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世間有一種毒,飲下之後,青絲變白髮

聽說這世間有一種毒,飲下之後,青絲變白髮

晚風掠過群山,洛白獨自策馬登上山巔遠眺,只見四方山清水秀,唯偌大的一個洛城坐落中央。近幾年洛城城主暴虐,引得義軍紛紛揭竿而起,尤以洛白統帥的這一軍最為聲勢浩大,直攻到皇城下。只可惜因一堵傳說中的“不死城牆”,幾個月來久攻不下。

那看似滄桑古老的城牆,不管怎樣破壞攻擊,第二日便完好如初。更可氣的是,二月春暖,草長鶯飛,這頑固的城牆上竟然新長出了枝枝藤蔓,彷彿是有意要嘲弄他們。

這夜,洛白獨自來到山巔,遙望洛城,想看看那城牆上施了什麼妖術。可還沒穩住韁繩,身下那匹白馬突然立起前蹄長嘯了一聲,而後著魔一般向山下躍去。洛白整個人便被拽著直直甩了出去。

“啪嗒——啪嗒——”

他在一陣水聲中醒來,發現四周只剩下無盡的黑暗。一個少年將軍,就這樣盲了眼睛,對他而言,簡直比死亡更可怕。洛白躺在巖洞裡,聽著鐘乳石上的水珠一滴滴落下的聲音,十年前那個夜晚的情景又湧上心頭。那是他被兄長趕出洛城的晚上,渾身是傷躲在這樣一個巖洞裡,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在這鬼地方時,晚風送來了一陣銀鈴的輕響。

不知是不是錯覺,眼下洛白只覺那銀鈴聲又響了起來,隔了十年光陰,依舊清脆。緊接著,蘆葦葉上的露水便輕輕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洛白掙扎著想說什麼,一雙柔白纖秀的手便輕放在他的掌心,那是一雙女子的手,他面前跪坐的正是個裙裳臨風的女子,腰間繫著幾枚銀鈴鐺,隨風輕晃。

“這露水能治好你的眼睛。”

開口便是銀鈴一般清脆好聽的聲音,讓他不由自主靜下心來去相信她。

如此過了數日,她每晚都會給他帶來漿果充飢,也會用露水溼潤他疼痛的雙眼。有時,怕他在巖洞中悶得慌,她會給他說山中趣事,也會聽他談金戈鐵馬。漸漸地,洛白覺得眼睛好了些,已能勉強視物。又一晚,那個姑娘再來時,他點起火摺子想看一看她的模樣,卻被慌忙吹熄。她說,這巖洞裡生長著千年藤蔓,是有靈力的,向來懼火。

洛白急了。“可是姑娘的芳名和樣貌,在下一概不知,來日當如何報恩?”

她忍不住笑了,說:“喚我瓔珞吧,我救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報恩的。”

而後她握住他的手,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摩挲,一點點勾勒過清秀的五官。黑暗中,她的聲音和目光一樣溫柔:“這下你可記住我的樣子了?”

不知過去了多少天,洛白再次在清晨的陽光裡睜開眼睛時,已置身在山下。

那姑娘不知何時已走了,他躺在柔軟的蔓草上,看著不遠處洛城堅實的城牆,只覺得一切都是那樣不真實。那個清脆好聽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又彷彿早已深深刻在了他的記憶裡。

洛白回營之後,一邊派人去找附近村寨有無一個名喚瓔珞的姑娘,一邊忙著處理這幾日的軍政要事,才知道數日之間,城主趁機發起反抗,傷亡慘重。

“除了趕來報信的之外,其餘兄弟已經……已經全軍覆沒……”

入夜,這句話在洛白的腦海中久久迴盪,讓他坐臥難安。

如果不是自己輕敵,跑到那絕頂峭壁上去……他不願再想,索性披衣起身,獨自在風中散散心。更深露重,連城牆上守夜的兵卒都放鬆了警惕,倚樓稍歇。

他離開故鄉十餘年,十餘年的忍辱負重,終於讓他等到今天,卻偏偏遇上這可惡的不死城牆。難道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不,他從不信命!

