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山隐士「陕西」散文

柯山隐士「陕西」散文/记忆中的“老碗会”

记忆中的“老碗会”

文/王有信

走进村口就能看见两座雄伟的老门楼。

门楼的建造年代不详,一说是道光年间,一说是同治年间。

青砖砌筑,白灰勾缝,头脑上镶嵌的翘角、万字、飞头、云头、狗牙、脊兽、富贵不断头、筒瓦、虽然年代久远但还算完好齐整。两旁雕刻的对联已经残破不全、面目全非,我知道,这是我们这代人经历过的文革中破四旧烙下的印记。

我和门楼里的主人常在一块谝闲。他比我的父亲小两岁,他们是同代人,在他们的家族里排行老大,论辈分我们是平辈,我称呼他大哥。

柯山隐士「陕西」散文/记忆中的“老碗会”

我喜欢和年长的人在一块拉家常,听他们说古道今,尽管我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子。

记得是1964年暑假,在一个炎热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去羊圈吆羊,看到大家都在老门楼外的大槐树下,边乘凉边吃晌午饭,时间尚早,我就坐下来听大伙儿谝闲。

当时大伙正在谝解放洛川的事儿,因为我们村以寺胡同为界,胡同以西的西村驻扎着国民党的部队,以东的巷里驻扎着八路军。

当时我问大哥,咱西村驻扎着国民党的部队,那洛川县是什么时候解放的。

他说,好兄弟哩,那个时候,咱八路军的部队四八年就把洛川城打开了。咱洛川的百姓也不怂火,四七年胡宗南进攻延安时,给八路军抬担架,送军粮、送草料,当时传播的顺口溜是:“说年限、道年限,今年的年限大改变,改过黄河九个县。九个县、不上算,还要改变咱洛川。咱洛川、真能干,掮的枪、背的锅,胡宗南、要活捉”。

柯山隐士「陕西」散文/记忆中的“老碗会”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人在盛夏吃中午饭时,因为住房狭窄,气候炎热,就盛上一老碗饭,端出来坐在门上的老槐树下,乘凉、吃饭,说说家长里短,传播新闻信息几不误。既能看出来各家女主人的厨艺,相互间品尝一两口,还能增进邻里感情,这就是俗话说的“老碗会”。

大哥的话音刚落,我大叔就接着说:给娃娃说那些没用,多说过光景的话还差不多。

大哥说,好叔哩,解放以后没有土匪了,也不打仗了,不拉壮丁了,百姓安宁了。你不听人说:”四九年、解放咧,地主不敢放账咧。土匪不敢胡逛咧,恶霸不敢胡犟咧。官僚一看没向咧,穷人翻身有望咧“。

大叔唉了一声说:好娃哩:“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暖窑热炕木炭火,稀粥腌菜就蒸馍“。这种日子过着实在。说完后把他的烟锅重重的磕在地上,倒出了烟灰。

这时比我小一辈的快嘴兰花端一碗玉米面漏鱼,挨着我五婶边吃边说:“大爷,人都像你说的做活过光景,年年邻村唱戏,戏台子底下都没人了,把唱戏的还饿死咧”!

大叔拿着烟锅在烟荷包里又挖了一锅烟,掏出来他的火镰夹子,取出用荞麦叶子浸炙、泛着淡绿色的棉絮,仔细的撕匀后,放在棕红色的火石片上,用火镰使劲撇了两三下,暗红色的火星子点燃了棉絮,然后轻轻的吹了两下,放在烟锅上面,使劲的吧嗒吧嗒吸了两口,一缕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他不缓不急的说:好娃娃哩,”马瘦毛长尻子深,穷汉家脖子没犟劲“。看戏里演的“不是相公招姑娘,就是奸臣害忠良”。自古人说:”勤有功、戏无益,掏钱受罪误瞌睡。疯子演,傻子看,瓷怂掏钱带管饭“。说完后用他那昏黄的眼珠狠狠地翻了兰花一眼。

兰花“嘿嘿”一笑说,“好我的大爷哩,谁和你这老封建、老顽固再有啥说的。”话音刚落,响起了一片笑声,惊飞了树上几只小憩的鸟儿。

柯山隐士「陕西」散文/记忆中的“老碗会”

乌蝇在老槐树上无休止的鸣叫着,好像也在抱怨着太阳的炙烤。火辣辣的阳光从枝繁叶茂的树冠缝隙中挤下来,散落在地上和人的身上,没有了灼热的感觉,时不时吹过来一阵风赶走了身上的闷热,让人顿觉爽快了许多。老门楼院内十来家人和临近的人家大都在午饭后聚集在大槐树下歇晌,海阔天空的谈论着、说笑着、倾听着。

兰花问五婶:“五婩(nue),你吃漏鱼不,我给你端一碗?”五婶说:“我不爱吃漏鱼,清汤利水的,没有搅团好吃”。兰花说:“搅团没有好调和,小蒜辣子和蘸水吃搅团才香哩”。

三婶接过话茬说:“挖小蒜要在二月挖,人常说,‘二月二、挖小蒜,挖儿不胜挖老汉。挖下儿、不孝顺,挖下老汉倒尿盆。儿拖上、女带上,把老汉别到裤带上’。”

兰花听了三婶的话,笑得直不起腰来。“三婩,你亏人哩,八辈子没见过老汉,你天天把我三爷拴到裤带上“。

四叔在一边插话说:”前两年你连搅团都甭想吃,吃糠都没有”。

大叔接过话茬说:“民国十八年遭年馑,穷汉家几借无门,财东家是门上挂的蓆片子,锅里蒸的油卷子。门上吊的烂帘子,碗里盛的肉丸子,出来还给人哭穷哩。”

大哥说:“借的吃、打的还,跟上碌碡过个年。不是共产党把咱解放了,穷日子不知道过到啥时候去了。”

“老碗会”开得热火朝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都忘记了夏日的酷热。那种淳朴的民风、敦厚的品德、和谐的氛围、亲密无间的邻里关系让我至今不能忘怀。

“铛、铛、铛……”传来上工的钟声,队长走过来给大家说:“今后晌耧玉米的不去了,所有人都上场里腾麦秸”。

“半封子“牛娃哥说:“队长,马上止秸了,是杀猪哩还是杀羊哩?二月羊、撂过墙,六月羊、杀的尝”。

“半封子”是牛娃哥的绰号,因为他说话没大没小的疯疯癫癫,有人根据十匣洋火是一封子包装,所以给他起了个“半封子”的绰号。有人还戏称他“五匣洋火”。

队长笑着说:“你就是猫吃糖瓜,在嘴上挖爪”。牛娃哥一本正经地说:“不会烧香得罪神,不会说话得罪人。得罪了管理员舀半勺,得罪了队长派重活。后晌给我派啥重活?”一句话逗得大家哄然大笑。

柯山隐士「陕西」散文/记忆中的“老碗会”

如今老门楼里的老人们都已相继作古,子孙后代都搬进了新居,过着父辈们梦寐以求的“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点灯不用油,堺地不用牛的生活。住的是“玻璃窗、镜镜门,离远都能照着人”的帝王般的生活。院子空闲着,门楼上面杂草丛生,雕刻的图案斑驳脱落、残缺不全,犹如一尊雕像镂刻着岁月的印痕、人世的沧桑。

那棵几搂粗的大槐树在改革开放后被他的主人肢解,给儿子结婚做了家具、换了银钱,连树根也挖出来烧了柴禾。

每当我路过这里,心中就会莫名地升起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似乎缺了点什么。

2017年8月7日写于五味斋

柯山隐士「陕西」散文/记忆中的“老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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