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桿轉學到李克他們班的第一天，同來的還有銅頭。秤桿細高黑亮，結實英俊，李克想這是他外號的來歷，銅頭顯得有點弱智，但比秤桿粗壯許多。
對於這類人李克向來是輕視而戒備的，其實幾乎心裡就把他們等同於流氓，他們通常會留上兩三級，因此個子大，不好好學習，經常欺辱同學，所以李克並不想理會他們。但是，秤桿來的第二天，就被很多學習不太好，但很MAN的男生圍住了。他們問這問那，非常好奇——原來秤桿和銅頭是學校足球隊隊員。銅頭隨即又被安排到了其他班，只留下了秤桿。秤桿不僅球踢得好，而且拳頭硬，誰跟他同桌，難免被打，一次偶然見他發火，居然一拳把課桌面板上打出個玉米粒大的坑來，滲人吶！老師的思路是：不讓他影響好學生，於是儘量安排他和一些比較MAN的男生同桌。這些人學習一般，但熱愛體育。現在的觀念看來，應該是比較正常的好男孩。但在李克上初中那個時代，李克這種不食人間煙火，藐視體育，“唯有讀書高”的尖子生才受推崇。
秤桿一天被調來和李克同桌。李克有些納悶，老師卻主動找李克談話，說：“叫秤桿和你同桌，你不要多想，你雖然不是班委，卻是我們班唯一第一批入團的共青團員，相信你會好好幫助他。”李克當時對老師的態度是——句句是真理，當然不敢多想。後來有朋友跟李克說，要小心，他愛欺負男生，誰跟他同桌誰捱打，老師想讓他和女生同桌，又沒一個願意，只有安排他和班委同桌，本想讓他和學習委員同桌的，可學委大人立馬回家哭訴，家長又跑來說，沒辦法，才安排你和他同桌。這話不禁讓李克煩惱起來。
那時的李克天生大個。可能因為父親是北方人，李克繼承了一些基因，而且當時穿的皮鞋，都是那種美國牛仔式的尖頭那種“中跟鞋”，鞋跟足有三到四公分高，加上李克留平頭，頭頂上能長兩到三公分高的頭髮“衝冠而立”.當時上初二，十三歲的李克雖然實際1.65左右高，卻儼然1.7米以上了。所以在這個南方小城市，李克在同班同學中應該身高在前三名，而且壯實，被呼為“大象”。再加上氣質嚴肅、眉毛濃，給人一種凜然不可欺辱的感覺。後來大一些，李克終於徹底理解老師安排秤桿和自己同桌的良苦用心了。
秤桿經常訝異於李克的高大，特別是喊起立的時候，李克餘光發現他總下意識地看李克的頭頂，他其實可能和李克是差不多高的，可是他愛穿平跟的回力球鞋……不過,他比李克要大三歲，因此，對於他來說李克的確長得高大。為此，成為他向李克挑釁的理由。他經常觀察李克，發現李克出了聽課，做筆記，下課和同學聊天，或者自己看書、發呆，很少理他，也很少到操場上玩，李克天生不愛運動。他好奇李克，李克不理他，衝突就產生了。
那是一個夏日的早晨，教室寬敞明亮，對牆都有窗戶，大開著透著微風，窗外陽光靜謐地斜射在對面的一幢紅磚樓上，映著碧藍的天，小鳥時不時懶散地飛起。
李克正愜意地聽課，秤桿突然一改平時稍帶怯懦的偷看的眼光，狠狠地盯著李克說：“你長那麼大，是不是吃了大象屎了。”李克從小都屬於不愛惹事的好學生一類，不過李克信奉“人不犯李克李克不犯人”的原則，雖然不愛運動，但是兒時在大院裡奔跑攀爬的各種遊戲，也練就了較好的身體素質，而且李克天生力大，每晚還做20個俯臥撐。一般男生不敢惹李克，但是對於這種特殊人物，李克心裡還是有些發怵，據說他們和學校外面的流氓地痞都有來往……李克先採取裝沒聽見的策略，專心聽課。秤桿推了他一把，李克沒好氣的轉過頭來盯著他看，一句話不說，直盯得他發麻，硬是沒敢對李克動手。
