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進的滾滾紅塵里沒有你

我躲進的滾滾紅塵裡沒有你

1

很多年過去,黎靜怡還是習慣從南門的青石小道,走進這座城。

她特意買了酒紅色的繡花鞋,鞋底厚實、綿密。就著月光,走在坑坑窪窪的石子路上,整個人變得輕飄飄的,彷彿連回憶也不那麼痛了。

這一次,她是專程回來找沈淳的。

午夜航班帶著聒噪的轟鳴,駛離航線。凌晨3點,她一個人拖著碩大的行李箱,站在夢馬小院門口。

門面翻新了,院子裡新種了綠植。格調優雅的咖啡廳裡,駐場歌手扯起沙啞的喉嚨唱道:“南風南,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那墓碑上的名字,刻的是他麼?

他是她的四季如春,是她的大雪紛飛。穿越洶湧的人潮,目所能及處,是那個在閃爍霓虹燈下,喝到兩眼發直的中年男子。而那個站在他身旁悉心攙扶的女子,是姚貝麗。

2

黎靜怡第一次來麗江,是2010年大學剛畢業那年。

也是夜晚。古城裡信號不好,她舉著手機導航,好不容易找到位於四方街後方的夢馬小院。推開房門,黎靜怡不容分說便倒在那張潔白的席夢思床上,環顧四周——

裝修風格簡約、文藝,是她喜歡的樣式,滿分。

衛生間打理得乾淨、整齊,滿分。

特別是那張1.8x2.0尺寸的大床,軟硬適中,更是滿分中的滿分。

眼皮裡彷彿有兩個小人兒開始打架。不一會兒,黎靜怡便枕著疲憊,進入了夢鄉。夢裡,她聞到烤麵包和牛奶的甜香。那個站在灶臺旁忙碌的男子,高大、清雋,清晨的陽光把他的側臉剪出好看的弧度,一低頭,額前幾縷碎髮飄落到鼻尖。

黎靜怡倏地驚醒。

轉回頭,是正午如水般傾瀉的陽光。出牆的紅花迎風飛舞,隨處風景,皆可入畫。這不正符合黎靜怡心中對完美客棧的全部想象。她單手撮進一口麵包,拿出筆記本電腦,在官方首頁上點擊對勾。

是強推精品客棧無疑了。

而對面送餐的男子亦不驚慌,只安靜站立,眉目含笑地看她做完這一切,然後禮貌地衝她鞠躬:“小姐,可否請你移駕前臺,補交一下房費?”

Excuse me?

黎靜怡沒聽錯吧,她堂堂妙評網首席酒店試睡員,入住下單客棧居然還要付費?

她瞥一眼不遠處那張不卑不亢的臉,足夠英俊,但卻透露出一種難以言表的滄桑。她傲慢地舉起鼠標:“這位先生,你恐怕還不知道,如果我現在將這份評估報告上傳、提交,對你們客棧來說意味著什麼?”

“颱風?爆炸?外星人降臨?還是美少女愛上我?”那人誇張地咬住自己雙手。“小姐,別耍花招,先把費用交了,好嗎?”

耍花招?

他以為她來客棧是睡霸王覺的麼?

黎靜怡生氣了,從揹包裡摸出工作證和預約憑證:“你看清楚,我可是你們客棧特別邀請的試睡員!讓我繳費,信不信老闆炒你魷魚!”

那人接過單據,上上下下看個清楚:“這位小姐,下單找你的是‘夢馬莊園’,不是我們‘夢馬小院’。不好意思,一日房費外加早餐,一共399噢……”

黎靜怡不可置信地翻出手機。

果然,昨夜因為天色太暗的緣故,她甫一在APP裡輸入“夢馬”兩字,第一個跳出來的便是這“夢馬小院”。而現在,所有手機裡的行程數據也都清晰地指示她來到的地方是夢馬小院。

該死,這下賴不掉了。

消費金額399元,要是平時的黎靜怡,連眼睛都不會眨。可按規定,工作出差來回機票公司報銷,吃喝拉撒客戶管夠,她只負責出人和技術,渾身上下是一毛錢也沒揣的。於是,只得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大哥哥,你看這樣好不好,我身上錢沒帶夠,就在你這裡打工還債吧……”

