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親

我的老父親

文 | 朱興安(蔡店)

“我的老父親,

我最疼愛的人,

生活的苦澀有三分,

你卻吃了十分。

……”

——題記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我的老父親去世已快六年了。

父親去世時,因諸多原因,未給他致悼詞。我總覺得很遺憾,儘管父親是個平民百姓,不需要蓋棺定論,但也有必要像我的鄉鄰們說的“你當先生的人應該給你父親念個‘痛料兒’(土話,是這個音,但不知是不是這兩個字)的。”

所謂“痛料兒”,就是逝去的親人所吃的苦。跟現在悼詞差不多吧。

是啊,父親節到了,起先,我想寫篇《給父親遲來的悼詞》,起了個初稿後,覺之不妥。才借用劉和剛唱的《我的老父親》這個題目,寫一篇回憶我父親的文章,也算為他老人家再盡點孝心,念個“痛料兒”吧。

父親生於1930年2月18日,由於患嚴重的胃病和心臟病,最後心率衰竭,醫治無效,於2012年11月10日7時,心臟停上了跳動,終年82歲。

父親一生祟尚詩書耕讀,忠厚老實,種田特能吃苦耐勞,做生意能誠信經營,取財有道,他性格堅韌,也很樂觀,愛唱楚戲。他一生未曾脫離過勞動,不拖累子女,自食其力,直到去世的前一年還做著小生意。

父親出生在一箇中產階級家庭,讀過幾年私塾,能記不少之乎者也的古文。他還能清秀工整地寫一手毛筆字和鋼筆字,他的算盤打得好而快,如果你和他一起打算盤,他聽聲音就知道你的對錯,當時也算得上珠算達人。

我的老父親

父親讀了幾年私塾,抗戰勝利後,便到漢口我自家開的日用雜貨批發零售商行當營業員,珠算大概是那時練好的,他直到1954年秋才回到老家朱家樓子務農。

父親特能吃苦耐勞,就表現在他回鄉務農的經歷之中。

父親儘管出生在農村,但種田對他來說是半路出家,他回鄉務農,就像後來的武漢知青上山下鄉,接受再教育一樣。對農村的犁田打耙是門外漢,一切都要從頭學起。

他在生產隊,做的都是挑馱的重活,這些挑呀馱呀的活計,把他的肩膀壓得又紅又腫,草鞋把他的腳磨起了一個個的泡。他不叫苦不喊疼。直到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生產隊選他當會計出納等,才少幹了些粗重的農活。

要說那時的農民誰沒吃過苦呢?但我家是上中農階級,在當時來說不算好階級,只是團結的對象。父親知道要處處謹慎,幹活要特別賣力。因而吃的苦肯定比一般社員要多。

單說1959年,我們這裡叫它過渡時期。就在這個最艱苦的時期,農村的水利建設仍在大幹快上。

蔡店修解放水庫,黃陂修夏家寺水庫(現在的木蘭湖),蔡店上年紀的人和婦女早出晚歸就在本地修水庫,年輕力壯的男勞力就由民兵排長,連長帶隊到塔耳修夏家寺水庫。父親當年正而立之年,又人高馬大的,當然“卷卷有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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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修水庫是打人民戰爭,用的是螞蟻搬泰山的方法。大壩是靠人肩挑臂扛壘起來的,夯築也靠人工打硪,勞動強度之大,時間之長。

開始還基本上能保證每人每天斤把大米加雜糧的飯,餓是很餓,但勉強還能咬牙堅持。到後來,每人每餐三兩都不能保證,但勞動強度沒減,比如挑土上大壩,規定每人每天挑多少擔,每挑一擔到大壩上就有人給你發個籤子(一個蓋有公章的硬紙片),任務完不成,那三兩雜糧飯也吃不上。

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飽,餓得慌。每餐只三兩,挑土上大壩,你可想象那種艱難的程度。