奇怪的是，經過此事後，李克發覺他的敵意反而少了許多，也開始對學習感興趣了。那是一個秋天的下午，天空萬里無雲，寶石一般地藍，第一節課下了就是體育課，學校周圍都是大槐樹，風吹得嘩嘩直響，操場上滿是飛奔、遊戲的學生。李克也在其中，李克在和同學們拿個籃球投籃玩，秤桿從學校老平房前的樹叢裡走來了，他背對著夕陽，秋風將他的頭髮吹起，其實長得很帥，頭髮很長而瀟灑平直，一張似笑非笑瓜子臉、兩道又細又長又黑的眉毛下是一雙柔和明亮的雙眼皮眼睛，嘴皮薄而堅毅，多年的戶外運動，早就其皮膚黝黑，身材挺拔。他要求加入，李克同意了。搞體育的，確實動作輕盈，跑跳靈活，幾同學都搶不過他，幾乎變成了他的個人表演。
秤桿是學校的足球運動員，是相對專業的，如果踢得好，是能進省體委（當時的稱謂）體功隊足球隊的，他們有固定的訓練時間，一般不會到操場上來和同學玩耍的，也不會參加本校內部的任何體育比賽。當時李克所在的中學這些體育生比較多：有搞舉重的、足球的、圍棋的、射擊的等幾種。不過因為他們搞體育專業的原因，學習都不太好，有的還會學一身壞習氣，欺負同學，在多數同學眼裡，就是另類，很少有人和他們交朋友。
秤桿來是為了李克。他突然停下來，走到李克身邊，說：“聽說你還是‘惡’（李克家鄉方言，發“沃”的音，意思是厲害、能力強）呢，我們來打一架吧。”其實這不是真打，就是一種遊戲，男生們分成兩派，在操場上肆意追打，各派都有頭，你打我，我打你，好像拍武打片，也有人特意模仿所看過的武打片動作，但是不能傷害對方，不過，偶爾也會有危險，一方偶爾會失手，造成對方被打得捂著肚子蹲下去，最嚴重的甚至口鼻流血，這種情況一發生，不會有人告訴老師的，只能自認倒黴，李克歷來是這種遊戲中的“高手”……
但都初二了，這種遊戲極少有人玩了，因為一是覺得有點傻，二是好像大家都開始會玩一些正規的體育項目了。李克不知是因為看了他的球技還是因為第一次仔細看了他的眼睛，就答應了，於是他兩“開戰”，秤桿反應很快動作協調，他們打得很開心。這時，銅頭不知從哪裡竄過來，圓平頭理得很短，圓臉油亮油亮的，兩隻眼睛黑亮髮光，身體粗壯，好像頭黑熊。他對著秤桿大笑，“你個憨不死呢，返老還童了嘎？”這一下搞得秤桿很不好意思，他罵了一聲：“勾B滾你呢，小心踢你！”銅頭壞笑著離開了。醒過神來，他倆都感覺有點尷尬，確實個子都不小了，還玩這種小孩子游戲，於是都愣了一會兒，還是秤桿應變快，他建議來比俯臥撐吧，玩“杵”的——就是先做的人做到做不了為止，這個數記下來，後做的人來趕，也是盡力做，趕上就贏，趕不上就輸，遊戲沒結束，先做那個人又在他原先數量基礎上繼續做……這樣你一組我一組，直到誰認輸為止。
最後，居然是秤桿輸了，他大為驚詫，其實，李克不愛運動，父母規定李克每天臨睡前做20個俯臥撐，雷打不動，再加上李克的肌肉類型可能比較適合做類似的運動。不過誰也不太在意輸贏，他們倆從此成了朋友。李克發現秤桿對學習越來越感興趣，以前，特別是對語文課，老師或者女同學念課文，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傻笑，他好像內心天生對一些真情表露和高尚言語存有一種嘲笑感；後來，他發覺李克總是嚴肅地聽著，也開始對語文有興趣了，不時還問李克一些問題……
不過，秤桿依然以體力領先為榮。一次，他帶李克到學校舉重隊的舉重房裡玩，他有意教李克提玲、翻腕、弓步等挺舉動作，還不時地鼓勵李克，認為李克很有前途，請他以後下課就去玩。但李克那時覺得，學習才是最重要的，搞這些都不會有大出息，而且聽說練舉重會影響身高，所以再沒進過那個房間，不知秤桿是否為此遺憾過。然而，李克也始終不理解他，為何要把這些體力上的東西看得那麼重？——當時不懂得有“尚武精神”一詞。
