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華民國15年（公元1926年）秋播開始，關中地區連續3年沒有下過一場透雨。由於持續乾旱，田地裡的莊稼顆粒未收。到民國18年青黃不接的時候，吃光了樹皮、吃盡了野草的人們因為飢餓而死亡的不計其數。許多村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幾乎是十室九空。
當年秋播時，蒼天突然開了眼，下了一場透雨，人們適時的在地裡種下了玉米。隨後，蒼天又下了幾場及時雨，地裡黑油油的玉米苗“嗖嗖”地往上躥，只幾天時間就長得有半人多高了。久旱逢甘露的人們高興激動的心情已經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了。
就在人們滿懷喜悅之情，企盼著玉米豐收的時候，這天中午，晴朗的天空瞬間突然變得一片黑暗，空中同時傳來震耳欲聾的“嗡嗡”聲。驚愕的人們抬頭朝天空望去，但見數以億計的遮天蔽日的從空中飛過。
忽然明白過來的人們沒命地朝地裡跑去，果然發現剛才還綠油油的玉米苗現在竟然被可惡的蝗蟲吃得一乾二淨，又變成了光禿禿的黃土地。抬頭再看那些還沒有來得及被蝗蟲吃過的玉米地，人們更是驚得半天合不攏嘴：成群成群的蝗蟲從空中落在眼前的玉米地裡，幾乎是一眨眼的時間就飛起來了，滿地裡的玉米苗也就在這一瞬間被啃得一乾二淨。
後人常常用一句高度概括的話來描述這場災難：“三年六料（六料，即六季，每年有夏秋兩季）沒收，加上蝗蟲吃秋”。
就在民國18年最困難的時候，咸陽城裡出了個大善人。大善人打開自家的糧倉，在咸陽街道中間支起大鍋，施粥給饑民，許多人因此而賴以活命。只因大災之年有人行大善，這才引出了我們今天要講的這個故事。
一
話說咸陽有個名叫石頭的石匠，以修石磨為生。那時候農村城市都還沒有電，人們吃的糧食主要靠石磨來加工。石磨共有兩扇，均為一面光，一面被鑿成約60度的斜槽。兩扇石磨一扇有斜槽的一面朝上，被固定在土臺上，正中間還有一根木柱。另外一扇中間有一個石眼，有斜槽的一面朝下，通過木柱與下面那扇石磨相對。這扇石磨可以轉動，朝上的一面被鑿成凹形，用以放置等待加工的糧食。上面還有個磨眼，石磨轉動時，糧食經過磨眼流到兩扇石磨中間，被轉動的石磨粉碎。石磨轉動時間久了，上面的石槽便會被磨平，需要重新打鑿才能更好的加工糧食。幹這一行的人被稱為“石匠”，石頭就是一名石匠。
民國18年春天的一天，石頭給一大戶人家修完石磨後天色已經很晚了。因為糧食奇缺，石頭本想在主人家混一口飯吃，那知主人寧肯給他多付工錢也不願意給他一口飯吃，石頭只好餓著肚子摸黑朝回家走。走到咸陽西門外，飢腸轆轆的石頭忽然聞到一陣誘人的香味。抬頭一看，前面不遠處有一家賣涼皮的攤點，石頭連忙來在攤前，要了一碗涼皮，美滋滋的吃了起來。
“石匠，快跟我們修磨去！”石頭回頭一看，只見兩個公差打扮的人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身邊，正在對著他說話。他看了二位公差一眼，說：“二位差官，天色這麼晚了，明天再去吧。”
“不行，”二位公差口氣十分強硬，說：“這是公事，耽誤不得。”說罷，不由分說拉著石頭就上了路。
石頭經常外出給人修磨，咸陽各地的路他都非常熟悉，可這二位官人領他走的路卻明顯感到非常生疏，石頭感到非常納悶。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們來到一座城市裡。石頭四處張望，發現這座城市裡人來人往，生意興隆，一片繁榮景象，與咸陽街道路斷人稀的情形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二位公差把石頭領到一座官府門前，讓石頭先在門外等一會兒，說他們進去通報一聲。
過了一會兒，二位公差來到門口，把石頭領進了官府大堂上。一位相貌非常威嚴的官員坐在大堂正中央的座位上，他看了堂下的石頭一眼，說：“你是石匠嗎？”石頭趕緊回答說：“是的。”官員又問：“會修磨嗎？”“會，小人是專門靠修石磨謀生的。”官員說：“那好，給你3天時間，希望你能把石磨修好。修得好到時可以多付給你工錢，修不好小心受罰。”說完又回頭對二位公差說：“你們把他領到磨房去。”
石頭隨兩位公差來到磨房後，立即被磨房裡的石磨驚得目瞪口呆。原來這個石磨的直徑足足有五、六丈長，最少是一般石磨的好幾倍，光是石磨上的磨眼就要比成人的腰還要粗。二位公差幫石頭把上面那扇石磨抬了下來，讓石頭開始修磨。憑著多年的修磨經驗，石頭斷定眼前這個石磨從來就沒有磨過糧食，他禁不住好奇地問道：“二位官爺，這麼大的磨，磨什麼呀？”二位公差一臉嚴肅，答道：“不該你問的就別問，只管修你的磨就是了。”石頭無奈，只好低著頭開始打磨石磨。