父親修夏家寺水庫時,住在一個婆婆家,她家比起一般人家日子,要稍好過一點,家裡還有些充飢的東西。

父親每天早上主動為她挑擔吃水,晚上回來,那婆婆就多少給點鹹菜米湯類的食物,讓父親充充飢。後來,她家也沒有什麼好吃的,就把一小捆乾花生藤(當時一般用來搗碎餵豬的)給了父親。

父親如獲至寶,把它弄碎裝進一個袋裡,壓在枕頭下面,每天就揣點在口袋裡,餓得慌時才拿出來嚼咽充飢。當時我的大舅伯也在那修水庫,住在同一村子裡,父親還給了些花生藤給大舅伯,大舅伯一生都記得我父親那個人情呢。

父親儘管有點微薄的“補貼”,但他飯量大,這點也是杯水車薪。仍餓得面黃肌瘦,營養嚴重不良,腳開始無力,腿也有些腫脹。

他就這樣堅持到1959年年關。指揮部讓修水庫的民工回家過年,發給父親他們每人三兩熟玉米作為路上的乾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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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到乾糧,作為來夏家寺一兩個月沒回家的父親想:回家去,幾個孩子像小燕子一樣張著口迎接我時,我不帶點吃的東西給他們,那如何是好呢?

父親把那三兩熟玉米用布袋裝好,又用衣服裹了一層又一層,生怕在路上掉了。

為了節省下這三兩熟玉米,本來就飢腸轆轆的父親,從早上出發,走到中午已是眼冒金星,腳重如鉛。夏家寺水庫離家大概六七十里路,時值數九寒天,北風呼嘯,父親向北行進更是艱難。

飢寒交迫,路邊地裡的豌豆苗,麥苗已被前面的人拔光了,父親不得不到離路較遠的地方拔一些,邊走邊嚼,碎嚥下去。

走啊走,天色已晚,北風仍在呼嘯,貓頭鷹在低嚎。到離家二三里的地方,他實在走不動了,想坐下來休息一下再走,可幾次想站起來都沒有成功。父親只有在地上爬行,快到我們灣,眼看就要到家了,為了在親人面前有點形象,才使盡全身力氣,拉著一棵樹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走回家。

他後來說,要不是有個回家見妻兒的信念支撐著,那天路邊恐怕又多一凍死骨了。

啊!我們姊妹三人見父親回了,還給我們帶有玉米花吃,歡呼雀躍。那時哪知這玉米是父親強忍飢餓,在閻王殿前打個滾才換來的呀!

父親正壯年,要養家餬口時,遇上三年過渡時期,由於在死亡線上掙扎,餓肚子,吞嚥花生藤等而捱過來的,得了嚴重的胃病。胃痛發作時,痛得在床上打滾,那時治胃病既無錢又無好藥,痛就喝“蘇打”粉。

我的老父親

很多年,父親只要吃稍硬點的東西就胃痛,飯也不能吃,只有吃麵條,吃稀飯。且食物的溫度要很高,稍冷點的東西吃下去就反胃嘔吐,他一生疾病纏身,早早腰就駝了。

但父親一生中最痛苦的還不是胃病的折磨,而是老來亡妻喪子之痛啊!

1993年,剛過完年,我那隻六十有三的母親,因腦溢血就離我們而去了。俗話說幼是夫妻,老是伴。父親剛進入老年,伴就去世了,這對他也是個很重的打擊呀!