記得那是個冬天，天灰灰的。那時冬天還是比現在冷，當時還興在外衣下面穿棉衣，穿著棉衣、毛褲騎自行車就不太方便。那時李克們學校門口的街道是個菜市場，可用摩肩接踵來形容，高大的槐樹的樹蔭下，小販們買著從蔬菜到水果到日常生活小用品的所有東西，叫賣聲此起彼伏，李克們要想進校，必須經過這條市場街。不過從街頭到校門也就二百米左右，大多數同學都是下了自行車推行，李克自持技術好，總是扭呀扭地直接騎進去。在一片亂哄哄的叫賣聲中，在灰冷的天光下，李克的自行車後座，莫名其妙地被一人抓住。轉頭一看是個尖嘴猴腮，留著小鬍子的小個子，他穿一身黑油的咔嘰藍色中山裝，鬼頭鬼腦，牙齒暴露、鼻毛外出，只能用“腌臢鼠輩”來形容。他抓住李克的車後椅，破口大罵，難聽之極，然後說李克的自行車壓斷了他的秤桿。李克當時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被他的邪惡氣勢鎮住了，只好下車承認賠禮，但李克從沒感覺過碾到任何東西啊。李克沒帶夠錢，道歉了他卻反過來抓住李克的領口，恰好與李克同住一個院子的幾位同學經過，才湊足錢給他了事。事後有人告訴李克，這人經常這樣騙同學的錢，敢不給的，他周圍有一夥人會上來幫襯，壞到家了。回家告訴父母拿錢來還給幫李克的小夥伴，父母說：“一定要小心這夥人。”從此，進校們前路過這段菜市場，李克都下車推向，期間“老鼠”天天都在。
可能是青春期激素的作用，也可能是年少不經世，李克忽然對此事瘋了般地感到奇恥大辱，李克想討回尊嚴——在那個老鼠一般醜陋的壞蛋面前，李克幾次路過看到他，都想衝過去把他摁倒在地，然後拳腳相……可是聽了同學說，他有一夥人的話後，每次都提不起勇氣。李克忽然想起了秤桿。李克早就聽說他們這些小足球隊員，有時會在學校外面聚眾打架，甚至有成年人做幫手——何不讓他來幫自己教訓“老鼠”一下？
那天，已是春天，李克不敢在教室裡說，只好叫他出來到學校實驗室前的一個僻靜花園裡見，春日還很微弱、春風有些料峭，樹枝上開著紅、黃色的不知名的什麼花，靜謐的校園鳥鳴啾啾。他依然陽光，走路重心稍微偏右，據說他踢球的時候愛起左腳，但是風度翩翩。
李克把想法告訴他，他先是楞了半天。後來，臉上泛出李克往常對於他逞勇鬥狠的觀念一模一樣不屑的笑容，他轉過臉來，用他那漂亮的眼睛看著李克說：“你不是這種人，你不能去幹這種事，我勸你，每個人心裡都有桿秤，有秤都有‘定盤心’，這心一歪，你內心裡的是非標準也就會失去平衡穩定。事後，你會矛盾、內疚，你不是這種人，這類事你一次也不能幹！你如果覺得被冤枉，當初就要像個男子漢一樣就揍他一頓，當時沒能夠，事後就得嚥下這口氣，當它沒發生過。你現在又找我去修理他，為別人，我可能會去，但是為你，我絕對不會去。因為你是好學生，絕對不可以參與這種事！”
春日上午的陽光照著他的長髮，使其反射出栗色的光。李克突然第一次切實感覺，秤桿的確比自己大三歲……
從此，李克在他面前的優越感沒了，不過同桌友誼更深了。班上有位女生名叫楊棠，個子小小的，但長了一對忽閃忽閃的雙眼皮杏仁眼，鼻樑挺直，鼻頭嬌小，嘴巴可以用“櫻桃小嘴”來形容，腦門寬而平緩，下巴溜尖，簡直就是“狐狸精”——哈哈。皮膚很白皙，發育較早，小小的她竟然胸脯鼓鼓的，唯一的缺憾就是個子太小，最小號的校服套在她身上都顯得像件雨衣。李克對她感覺應該是，明眸善睞，聲音稍帶中音，的確有種魅力，不過當時的李克很木訥，不會多想。其實很多男生都偷偷喜歡她，那時的男生可能天生具有一種做大男人保護弱小（美麗的弱小異性）的衝動吧，很多人從暗暗喜歡她，到表露出來，到爭風吃醋……可能是初三了，老師怕影響中考升學率，對於李克這樣回回小測驗、模擬考試排名都在前五名的學生，生怕有風吹草動而影響其升學考成績。眼看秤桿也基本融入班級了，於是老師把他的座位調換走了。李克覺得很難過，秤桿好像還是那種無所謂的樣子。
