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蘭河傳》:淺談蕭紅小說的散文化特徵

《呼蘭河傳》:淺談蕭紅小說的散文化特徵

起風了,送來了麥香,是那種有著太陽暴曬下乾燥泥土的色澤和味道的濃郁香氣。這是我在回家路上真實的經歷,我儘可能準確的模擬出當時的感受,絞盡腦汁地接近它原本的模樣,同時,也用燦爛的語言把感覺固定死了。

蕭紅不這樣寫,她寫的是:“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初見這段文字,給人一種眼前一亮的驚喜,她給一切事物都賦予了生的靈氣。

魯迅先生給蕭紅文字的定義是“越軌的筆致”,蕭紅的遣詞造句是跳出了規範的,甚至活蹦亂跳、古靈精怪得有些不合時宜。向來如此便是正確的麼,前所未見便是不合適麼?

《呼蘭河傳》:淺談蕭紅小說的散文化特徵

蕭紅已經打破了太多太多的束縛,不像經典小說的小說,恰好符合了蕭紅的性情和風格。以《呼蘭河傳》為例,沒有嚴密的謀篇佈局,沒有翔實的事情敘述,多的是景,多的是情,零散的結構和跳躍的敘述,通篇的神韻倒是符合散文作品“形散神不散”的特徵。

茅盾先生曾評價說:“《呼蘭河傳》不像是一部嚴格意義的小說,它於這‘不像’之外,還有些別的東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說更為‘誘人’些的東西,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悽婉的歌謠。”

蕭紅打破了小說與散文之間的壁壘,在小說中呈現出鮮明獨特的散文化特徵,這一特徵最明顯的表現是在結構上。

《呼蘭河傳》是一部長篇小說,共分為七個章節,然而,並沒有一條連貫的線索串起整部作品,也沒有一個典型的主角引領情節發展。沒有引人入勝的開頭,沒有高潮迭起的過程,沒有意猶未盡的結尾,甚至,章節之間沒有必然的承接,人物之間沒有緊密的聯繫。

這七個章節,無論哪一章單獨拎出來,稍加改動就是一篇獨立的散文。因果邏輯,人物關係,簡單得幾乎三言兩語就可以交代清楚。再細看裡面寫到的自然景色、風土人情、人物事件,作者遊刃有餘地將她們相互穿插,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渾然天成,從來沒有偏離文章主旨。

唯一貫穿全文的就是“我”,我以兒童的視角,坦率的表達,出現在各種各樣的情景中,突破了時間上的順序和空間上的侷限。對於讀者而言,“我”更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導遊,領著後世的人們細緻遊覽,偶爾會語不驚人死不休,更多時間,是讓人身臨其境的去感受。

蕭紅小說中的散文化另一個特點是文中對意境的營造。意境是個很虛渺的詞彙,沒有什麼具體的說法,郁達夫曾說“一粒沙裡見世界,半瓣花上說人情”,可以看作對意境的一個簡單註解。

《呼蘭河傳》:淺談蕭紅小說的散文化特徵

《呼蘭河傳》第四章中寫了粉坊裡漏粉的一群人,作者反覆提及他們唱著歌,他們的生活沒什麼值得歌頌,住著快要倒塌的房屋,吃著不乾不淨的事物,卻依然唱著永不停息的歌曲。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說:“以樂景寫哀情,以哀景寫樂情,倍增其哀樂。”那粉房裡的歌聲,就像一朵紅花開在了牆頭上。越鮮明,就越覺得荒涼。

蕭紅小說中的散文化又一個特點是敘述中充沛著濃郁的抒情氣息。儘管文中很多事情的描述都是兒童視角,充滿著孩子特有的新鮮和趣味,直白和鋒芒,但是,情難自己的時候,蕭紅還是發出了屬於成人的深邃而冷峻的嘆息聲。“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逆來順受,你說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卻不在乎。你看著很危險,我卻自己以為得意。不得意怎麼樣?人生是苦多樂少”。

蕭紅的敘述是平靜的,細水長流一如不動聲色流淌了無數歲月的呼蘭河,沒有劇烈的矛盾衝突,沒有壓抑的憤怒情緒,沒有刻意的揭露諷刺,只有回望故土時光的從容處之。

快樂的記憶滋養了生命,迷惑的記憶亦有了解釋,以情動人,那份寂寞和蒼涼是從始至終的情感,以前有,現在有,不知道怎麼抽離,也就聽之任之,讓情懷悄悄蔓延,漫過作者沉浸的心田,漫過讀者低垂的眼簾。

其實,拋開蕭紅小說的內在豐富意蘊,光是她的外在美已經足夠稱其為一篇散文,一篇美文。蕭紅的文字是活生生水靈靈的,像是地裡剛拔上來的水蘿蔔,披著鮮紅的外衣,頂著翠綠的纓子,沾著飽滿的露珠,帶著腥氣的泥土,只看著就賞心悅目,咀嚼著更清脆爽利,這樣的美味,不是什麼山珍海味,恰是簡單一道小菜。

《呼蘭河傳》:淺談蕭紅小說的散文化特徵

蕭紅的文字沒有精雕細琢的匠氣,沒有畫地為牢的約束,有的只是直抒胸臆的大氣,頗具散文風格。再者,《呼蘭河傳》貫徹始終的是“我”的兒童視角,相應的也有很多童言稚語,文中多簡單的短句,平鋪直敘地寫出來,竟也有一絲詩意和淡淡哀傷。例如這一句:“呼蘭河的人們就是這樣,冬天來了就穿棉衣裳,夏天來了就穿單衣裳。就好像太陽出來了就起來,太陽落了就睡覺似的。”

藉著孩子的口吻,一些稀鬆平常的事物總能變得意趣盎然。前段時間有一本書非常火爆,叫做《孩子們的詩》,作者是一些年幼的孩子,他們不知道什麼叫押韻,不知道什麼叫文學,可是他們一開口,就是詩歌的形式。孩子啊,千萬不要退化成大人。

蕭紅曾說過:“有一種小說學,小說有一定的寫法,一定要具備某幾樣東西,一定要寫像巴爾扎克或契科夫的作品那樣,我不相信這一套,有各種各樣的作者,有各式各樣的小說。”

隨著時間的推移,蕭紅在小說中這種不拘一格的新寫法,別具一格的散文化已經得到了承認和尊重。難能可貴的是,在當年的反對與唱衰聲中,她能保持著執著信念和探索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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