父親帶著喪妻的悲痛,不願拖累子女,要獨自生活,不會做飯洗衣的他,一切從頭開始,一個人在街上做個小生意,自食其力。

上天對人也不公平。父親經歷了諸多苦痛還不夠,2003年7月的一天,晴天霹靂,我才三十七歲的三弟,突然心肌梗死而離世,丟下兩個正讀初中的兒子。可憐父親白頭送青發。這給他更是無情的打擊。

父親一夜間,頭更白了,皺紋更深了,腰更駝了。

儘管父親一生坎坷,多災多難,但他性格還是較樂觀的,他尤其喜歡唱楚戲。他有一個戲詞手抄本,上面抄了很多楚劇戲詞。比如《梁山伯與祝英臺》中的送友訪友,《何二嫂勸姑》《蔡鳴鳳辭店》《白扇記》《華山救母》等選段。

我的老父親

在生活剛能溫飽,前途有些許亮色,胃痛得不狠時,他便要唱起來。他說人有三曲戲,到老不慪氣。在生產隊時,只要有人用口拉琴(念過門的曲子),他也能有板有眼地唱上一兩段。

父親去世的頭天,可能是迴光返照,可能是他的兒孫們回來看他,他高興地說,你們都回來了,我身體還好得很,不會死的,我還能唱戲呢。於是他最後一次唱了《白扇記》的小魚網選段:“小魚網,坐單房,心中不爽……恨之恨,趙老大,打劫官船,自開典當……”

父親啊,您雖然一生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但您不喊不叫,似乎木訥。您把一切都付給了您的兒女,您的家。

在那個艱苦年代,我們姊妹多,是個缺糧大戶。文化大革命後,學校復學了,我再去上初中(因文化大革命,學校整停辦三年,我66年小學畢業,到69年春學校才復學),已十五六歲了。

當時同齡人中也有沒去讀的,而我家又是缺糧戶,於是就有人譏諷我父親說:“人長樹大的,不讓他做工分,還弄去讀書,看你家出秀才。”

您頂著壓力,還是堅持讓我讀完初中和高中,也讓我兩個弟弟和小妹妹都受了一定程度的學校教育。當年沒能讓我大妹妹上學讀書,您深感惋惜,多次表示歉疚。

我的老父親

父親啊,您一生勤勤懇懇種田,做生意,但您一生清貧,自己省吃儉用,也沒留下物質遺產。我們不埋怨您,不怪罪您。因您在那個艱苦的年代裡,不僅把我們撫養大,而且讓我們讀書,教我們做人,讓我們成家立業,生兒育女。這些都是殺身難報的父母恩呀!

還有您那吃苦耐勞的精神,您那誠實本份做人的美德,都是留給我們的精神財富,都是您留給我們的“財寶”。這正如《紅燈記》中李鐵梅唱的:“爹爹呀,你的財寶車兒載,船兒裝,千車也載不盡,萬船也裝不完。”

父親呀,“這輩子做你的兒女,我沒有做夠,央求你呀下輩子,還做我的父親”!

同時我也為老父親寫首詩:

老爸啊老爸

當年您身材高大;

腰桿挺拔;

滿頭很酷的頭髮;

總是邁著匆匆的步伐。

如今您身材瘦小;

腰也累成彎彎的月牙;

滿臉溝壑,滿頭霜花;

再也不見您那穩健的步伐。

老爸啊老爸,

無情的歲月噬盡了您的青春,

家庭的重擔耗盡了您的年華。

你恩重如山,

我們何以報答?

老爸啊老爸,

記憶的長河怎會被沖刷?

兒時的我身體瘦弱,

老母當年奶水缺乏,

您深山砍柴換點糖,

讓兒能吃飽長大;

您寬闊的雙肩,

是兒登天的梯啊;

上學前,您賣雞蛋的幾個錢,

還買小人書給我搞智力開發;

上學後,作業上塗厚了您的目光;

學校的那條小路,

摞高了您的草鞋花。

……

我們每一點進步您喜上眉梢,

每一點成績您怒放心花。

在那個艱苦的年代裡,

您用您滴滴血和汗水,

把我們撫養大;

您用您生命的光華,

教育我們愛國愛家。

老爸啊老爸,

母愛悠悠,父愛偉大,

在父親節這天,

兒學著寫首詩,

作為給你遲致的悼詞

也是給您獻上一條語言的哈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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