我躲進的滾滾紅塵裡沒有你

3

古城麗江,一直是黎靜怡心底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她幻想過很多次自己在那裡的樣子:手撐油傘,徘徊在悠長的小巷。又或者盤膝坐於樹蔭底下,親手釀一杯桂花酒。

總之絕不像現在,抱著成堆的床上用品,坐在拖拉機顛簸的後座上,同沈淳一道把它們送去洗衣店清洗。

評估報告交上去了,短短几天,便給夢馬小院帶來了兩倍多的客流量。老闆沈淳笑得合不攏嘴,主動與夢馬莊園的老闆協商退單。黎靜怡的處分是沒有了,可一個月的薪資還是被扣了。沈淳大義凜然地拍一拍她的肩:“沒關係,你在我這兒工作10天,我付給你雙倍工資。”

黎靜怡索性請了年假。

本打算晚上打工,白天出去閒逛,誰知無良老闆硬是將她的休息時間也活活佔去。微風吹來,沈淳哼起歌,黎靜怡趴在座位上,在這嘈雜的環境中睡著了。夢裡,她看見那個勤勞的男人,把床單、被套一件件搬下拖拉機。她痴痴地笑,然後聽見他關懷的聲音:“小靜,這些天辛苦了,回去請你吃大餐。”

黎靜怡倏地驚醒。

舔舔自己乾燥的嘴唇,她殷切地問沈淳:“吃……什麼大餐?”

“你可真會挑時間睡……”沈淳沒好氣地開著空蕩蕩的拖拉機:“好好工作吧,小朋友。打烊了,我會考慮給你下一碗番茄煎蛋面……”

是夜,黎靜怡一直加班到12點。

咖啡廳里人特別多,黎靜怡打著哈欠看人來人往的喧囂,覺得特別好。自小父母就不在身邊,她比同齡孩子更懂得孤獨和悲傷。因此,她特別喜歡把自己丟進這樣的人間煙火中,彷彿這樣才是真的活著。

而麗江,從來不是什麼世外桃源。

只是很多流浪者的家。

他們一直在圍觀掛於咖啡廳左側的油畫。用色大膽,造型卻很抽象,他們議論紛紛,創作者是誰,究竟要表達什麼樣的心境。黎靜怡累了,渾渾噩噩又睡過去。醒來後,發現夢馬小院早已人去樓空,自己面前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煎蛋面。沈淳則坐在燈下,忙碌地計算一天的收成。

她捧起碗,靠過去:“嘿,老闆,幹得漂亮。”

沈淳頭也不抬:“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只有妙評網敢僱傭你了,你這隨時隨地都能睡著的功夫,小弟自愧不如……”

黎靜怡雙頰一紅:“人家這是在養精蓄銳嘛……對了,這幅畫你是從哪兒買的?”

她指了指牆,在沈淳面前坐下。

“什麼?買?”沈淳停下手中活計,一臉驚詫。“沒有人告訴你,那是本老闆親自畫的?本老闆的主業,其實是一名網紅漫畫家。”

適時的崇拜降臨在彼此中間。

“哇,老闆好棒!好有才華!”黎靜怡眸中閃出光芒,“那畫的是一隻懷孕的牛嗎?”

沈淳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小姐,你哪隻眼睛看出那是牛?那是個美女,一個在我心中最美的女人……”

黎靜怡託著腮,沉默了。

“原來,是個美女……”黎靜怡走到畫前,端詳良久,“那敢問她跟你是什麼關係?”

“前女友。”沈淳深吸口氣,回答道。

空氣彷彿都靜止,心底被什麼東西豁開一條缺口。黎靜怡沒有想到沈淳會如此坦率,向她揭開一道瘡疤。

故事脈絡已然明瞭,難忘舊情的藝術家在麗江,斥餘生為自己的愛情修造一座墳墓。黎靜怡不再說話,低頭專心吃麵。如果不畫畫,沈淳開一間餐廳也一定會火吧。喝光最後一口湯,她扯起袖子,擦了擦嘴:“老闆,你先忙,我去睡了。”

可前腳還沒有踏進後院,黎靜怡便一頭倒在地上。沈淳嚇了一跳,連忙跑到她身邊,卻聽見她呢喃的囈語:“老闆……專情……好帥……”

