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講過一個故事，是關於監獄裡面的。
說是有個女人把自己的丈夫殺了隨後被捕進了監獄，七八歲的兒子便留給了孩子的姑姑照顧，等她刑滿釋放出來，發現原本成績不錯的兒子在高考之後拒絕上大學，直接打工去了。
女人感到不解，你成績那麼好，為什麼不繼續讀下去呢？
兒子說，這都是自己的命運，他覺得自己活得已經夠悲傷了，如果再去受教育，讀更多的書，那麼這種悲傷就會強烈到足以殺死人，他還想繼續生活，所以這是一條註定的道路。
我起初不是太懂兒子的做法，因為生活越是悲慘，無畏的少年就越是堅韌，我就想著要翻盤，要去跟命運拼搏。
後來我自己看書越來越多，稍微才對兒子的做法理解了那麼一點點，也就是說一個人受的教育越多，看的書越多，見識的東西越多，心裡的無力感也會越來越強。
這種無力感究其根源，還是來自一個人內心深處的孤獨。
從少年時代開始，我就覺得我是獨一無二的，覺得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懂我，因此時常覺得孤獨，儘管我時常嘗試著將某些情緒表露出來，但收到的回應卻是寥寥，並且我覺得每個人生活得都很不容易，不願意再給別人增加負擔。
當這樣的孤獨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我開始尋求另外一種傾述的方法，那就是書籍。
我時常覺得讀書沒有給我帶來什麼快樂。
比起刷微博、看電影電視劇、徹夜和朋友狂歡、對著手機發呆、聽人吹牛逼，書籍帶我的快樂少之又少，儘管我常常會給自己定時間表專門看書，但是到點之後，要將所有的精力從手機裡拿出來，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為在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里，看書早就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了，至少對於我來說是這樣。
小學放學，我每天都搬一根凳子到我家門市部前坐，故意把《故事會》的封面朝著大街 ，好讓所有過往的人都知道我在讀書，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閱讀的快樂，以至於那些村書記寡婦之類的故事至今都記憶猶新。
至此，我的閱讀進程幾乎是停止了，開始了機械化的應試教育，看書被認為是不務正業的一件事情，我從小就是模範生，當然將老師們的話奉如圭臬，除了課本，我很少看書。
上了大學，模範生的套子被撕掉了，畢竟是在人才濟濟的大學裡，我那點才能早就淹沒在人海中了，這個時候我才又把斷了近十年的閱讀趕上路了。
但我讀書的初衷只是要裝逼而已，什麼流行讀什麼，我一點也不喜歡什麼《活著》、《白鹿原》、《平凡的世界》一類的故事，我也領悟不到到底有什麼樣的家國情懷和偉大意義，但我仍舊虛偽又真誠地將這些書推薦給別人，好像我多喜歡多受啟發一樣，其實我心裡壓根就不是這麼想的。
年輕人也不僅僅是吃喝玩樂，至少閱讀這方面也是有圈子有門檻的。
有的作家的名字變成年輕人之間的暗號，假定人群中誰要是說了一句王小波，那些混沌迷茫的眼界裡必然要閃過一道寒光，至於那道光是智慧的光，還是掩耳盜鈴的羞怯之光，實在難分真假。
我常常是後者，但為了顧及顏面，有時候也不得不附和幾句，就差跪在那本《黃金時代》面前了，不僅是仰望王小波，同時還要仰望那些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仰望王小波的人。
總得來說，我讀書的目的太明確了，導致我始終無法感知裡面的樂趣，如果在看一部電影和一本書之間做選擇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去看電影。
但任何事情都有個轉機，我在那些渾渾噩噩的閱讀時光裡，偶爾也會感受到那如流星般短暫但是燦爛的樂趣。
這種樂趣不是來自於故事，而是作者關於生活的深度剖析。
原來我真的不是電，不是光，不是唯一的神話，我的孤獨、煩惱、疑惑、自卑、沉默、懦弱、自私等等一切我想要隱藏的負面情緒，都能在別人的書找到共鳴。
那些隱秘的無解的私人的難以啟齒的瞬間即逝的自白，都能在作者的呢喃中找到一絲慰藉，即使沒有給答案也不要緊，知道這世界上也有那麼一個苦惱的人，真的安心多了。
我的樂趣好像找回來了一點，但也沒有強大到讓我嗜書如命，我仍舊需要多巴胺的刺激，仍然沒有多大的自控力，仍然會把玩樂排在讀書的前面。
但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全與寧靜，好像一個在冬天瘋玩的孩子突然遇到了媽媽，那雙溫暖的手幫我把秋褲秋衣都整齊地紮好，裸露的腳踝和脖子都被包裹得嚴嚴實實，我還會從她身邊跑開去找自己的小夥伴，但是那種踏實的感覺怎麼都不會消失。
這些年，我拼命麻痺自己閱讀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因為所有的人都在這樣說，好像閱讀也應該是這樣樣子，我想要變得跟大眾一樣，我也想要那種樂趣，即便沒有我也可以裝作有，一時半會是沒問題的，但時間一長，我實在覺得心累。
但是要真是得到了那種樂趣，也不見得是一種好事，正如我上面所說的，有人是懂你瞭解你，但這之後呢，還是會陷入無盡的苦惱循環中去。
我突然有點懂魯迅說的鐵房子的事了，能跟那個女人的兒子對上了，對他來說，比起醒來後的無助，在安穩中死去或許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ps：
最近看了黑塞的《彷徨少年時》和《在輪下》，久違的閱讀愉悅感終於又飄飄來臨了，推薦給閱讀此文的你，祝我們都沒有那麼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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