城牆上的藤蔓青翠欲滴,在夜裡結著一層薄薄的冰霜。他的手掌剛剛觸到藤蔓上的一枚葉子,便突然聽到一聲輕喝。

“等一等。”

又是那個清脆好聽的聲音,如風中的銀鈴,那個姑娘又來了!

這一次,藉著城牆上微弱的火光,他終於看清了她。和無數次想象中的一樣,臨風的裙裳如蝶翼飛舞,嘴角是淺淺的笑,只是面上覆著白紗,看不清容貌。

“是你?我一直在找——”

纖秀柔白的指尖在唇上輕“噓”了一聲。瓔珞小心掀起面上的白紗,對那枚葉子低聲耳語幾句,只見夜風中,藤蔓似是聽懂了她的話隨風而舞,輕輕蹭著她的額頭。

洛白覺得有些好笑:“為何這樣愛惜這些藤蔓?”

“可別小看了它們,”她轉過頭來衝他嫣然一笑:“洛城久攻不下,就是因為有這些藤蔓相護。若有一日藤蔓不在了,那這洛城估計也保不住了。”

如一道霹靂倏然擊中了這片混沌,原來是這樣!原來洛城久攻不下,竟都是這懼火的千年藤蔓搗的鬼!數月難解的謎,就被這神秘女子一語道破。

也許是自己太過激動,瓔珞看著他,柔聲問:“怎麼了?”

洛白忙搖頭說無礙。“你的恩情我還欠著,營中有一罈好酒,若不嫌棄,可否請瓔珞姑娘與在下一同?”

聽說這世間有一種毒,飲下之後,青絲變白髮

那晚清風吹葉,他和她並肩坐在明月下,風裡銀鈴輕晃,清脆悅耳。

一罈酒盡,他似乎是醉了,話多了起來。說自己十歲那年,父王暴斃,母妃被賜鴆酒殉葬皇陵,而他的兄長襲得了城主之位,竟將年幼的他趕出洛城,由著他自生自滅。可他卻活了下來,因為有仇恨支撐著他,他只能更勤勉、更堅忍,直到有天親手奪回失去的一切。

瓔珞的心裡泛起漣漪,自責和愧疚包圍了她。她很想告訴洛白,那個人如此狠心,只因為他早就不是你的兄長了。可她看著這醉酒的少年,月光下眉眼天真竟像個孩子一般,便再忍不下心來說出真相,雪上加霜。

說到最後,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她輕輕蹙眉,道了聲告辭便要離開。

洛白忙攔住她,說大恩還未報。

“你請我喝了酒,已經夠了。”

洛白搖頭。“姑娘為我治眼睛的恩情報了,助我攻城的大恩卻還在。”

頓了頓,他又說:“待來日我攻下洛城,奪回城主之位,姑娘可願……”

後面的話沒有說,他只是從衣袖中取出一串瓔珞,輕輕繫上她的手腕。

“這與你的名字正般配。”

不必多言,那點心思也已明瞭。她看著腕上殷紅如血的瓔珞,抿唇笑了。

“那便當我應了你。”

她解下腰間一直不離身的銀鈴鐺,不由分說塞到了洛白的掌心,而後消失在第一縷晨曦的遠光中。

看著她離去的方向,洛白輕輕揚起了嘴角。他見過她的。十年前,那個只聽得見水聲的巖洞裡。她也是這樣覆著面紗,用草藥為他小心地療傷,腰間的銀鈴一陣隨風輕響。

那時她對他說,那個坐在王座上的人是你的兄長,也是你的仇人,他所做的一切已經不配城主之位,而終有一日你會攻下洛城,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小小的少年抹去眼角的淚,問:“你是誰?”

她笑了,攤開掌心,一枚生機鮮綠的藤葉躍然於眼前。

“我說我就是這掌中青藤,你信不信?”

他知道她在逗自己,一下子破涕為笑,不依不饒拽著她的衣角,問她是誰。

最後她賴不過這孩子相纏,哄他道:“待你來日兵臨城下,我一定告訴你!”