笑容自嘴角盪漾開去。沈淳回房,把涼被拿到走廊,替黎靜怡輕輕蓋上。

黎靜怡又開始做夢。夢裡,有一個巧笑倩兮的女子,正安靜地坐在明媚的鞦韆架上,任沈淳畫像。

她努力睜大眼睛,卻仍看不清她的樣貌。

但她知道,她嫉妒。

4

黎靜怡原封不動在走廊上驚醒。

天色尚早。她起身,驀地想起昨夜沈淳的話。再看那幅畫,感覺似乎也不一樣了。那黃色的眼,紅色的唇。而脖頸間的白色,大約是一條珍珠項鍊。

是他送給她的罷。

黎靜怡覺得心酸。不知為沈淳的深情,還是自己的遲鈍。她好像喜歡他了,從第一天到夢馬小院開始。

黎靜怡躡手躡腳,繞到後院,推出那臺老式拖拉機。她給沈淳發短信:“海南空運的食材到了,我去機場下貨。”

彼時,沉睡的古鎮,還安靜得如同一個孩子。

黎靜怡揉一揉眼,迎風上了路。

機場其實並不算遠。因為交通工具的緣故,黎靜怡走不了高速,只能通過當地農民的指點走土路。浩浩蕩蕩的原始森林,把道路兩旁嶙峋的崖壁,裝扮得恐怖異常。黎靜怡戰戰兢兢,把遠光燈開到最大。

若是遇到劫道的就不好了。

錢,她沒有。不過命,還是要的。要是死了,她會感到遺憾。遺憾自己沒有早一點來到麗江遇到沈淳,遺憾自己還沒來得及同他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黎靜怡腦中的瞌睡蟲又出來了。

那個崎嶇的彎道,她用盡全力去踩剎車。一側身,方向盤整個脫手而出。車子翻了,身體被壓在門框底下,動彈不得。小腿處傳來一陣暖熱,她知道,那是殷紅的血,正在流進草地。

黎靜怡再也支撐不住,趴在碎石地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刺鼻的酒精味道將她喚醒。衣冠不整的沈淳臉色鐵青,一手撐傘,跪倒在她身邊。黎靜怡強睜雙眼:“老闆,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

一滴淚,便落入她手心。

黎靜怡不由愣住。

只見眼前這個剛硬的男子,在濛濛細雨中,紅了眼圈。她伸出手去,想撫摸他凝重的臉,陽光便從細碎的指縫中散落開來,登時於眼中形成一道彩虹。

“老闆,其實你不用這樣……”殘存的意識支撐黎靜怡講完這最後一句話,昏迷過去。這真是她有生以來做過最奇特的一個夢。夢裡沒有別的,只有高不可攀的大樹。她從樹底望上去,只有雪白的雲朵。雲朵落下來,打在她身上,破碎。

疼。

黎靜怡倏地驚醒。

此刻,枕在她身旁熟睡的男子,是沈淳。月光跌落在他身上跳舞,把病房裡的一切都染成銀色。黎靜怡被這場景迷得挪不開眼,欠手輕敲自己麻木的左臂。不想,卻弄醒了沈淳。

“你醒了?”他輕聲道,“以後不要再這樣。”

“沒用的……”黎靜怡沮喪。“你不懂,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只要想睡,隨時隨地都可以睡著。這樣的病,在美國被叫做‘發作性睡病’……”

“所以你才去做酒店試睡員,這很符合你對自己的定位嘛。”沈淳笑了,明朗的樣子。

黎靜怡亦笑。氣氛緩和下來,她不知道把這樣的隱私告訴沈淳究竟好不好。“沈淳,我……”

說出來吧,說出來才會好受。不管對方能不能接受,這樣自私的表白,才不算辜負今夜如此璀璨的星光。

“拖拉機壞了……”沈淳忽然岔開話題道。

“我賠給你!”黎靜怡急忙道。她知道,那是夢馬小院唯一的對外交通工具,負責客棧各項商業運轉。要是壞掉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拖拉機壞了……不如,把你賠給我……”沈淳的話,淺淺的,淌進黎靜怡心底,開出一朵花。

這算是一種表白麼。黎靜怡的血壓快要飆到180,抬頭看沈淳晶亮的眸子,裡面彷彿隱藏著大海。他搶在她前面對她表白,是說他比她先喜歡了對方麼。字母在唇齒間打轉,還來不及拼出那一個“好”字,睏意來襲,斜倚白牆的黎靜怡一個趔趄撲進沈淳懷裡。

