看書,很湊巧,他也喜歡。”那時年歲尚小,看的書目皆是些兒童文學,現在提起雖顯幼稚可笑,蘇宜卻說:“多年之後我也遇見過能和我討論三島由紀夫、村上春樹的男生,可我永遠不會忘記當初提及曹文軒的沈澤。”

她開始習慣用簽字筆去戳他的脊背,習慣一抬頭就能瞧見沈澤的背影、一喊沈澤的名字他就會回身……她會在放學後故意繞遠路,趕上沈澤的單車,說一句:“真巧呀,我家也在那個方向。”

蘇宜將自己的心思藏得極好,她與沈澤的所有交流從未洩露出半點愛慕者的姿態,哪怕是後來座位調動,沈澤去到了離她甚遠的地方,她亦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

她不曾刻意去找過沈澤,沈澤也沒來找她,他們兩人之間還保持著的,最多不過是見面時的點頭致意。但是蘇宜說,這樣就已經很好,能見面,就已經很好。

每一份暗戀都是曠寂時光中卑微且漫長的一段殘影,你曾因他的某個眼神或是某句話語而心猿意馬,會因他在不經意間對別的女孩露出的笑意而七上八下。你分明那樣渴望與他說上話,卻又怕被對方拿捏到自己那點可憐的心思。

你更害怕的是暗戀變成明戀之後的無地自容。喜歡上一個人,是會自卑的。

沈澤消失在了蘇宜十三歲的目光之中,初二那年,他轉學去了另一座城市。蘇宜縮在被窩裡大哭一場,為祭奠她那不曾發生卻又無疾而終的“愛情”。

她以為自己所有亂糟糟的情緒都會隨著沈澤的消失而逐漸平復,十三歲,一個與刻骨銘心四字不搭邊的年紀。她如願放下了沈澤,除了夜半時分想起有些心酸外,過程沒有半點痛苦。

她天真地以為人生的第一場暗戀會就這樣告一段落,可沈澤卻成了她往後數年裡始終無法抹去的一道虛影。上高中時她與班上穩居第一的那個男生關係較好,許是在多次調換座位後他一直都是她前座的緣故。

他會在她上課走神被老師叫起之際出聲提醒,會教她難解的數學題……她暈頭暈腦地在紙條上落下一行“我喜歡你”,將要用簽字筆去戳他脊背之時,又止住了動作,將紙條捏成一團扔進紙簍裡。

她喜歡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類似於沈澤的那種感覺。這樣一想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到底是什麼給了她這種執迷不悟的幻想。她悲慨於自己對沈澤的用心,但她也沒與沈澤聯繫,他難得發一次空間動態,她卻連個點讚的勇氣都沒有。

興許是時間不夠長呢?她自我安慰,這世上沒有什麼人什麼事是忘不了的。

大二時她談了人生中的第一場“戀愛”,與一個同年級的男生。他每天陪她吃飯,陪她上圖書館,知曉她喜歡的書目後也借了學著翻看,會在她痛經到面色發白時送上一杯紅糖水。他們學著別的小情侶那樣在暮色中接吻,他的氣息剛一壓下,蘇宜就像受驚的小鹿那樣把他狠狠地推開,頭也不回地跑回宿舍樓。

那段戀情夭折時尚且未滿一個月,分手是蘇宜提出的,原因很簡單,她不喜歡他。那男生執著的魯莽讓她手無足措,他試圖挽回,蘇宜並沒給他機會。

她放棄了,沈澤帶給她的那種悸動,別的男生永遠也給不了。

她是一個長情的姑娘,長情的代價是將自己困在了一個死局裡,這個死局連沈澤都不曾進去,只有她一個人。

某次她在課堂上聽見“性格即命運”這個觀點,那一刻她幾近奔潰。她也不明白,簡簡單單“我喜歡你”這四個字怎麼就說不出口了,她打開沈澤的對話框看了許久,明明想發些什麼,幾番猶豫,最終仍是選擇關閉。

這麼多年了,他連她是誰,應該都不知道了吧。

大學畢業之後蘇宜來到杭州,在報社裡找了一份工作。大城市的生活節奏令她生厭,可她仍是選擇了這裡,許是因為沈澤。她關注了沈澤的微博,知道他是臨床醫學專業研究生在讀,偶爾會跟著導師去醫院。

她那幾天正好被智齒折磨得半死不活,本是抱著僥倖能遇見的心理去的,偏偏就是讓她給碰上了。

扳著指頭算算,那是蘇宜暗戀沈澤的第十年,聽著很誇張,可事實就是如此。她想打破性格即命運的謬論,所以問他要了電話號碼,他邊寫邊說,前幾天在學校裡瞧見有人在做採訪,他看著眼熟,怕認錯就沒過來打招呼,“是你吧,蘇宜。”

她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她極度喜歡消極的日本文學,她大學的時候寫過許多悲劇收尾的小說,這些我都知道。

所幸她向他邁開了那一步,終得一個圓滿的結局;所幸她喜歡沈澤時正當年少,有那麼長的時間供她去思索、去糾結;所幸她喜歡的少年身邊正好空無一人,留了可以讓她去填充的位置。

沈澤以為這只是單純的久別重逢,是命中註定,是巧合。蘇宜也沒有告訴他,畢竟這十年的重量扔出去,誰都會覺得有壓力。

透過落地式玻璃窗,杭城一月的風裹挾著些許殘葉,雲很濃,將要落雨。蘇宜擱在手邊的手機發出振動,我瞧見她眼底的笑意一點一點積攢起來,語調溫柔,推搡著說要自己打車回去。

然後她臉上一愣,側過頭朝窗外看去,我順著她的視線望至馬路對面,那是一個極為普通的男生,只這樣瞧著,很難看出到底是哪點值得蘇宜惦記這麼多年。

但我知道,他在她心裡,是千好萬好的沈澤。

她到底還是幸運的,有太多的暗戀夭折於永遠無法啟齒的自卑與怯懦。沈澤替她圍好圍巾,拉起她羽絨服的帽子往她腦袋上扣,她牽著他的衣袖,樂呵呵地同他介紹我這個老同學。

我在路口與她分別,沈澤轉而攏住她的手,帶著她朝另一邊走去。

他應該會對她很好。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