石頭天生愛說話，人稱“見面熟”，很快便和二位公差混熟了。這時他又問公差這個大磨是磨什麼的。公差低聲告訴他說：“給你說了，你回去以後可不敢告訴別人。”石頭忙拍了拍胸脯，說：“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公差這才說道：“實話告訴你，這臺石磨是專門用來磨人的。”
“磨人？”石頭心想，難怪磨扇那麼大，磨眼那麼粗，剛才還隱隱地聞到一股血腥味。他大惑不解地問道“人怎麼能磨呢？”
公差回答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做壞事的人總是要受到懲罰的。”
“噢，原來如此。”石頭想了想又問：“那我這次把磨修好後要磨誰呢？”
公差回答說：“本來是要磨一個人的，因為石磨有問題，這才叫你來修，修好後立馬就要磨他。”
石頭問：“這個人做了什麼壞事嗎？”
公差說：“他幹了殺人越貨的勾當。”說罷，即把這個人所做的壞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石頭，可當石頭問這個人叫什麼名字時，公差說什麼也不告訴他。說這是天機，如果洩露，會遭天譴。石頭見公差堅決不肯告訴他，也只好作罷。
3天后，石頭如期將石磨修好，大官看後非常滿意，特意賞給了石頭一張10串錢的錢票，並吩咐公差把石頭送回家。
公差把石頭領到他家門口後，石頭髮現他家大門關得緊緊的。他正要上前敲門，公差卻一把將他抓起，硬是從門縫裡把他塞了進去。石頭一驚，睜眼一看，卻見自己正躺在靈床上，妻子坐在他身旁傷心地哭泣著。見石頭眼開了眼，妻子高興得撲在石頭身上，說：“你終於醒來了！”
醒來後的石頭感到渾身發冷，妻子連忙給他盛了一大碗熱水。喝罷熱水，石頭問道：“我怎麼會躺在靈床上。”
妻子告訴石頭說，3天前，石頭一大早出門幫人修磨，直到半夜也沒有回家，妻子很著急，一眼也沒眨地等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天還沒有大亮，妻子就出門尋找石頭。有人告訴他說西門外死了一個人，她急忙跑過去查看，果然是自己的丈夫石頭。
在鄉鄰的幫助下，石頭被抬回家，放在了靈床上。只所以這幾天還沒有下葬是因為妻子摸他的心口一直是溫的。
經妻子這麼一說，石頭這才知道原來他已經死去3天了。那麼這幾天他的經歷到底是真是假呢？他突然想起了那張錢票，伸手一摸，口袋裡果然有一張錢票。他想，這張錢票是真是假，到錢莊裡兌換一下就知道了。
二
石頭懷揣錢票來到錢莊，要求兌換銅錢。店小二接過錢票，仔細地打量了好幾遍，這才抬起頭，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了石頭一眼，說：“請先生跟我到老闆房間裡走一趟。”石頭心想，去就去，我一沒偷，二沒搶，怕什麼？
石頭隨店小二來到裡屋錢莊老闆金星的房間，將錢票交給老闆後退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下了金老闆和石頭二人，金老闆把石頭打量了一番後問道：“你這張錢票是怎麼來的？”
石頭理直氣壯地答道：“是我替人修磨掙來的。”
金老闆笑了笑，說：“你替人修一次磨工錢不過一、二百文錢，怎麼可能有10串錢的大銀票呢？”
石頭有些不耐煩，反問金老闆說：“你說這張錢票到底是真是假？”
金老闆回答說：“錢票是真的。”
石頭非常生氣地說道：“既然是真的你給我兌換就是了，又何必問來問去呢！”金老闆依然面帶笑容地說道：“先生莫要生氣，聽我慢慢說來。”
二年前，金老闆的錢莊剛剛開張不久，錢票的面值最大的只有5串，遇到5串以上的大客戶極不方便。為此金老闆決定找一家印鈔廠，印製10串、15串、20串等不同面值的大面額錢票。
錢票印好後，印鈔廠經理請金老闆驗貨。金老闆隨手從一梱10串面值的錢票裡抽出一張，仔細看了看，接著又走出屋外，對著太陽光看。那知正在這時，空中突然莫明其妙地吹來一陣怪風，將金老闆手中的錢票吹走了。在場之人連忙四處尋找，可眾人找遍了整個院子的每一個角落也沒有看見錢票的蹤影。
因為這個印鈔廠院牆很高，錢票不可能被吹到外面去。大家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於是金老闆吩咐手下人記住這張錢票的號碼，日後要是有人持這張錢票來兌換時，請把他領到金老闆面前，由金老闆親自給他兌換。
原來如此！石頭見金老闆態度誠懇，遂也如實講了他這張錢票的由來。金老闆聽罷，亦感到非常驚奇。問石頭說：“你沒聽說那臺石磨是怎麼磨人的呢？”石頭回答說：“人家公差說了，如果一個人做了壞事，閻王就會讓小鬼把他的靈魂攝到陰間，從我修的那臺石磨的磨眼放進石磨，那臺石磨就會像我們磨面一樣的把人的靈魂磨得粉碎。”