她又開始做夢了。

只不過這次的夢,好甜。夢裡只有,她和他。

我躲進的滾滾紅塵裡沒有你

5

黎靜怡再度醒來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沈淳不在。茶几上插滿鮮花,昨夜的甜言蜜語,猶聞在耳。黎靜怡蜷身,把枕頭整個兒攬入懷裡,如同一個初戀少女。護士給她打針,喂她吃藥,她乖乖配合。現時的黎靜怡,只想快點好起來,才能踏踏實實對沈淳講一句:我也喜歡你。

沈淳同姚貝麗手牽手一起走進黎靜怡病房的時候,她正在吃蘋果。她聽見沈淳冷靜的聲音:“黎靜怡,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女朋友,姚貝麗。”

黎靜怡定睛一看。

算不得精緻的五官,被白皙的皮膚襯托得也有幾分清秀。她羞赧地看沈淳,糾正道:“前女友。準確地說,是前女友。我們又在一起了。”

黎靜怡如五雷轟頂。

原來是她。

沈淳的前女友,那個畫裡的女子。違背所有她曾對沈淳愛情曲意逢迎的想象,原來沈淳要的,竟是這樣寡淡的愛。

質問的語言,被黎靜怡吞進肚子。她支吾道:“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有一陣子了。”女孩答。“過去年輕,不懂珍惜。不知道最好的東西,其實就在身邊。”說罷,望一眼沈淳,漆黑的眼裡,盡是甜蜜。

黎靜怡輸了。整件事,她都被矇在鼓裡,她所有對沈淳的愛戀都是一廂情願。可她還不死心。

“沈淳,昨天你說拖拉機壞了,要我賠什麼?”黎靜怡死盯著沈淳問。

“賠什麼……”沈淳像是忘記。“哦,我是說拖拉機壞了,不如把你賠給我的錢,拿去買臺新的,就不給你發工資了……”

很合理。

黎靜怡彷彿被人囫圇個兒拎起,丟入冰窖。

那一天,她不記得沈淳和姚貝麗是什麼時候走出房間,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縮回病床。她辭去妙評網的工作,火速給自己訂了一張飛往南加州的機票。中國好冷,只有亞熱帶的陽光,足以治癒她的創傷。

早班飛機駛入跑道。黎靜怡什麼東西也沒帶,只是在空姐語氣甜美地提示關機前,鼓起勇氣給沈淳發送最後一條短信——

你有沒有一點喜歡過我?

屏幕上隨後傳回的幾個大字觸目驚心——

怎麼可能?你有病的,我知道。

6

很多年過去,沈淳發福了。姚貝麗也已綰起青絲,溫柔地給身旁眼神迷濛的小孩唱搖籃曲。

只有黎靜怡還是那個黎靜怡。

身材窈窕,打扮摩登。她嫻熟地走進夢馬咖啡廳,點一杯Cappuccino,不一會兒,便有四五個年輕的小夥子同她要電話號碼。她冷漠地笑,抬頭看身旁懸掛的那副“姚貝麗”,雲淡風輕道:“你們知不知道它的創作者是誰,究竟要表達什麼樣的心境?”

姚貝麗安頓好沈淳和兒子之後,繼續出來煮咖啡。隔著煙霧繚繞的玻璃門,遠遠地,她認出黎靜怡:“黎姐,好久不見。”

黎靜怡也衝她笑:“是啊,好久不見。”

她努力把眉眼舒展成歡樂的姿態,好展現出一箇中年老阿姨應有的慈愛。可是她做不到,面對姚貝麗,她終究是那個恥辱的戰敗者。

“你沒有通知淳哥?”姚貝麗自黎靜怡面前坐下,散開長髮,露出嫵媚。“否則他怎會在今日還喝得爛醉,不去接你?”

果然厲害。

短短几句寒暄,姚貝麗舉止得體,進退分明。黎靜怡頹然道:“結婚幾年了?”

“我兒子都兩歲了。”姚貝麗笑。“不過說起淳哥,倒有一事。黎姐,你之前不告而別,是因為我麼?”

