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木梳(民間故事

他是背井離鄉的木匠,她是嫁不出去的潑婦,天意讓他們相遇。但此生緣淺,終是彼此錯過。

天剛擦黑,村子裡就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燒火的味道,有些嗆人,但和飯菜的香味交織在一起,反而變得好聞起來。畢竟對於這些靠天吃飯的人來說,填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門口,張老太太又在低聲地跟自己說著話,就像平常一樣。隔壁的人們笑道:“張老太太又開始發瘋了,這瘋病十幾年也不見好。”人們都當她是瘋子。

就連村裡的剛會走路的小孩子也被大人警告:“張老太太是個愛吃人的妖婆子,一頓能吃好幾個呢,絕對不允許靠近她啊!”

和她同病相憐的是村東頭的一個小孤女,天生不會說話,二十一歲了還沒有嫁人。不僅因為她啞,更是因為她臉上有一塊巨大無比的紫色胎記,連男人看到都會嚇一跳。

這一老一小是村裡的隱形人。

村裡的老人們都知道,張老太太年輕是可是一個特別刁鑽的女人,蠻橫不講理的名聲傳遍了十里八鄉。沒有哪個男人願意娶這樣的攪家精,要當婆婆的女人更是憎惡這樣的兒媳。於是張老太太——那時還叫水妞,就收拾了自己僅有的一點東西,搬出去單過。隨著年歲的增長,水妞繼續著她的刁蠻,不過人們對她的懼怕慢慢變成嘲笑,見面就會嬉皮笑臉地問她:“水妞兒,你幾時嫁人啊?再不嫁都等成老姑娘了!”每當這時,水妞就會操起身邊一切具有殺傷力的東西,追著人家的屁股後面打。

直到水妞四十歲那年,村子裡來了一個姓張的逃難小木匠,為了給老孃治病借了高利貸,誰知病沒治好錢還花了個精光。他走投無路之下殺了前來討債的人,一把火燒掉自己的房子,逃離了村子。

這天太陽正好,小木匠坐在村裡的大梧桐樹下等生意,恰好在水妞家的對面。水妞大敞著院門,倚著門框仔細端詳著小木匠:他看上去不到而立之年,生得一副好皮相。白白淨淨,眉眼清秀,身材瘦削。雖然是個手藝人,但偏偏一身的書生氣。

小木匠也注意到了對面的那個一直盯著他的奇怪女人,年紀不小卻打扮得像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出於善意,他朝那個女人點了一下頭,很靦腆地笑了一下,依舊靜靜坐著。

傍晚時分,小木匠還是沒等到一個生意。他拿起他的傢伙什兒,站起身來拍拍衣裳,想去鄰村碰碰運氣。水妞這時正要吃飯,她聽見外面有響動,出門發現小木匠要走,竟然鬼使神差地叫住他:“小木匠,你先別走,我想讓你幫我打一張桌子,價錢好商量。”小木匠還是衝她靦腆一笑,又折回了身。

小木匠幹活兒幾天的吃住全在水妞家裡,但作為回報,小木匠要幫她選打桌子的好木料。

小木匠幹活的時候水妞喜歡在一旁看,她越看越覺得小木匠真是好看,世界上怎麼能有這麼好看的人呢?長著一張俊臉居然還有這麼巧的一張手?水妞搖搖頭,唉,這世間的事情真是想不通。

有一次,小木匠又在幹活,水妞在一旁忍不住了,問道:“哎呀,小木匠,你成家了沒有啊?”小木匠話不多:“還沒。”這下水妞可開心了:“為啥?你也不小了,咋沒想過成個家?”小木匠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家業全無,哪家的父母能讓閨女嫁給我啊?”水妞不以為然:“他們瞧不上你是他們傻。哎,你叫個啥啊?”小木匠依舊不輕不重說道:“張誠,誠實的誠。”水妞又問道:“真像個讀書人的名字。那你家還有啥人沒有?”小木匠的眼睛黯淡了:“沒有。”水妞剛想問點什麼,小木匠又說話了:“大姐,我要是再跟你說話的話,你的桌子怕是要做壞了。”水妞生氣了:“做壞了就再做一個,反正你做不好就不許走!”小木匠沒有搭理她,依舊幹著手上的活兒。他不想讓別人打聽他的事情,畢竟自己身上還揹著一條人命,稍不當心就要掉腦袋。可後來又一想,這人活著不是早晚都有那麼一刻嗎?頓時心裡覺得寬慰不少。