金老闆又問：“後來呢？”
“被磨之人的靈魂重新回到陽間後，這個人雖然還活著，但從此他或癱瘓在床，動彈不得；或患了軟骨病，什麼事也不能做；或變成植物人等等，總之很慘的。”
“那你沒聽說最近要磨誰嗎？”
石頭說：“我答應過二位公差，不能告訴別人的。”可石頭越不說，金老闆越想知道，非讓石頭說不可，還說你要不說就不給你兌換錢票。石頭被逼無奈，只好告訴金老闆說：“公差說馬上要磨的是一個殺人越貨的之人。3年前的八月十五那天晚上，這個人殺了他的朋友……。”
“啪！”金老闆手中的茶杯突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石頭一驚：“金老闆，你……”金老闆低著頭，說：“沒事，開水有些燙，快拿錢票去給你兌錢去吧。”
三
關中自古帝王都，地上地下的文物古玩非常豐富，隨便弄幾個到外地都可以賺大錢。金老闆以前就是一個古玩商，經常往返於西安、上海等地，以販賣古玩為生。這期間，金老闆結織了同是古玩商的安徽人田園。由於二人非常投緣，很快便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一天晚上，面對天上圓圓的月亮，他二人結為了異性兄弟，發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雖說作古玩生意能發大財，但一不小心弄個贗品就賠大了。民國15年7月，金老闆一時大意，弄了一個贗品，結果幾乎把前面好不容易賺來的本錢全都賠了進去。這件事對金老闆打擊很大，他從此心灰意冷，無意再次涉足古玩生意了。
當年八月十四這一天，結拜兄弟田園在西安弄了一批古玩。生意做成後，專程來到咸陽看望老朋友。俗話說，三句話不離本行。金老闆和田園見面後，話題自然離不了古玩生意。剛剛談成生意的田園非常高興，把自己倒騰來的寶貝拿出來一一讓金老闆看。本是行家裡手的金老闆憑著他多年的經驗，知道好友田園這次弄到了一批上等的好貨。看到朋友即將到手的白花花的銀子，想到自己生意上的慘重損失，金老闆心靈上的天平失去了平衡。
第二天，也就是農曆八月十五這一天晚上，天上的月亮就像他和田園結拜兄弟時一樣的圓，一樣亮。金老闆以過中秋節為由，在他家裡設宴盛情款待田園。席間，金老闆頻頻勸酒。毫無戒備之心的田園很快就爛醉如泥，人事不醒。早有預謀的金老闆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繩子，把田園捆了起來，拖到後院，扔進井裡，並迅速把井填平了。
金老闆害死了好友田園，獨得了田園的寶貝，賺了一大筆錢，他對外謊稱這些錢是自己作古玩生意賺來的。他用這些錢相繼在咸陽街道開設了典當行、錢莊、古玩店等多家生意。由於他能說會道，善於鑽營，不但生意越做越大，而且和官府的人了混得非常熟，成了當地最有名的紳士。
因為金老闆一直做的是古玩生意，人們也都知道古玩生意能賺大錢，所以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金老闆的錢來路不正。而田園是個外地人，失蹤後家裡即使找也不會找到咸陽來，咸陽當地更沒有人會去追問一個過路之人的下落。金老闆原以為這件事神不知，鬼不覺，絕對不會有第二人知道。萬萬沒有想到今天石頭竟然當著他的面說出了這件事，又聽說閻王馬上要派人把他的靈魂攝到陰間，用大石磨來磨，他極有可能癱瘓在床的消息後，一時失態，把茶杯掉在了地上。
既然罪行已經暴露，贖罪才是唯一出路，而贖罪的途徑只有一條，那就是積德行善，這點道理久闖江湖的金老闆是再也清楚不過了。為了贖罪，金老闆首先在後花園那口田園葬身的井上面蓋了一間房子，裡面供奉著盟弟田園的靈位。他一日三次，準時給田園上香祈禱，希望田園在天之靈能寬恕自己。與此同時，根據關中大旱，餓殍遍野的慘狀，金老闆打開自家的糧倉，在咸陽街道施粥，救濟飢餓之人。
到民國19年夏收時，金老闆已將他家產的三分之二用於救濟災民、扶危助困。而這年夏收，因為風調雨順，關中地區的夏糧普遍豐收，關中人民終於度過了三年大旱期。
這天一大早，石頭再次來到金老闆家。金老闆忙問石頭有什麼事，石頭告訴金老闆說：“我是來給你報喜的。”金老闆忙問：“喜從何來？”石頭說：“原來領我修磨的二位陰差昨晚託夢給我，說他們洩露了天機本應遭受酷刑，但因金老闆能棄惡從善，扶危助貧，他們反倒因功升遷。他們讓我轉告你，閻王已決定不再磨你了，希望你能繼續行善。”
果然，一心向善的金老闆一直活到了87歲才無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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