這不是明擺的廢話。

“如果是,那我今天就清楚地告訴你,我根本不是什麼沈淳的前女友,只是她表妹……”姚貝麗苦笑道。“我也不知淳哥玩兒的什麼把戲,自你走後,他便天天把自己灌醉。如果你們二人之間有什麼誤會是因為我,那我向你道歉……”

黎靜怡簡直震驚。“可那個小孩?”

“自然是沈淳的外甥。”姚貝麗道。“算了,我不同你講了,你自己去後院看看吧。好好的一個畫家,非要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也不知究竟為了什麼……”

黎靜怡不知自己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推開沈淳的房門。

沖天酒氣,撲面而來。循著光,黎靜怡冷眼望見橫躺在床上醉生夢死的沈淳。昏暗光影和往事,瞬間似彩蝶翩躚,眼淚便跟著撲簌簌往下掉。

他不會知道她有多努力。

只因他一句話,她在南加州接受了最專業的睡眠科治療。低頻脈衝電擊加藥物,幾乎令她痛不欲生。

可惜都沒有用。

直到後來,黎靜怡遇見那個對自己愛慕已久的華裔心理科醫生。在他的幫助下,她逐漸以輕運動的方式戰勝病魔。痊癒那天,他在旋轉餐廳設下盛宴,包裝精美的禮盒中,是一枚璀璨、閃耀的鑽戒。

黎靜怡熱淚盈眶。

“嘿,你知道嗎,發作性睡病,從來都不是什麼不治之症。”黎靜怡把沈淳的身體枕在自己膝上,呢喃道。“我們只是不懂如何同自己的身體和平共處,在睡眠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而這一次,我千里迢迢從給美國趕回來,為的就是同你講一句,嘿,我好了,你聽到了嗎……”

沈淳悶哼一聲,翻過身去。

她不會知道他愛她。

彼時,已覺愛上沈淳的黎靜怡給遠在美國的父母打了長途電話,決意放棄剛剛開始的睡病治療,留在麗江同沈淳一道打理客棧。她的父母不允,託人打聽沈淳電話,甚至許諾重金,求他勸黎靜怡返美,繼續接受治療。

沈淳含淚答應。

於是,便有了姚貝麗。

他把這所有曲折故事畫成漫畫,發佈在網上,一時間引起數萬粉絲關注。雖然隱去姓名,可百密一疏,漫畫手稿被他珍藏在枕頭底下,稍一翻身,便落入黎靜怡眼中。

她拿起來,一幀一幀翻開他的作品。

那畫面上的少女眉眼若素,像極了她小時候。她終於記起了,他是16歲時,同她生長於同一個大院的男孩。因為父母外派的關係,她被託付給沈淳父母照顧。那些年,她就是他的小尾巴,除了上廁所,她巴不得天天同他膩在一處。

很快,他們相愛了。

第一次約會,他腳踏單車載她。校服上滿是仲夏夜梔子花的香,她伏在他高低起伏的後背上恬靜睡去,哪怕從自行車後座摔下去,也毫不自知。

黎靜怡自此摔壞腦袋,失卻部分記憶。

因為這件事,她的父母與沈淳一家斷絕了來往,高中畢業便將她接到美國。在美國治療腦部損傷的同時,又被診斷出發作性睡病。她父母這才意識到,原來那件事故的始作俑者並不是沈淳,而是自己的女兒。

礙於面子,他們並沒有向沈淳一家道歉。

而那個天生倔強的男孩,高中畢業後便沒有再進過課堂。一人隻身來到麗江,用父母給他的啟動資金修建客棧。只因黎靜怡曾經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一句:“想去麗江,面朝大海,看春暖花開。”

他把自己精心創作的黎靜怡畫像掛在樓角咖啡廳,渴望有人來攫取這一份隱秘。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直到那個莽撞的少女,闖進他的天堂。他不露聲色地看她哭,看她笑,看她給他灰暗的人生,劃破缺口,扯進一道光。她走以後,他日日買醉。不久後,又給自己的漫畫集取了一個新的名字:《我躲進的滾滾紅塵裡沒有你》。

但他究竟不知自己為何要躲。

可黎靜怡知道。只見她轉身合上手稿,給身旁臉頰緋紅的男子蓋上被子。

因為她的身邊已有別人。

而他,亦將如此。

— END —

出自《故事林》雜誌

2018年6月下半月刊

欄目: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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