如今這一天終於來了!

回營之後,信心滿滿的洛白下令燒燬城外藤蔓。

沖天火光中,那些原本青翠欲滴的藤蔓蜷曲著被燒成灰燼,失去庇護的不死城牆終是不堪一擊,在兵士合攻中土崩瓦解。火趁風勢,映紅長天,可他竟隱約在火光中聽到了一聲銀鈴的輕響。

突然又有探子來報,洛城城主抓了個妖女回去。

洛白一下子攥緊了手中長戟,他有些莫名心慌,但願那個人不是瓔珞,但願她平安無事。而後一騎當先,已縱身衝進了城門之中。

與此同時,洛城的樓閣之上,她看著火光中慢慢焚盡的藤蔓,只覺身上的骨血也在被人一寸寸抽空。身後玄衣垂冕的城主走過來,冷眼看著她。

“你把這秘密告訴了洛白。”

洛玄看向她的腰際,輕嘆:“那年我送你的鈴鐺,也不在了。”

很多年前,她在洛城外遇到一個孤兒,被一群孩子追打,硬是忍著不掉一滴淚。她救下了那個孩子,將他帶回山頂巖洞,教他詩書禮易,四海仁義,後來有一日,他終於學成了,她便問他,此生可有何願望?他說他要成為最尊貴的人,再不受別人欺負。

她輕輕笑了,應了聲好。

那時洛城的大公子洛玄得了重病,眼見便要死了。她為那孤兒換成洛玄的容貌,在大公子將死之時悄悄將他帶入宮中,神不知鬼不覺換走了洛玄的屍骨。第二日,城主和夫人見大兒子活蹦亂跳全無病氣,都歡喜不已,也不疑有他,更何況,大病痊癒之後的洛玄不再貪玩,反而舉止恭和,學問對答如流,世人都道大公子在病中得了神人為師。說的人多了,城主也相信了,當下便決定立他為世子。

一夜之間,無依無靠的孤兒成了坐享榮華富貴的洛城大公子。是她懷了私心,想滿足他的心願,卻未料到他後來貪慾漸生、飛揚跋扈,不僅害了洛白,還苦了天下百姓。是她看錯了人,沒想到權力會讓那孩子變成這樣。所以那一晚她又救下了渾身是傷的洛白,等待他捲土重來的時候,彌補自己的過錯。

如今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身後那人聲嘶力竭的怒吼聲,還在空蕩蕩的大殿裡久久迴響。“你身為守護洛城的靈女,卻親手將你的族人引向了災禍!”

一杯毒酒滾入喉嚨,對族人犯下的深重罪孽,便讓她用自己來贖罪吧。

城牆外,火光裡,那些藤蔓裡的生靈彷彿還在哀嚎哭泣,她緩緩閉上眼睛,再不忍去聽。待這火燃盡了,一切罪惡、一切不堪,都將不見了吧。

這一次她做得對嗎?她不知道,可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洛白一定是不同的。那個渾身是傷躲在巖洞裡的孩子,那個月下樹梢醉了酒的少年,那個所向披靡卻一路相護百姓的將軍,還有,那個慌亂著為自己繫上瓔珞的洛白……或許這些,都是值得的。

只可惜她為天下蒼生算好了一切,卻沒算到那少年的一顆真心,和那一句未說完的承諾。

聽說這世間有一種毒,飲下之後,青絲變白髮

尾聲

聽說這世間有一種毒,飲下之後,青絲白髮,不過轉瞬之間。

聽說那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將洛城外的藤蔓盡數毀去,唯有一片,渾然雪白,遲遲不肯落下。欽天司以為不詳,得了新城主旨意,將那最後一片白葉撕毀殆盡,扔入城外溝渠之中。再後來,城主張榜天下,尋一個腕上系瓔珞的姑娘,卻杳杳無信。

直到很久之後才有人來報,曾在城外尋得一串瓔珞,荒蕪的灰燼裡,殷紅如血。

原標:《青藤與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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