後來秤桿由於座位太接近楊棠，竟然被她迷住了，女孩子家可能對他的武士風度和英俊外表也比較欣賞，但不知其內心裡真實態度是怎樣的。因為臨近中考，學校中午都要補習，家住得遠的學生就不能回家吃午飯了。一天中午吃飯的當兒，秤桿主動要求幫李克打飯，那時學校打飯那個擠啊，都是十多歲的學生，竟然沒有一個老師或教工出來維持秩序，都靠擠。李剋落得輕鬆，秤桿果然能擠，不一會就把飯打來了，李克們邊吃邊聊，期間他聊起對楊棠的感覺，李克當時確實木訥，不太在意這些事，導致秤桿對李克當時無所謂的態度非常惱火。
轉眼中考結束了，李克大獲全勝，全班第一、年級第五，語文、數學雙雙超過100分，那時滿分120分。“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轉眼李克上高一了，而秤桿他們的都成了“社會青年”。
“真好，這回所有同學都是好學生，沒有小學裡的那些流氓，也不會有初中裡的那些搗蛋鬼。嗯，我還當了副班長，那位清純漂亮的女生就是班長……”那時李克似乎開始有種朦朧的“開竅”了。
騎著自行車，美麗的風景從兩旁掠過。那時的李克家鄉水系還很好，一個巨大的湖泊，水天相連，空闊無邊，維繫著三個較小的湖泊，幾條大江連接湖泊穿城而過，無數條水渠清澈見底。學校出來一公里左右就是一望無垠的田地，延綿到李克住的大院，又接著綿延——一直連到機場，天地相接、綠野茫茫，期間點綴有勞作的人們、起落的白鷺，水渠裡清水奔流、條魚戲草，這個秋天卻又更可愛，不知從哪裡飛來許多老鷹，展翅盤旋於藍天白雲……這樣的風景總讓李克胡思亂想，一會兒是李克最喜愛的小說《騎鵝旅行記》，一會兒是班長帶著小酒窩甜甜的笑……
正邊騎車邊妄想呢，突然一輛自行車“唰”地橫在李克車前。抬頭一看，原來是銅頭。“整哪樣？銅頭，嚇著我了。”
銅頭無所謂地笑了起來，李克發現他嘴唇縫了針，門牙沒了一顆。
“咋個整？去見見秤桿，大家聚聚嘛？”
李克說：“好啊，來我家嘛。”
原來秤桿還有幾個比較MAN的同學早就在前面“埋伏”著等李克了，大家匯合一起騎車來到李克家，父母看見有那麼多朋友來家裡，又是驚訝，又是高興，他們歷來埋怨李克不愛出門，像個大閨女，朋友就一兩個，豈知李克有今天？大家吃了飯，銅頭還喝了李克他爸的“玫瑰滷酒”。紅著臉湊到李克面前說：“這回，為你出氣，代價大了。”說得李克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銅頭接著說：“秤桿那天一上去，一把就把秤桿搶過來，當面撇斷……”這時秤桿走了過來，把手搭在李克肩上，用他那種無所謂的氣勢看著銅頭說：“銅頭這個傢伙，反應太慢了，眼看扁擔要扎到嘴了，連躲閃都不知道……”銅頭在一旁憨笑著。李克聽了，一時真不知說什麼好……
後來，李克一直和秤桿保持聯繫，當時的省體委取消了足球隊，秤桿、銅頭前途堪憂。高三時見過秤桿，他顯得更加挺拔帥氣了，他說賽摩托車是新興項目，他早已不再踢球，改搞摩托車了；銅頭鑲好了門牙，改練散打去了——都是新興項目。李克想問，又沒敢問，就是他和楊棠的事……
那時的人啊沒有電話，見到就到見了，此後居然渺無音訊。直到李克大學畢業工作後第一年的一天，一輛轟鳴的前蘇聯拉達車突然橫在李克自行車前，李克正有些生氣納悶，司機探出頭來，居然是銅頭，他們互相打趣說:“麼麼，你長胖了嘛?”接著笑著聊了起來。他說秤桿也退役了，不過已不在這個城市了，去了武漢……
那時的人啊，沒有電話，有些見到就到見了，此後居然渺無音訊。不過，李克上大一那年的暑假，就去報名參加了當時省體委對社會辦的健美班，學習他的尚武精神！
閱讀更多 七彩風箏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