小木匠做完了桌子,水妞又讓他做一個放衣裳的櫃子。她要多留小木匠幾天。

下了幾場雨之後,天氣突然變得格外冷,小木匠卻還穿著夏天的單衣。水妞就將自己的一件棉衣拆了,取出裡面的棉花,想給小木匠做一件新棉衣。雖然棉花不是新的,但是起碼衣裳是新的。小木匠幹活的時候她也不去看了,每天就在忙著做那件新棉衣,想象著自己親手縫好的溫暖附在小木匠的身上,幫他抵擋寒冷的北風。

在棉衣縫好的那天晚上,她將它交給了還在廂房裡幹活兒的他。她沒說什麼,只輕輕放下了那件棉衣,就轉身離開了。沒走幾步,她好像發現自己有什麼東西忘在廂房裡面了。是自己的心嗎?她也不知道,也許吧。

第二天一早,她在自己的門口發現了一把木梳,梳子做得不算精巧,但卻是他做的,這是最重要的。梳子上面還有一行字,很漂亮,可惜她不識字。

小木匠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那樣渴望能夠安定下來,想和那個叫水妞的女人一起生活。第一眼見她,只覺得她是一個奇怪的女人,死死盯著自己看,看的自己渾身發毛。可是慢慢地,才發現她是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溫暖,給他做飯、洗衣裳、遞工具,還陪他說話,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是誰在給誰幹活兒。“嗯,我還是有一點兒喜歡她的。”小木匠對自己說。

自此,水妞與小木匠之間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僅僅是一個眼神的觸碰都會讓兩個人紅了臉,然而誰也沒有先捅破那層窗戶紙。

那一天下午,小木匠告訴水妞他要進城買東西。水妞說:“快下雨了,明天再買也來得及。”小木匠答應了一聲,又回了廂房。直到水妞去叫他吃晚飯的時候才發現廂房空無一人,他的傢伙什兒也不見了。水妞徹底傻了。

自小木匠不告而別以後,每當太陽特別好的時候,水妞就會扮演兩個人,一會兒是她自己,一會兒是那個杳無音訊的小木匠。水妞問:“小木匠,今天想吃什麼呀?”“小木匠”答道:“粗茶淡飯。”水妞問:“吃點好的吧,你看你臉色那麼白,胳膊腿兒那麼細,不補補哪兒行啊?”“小木匠”笑答道:“那我吃了你好不好啊?”水妞眼一眯,倚在門框上,拿著那把梳子攏了攏凌亂的頭髮。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人人都以為她成了個瘋子,但是沒有人好奇她為什麼會得了瘋病。這些年,她一直活得很沉默,直到那個小孤女因為頑皮悄悄摸進了她的家門,她才有了個能陪她說說話的人。

張老太太把這個故事講給小孤女聽的時候,臉上還有淡淡的紅暈,好似情竇初開的豆蔻少女,就連渾濁不堪的眼睛也明亮起來。“就在昨天,那把梳子突然消失了,是他在叫我去他身邊吧。你說是不是,小柳兒?”小柳兒是小孤女的名字。小柳兒只是眨著眼睛,眼睛裡透出一絲迷茫,她沒有感受過喜歡和牽掛是怎樣一種滋味。張老太太又俯在小柳兒耳邊輕聲說:“他們都說我是吃人的瘋婆子,你說我瘋沒瘋?我要是瘋了早就把你吃了!我正常得很,我要去找他。我肯定能找到他,小柳兒,你信不信?”

從那天以後張老太太就消失了,不知去哪兒找她那摸索了小半輩子的木梳子,還有她那牽掛了小半輩子的人,沒人再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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