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娱|西征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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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们有梦

关于诗歌

关于爱情

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

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梦碎的声音 ”

--北岛

孤独,虚无,重复性的劳作,昼夜颠倒的生活,消逝的爱情,在贫瘠之地一掷千金的瞬间快感填满了他们的异国之旅。

在将成功与金钱视作伟光正的时代,他们是各自企业版图扩张的先锋兵,是曾经野心勃勃的骄傲淘金者,是在互联网时代被唤作“人傻钱多没时间”的IT从业者。大众媒体、网络舆论与惯性思维理所应当地将其贴满标签:踏实,严肃,无趣,高薪。他们似乎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日神式的积极进取精神,他们似乎都变成了习惯与机器打交道的科学怪人,他们似乎不需要情爱,诗歌与一切和感性发生关联的事物,他们似乎永远都充满着冷酷的决断力,强悍的执行力。他们的形象呆板而僵直:厚厚镜片,逻辑分明,高智商低情感需求,数字狂人。

可是真相呢?似乎用了太多的“似乎”。

我们采访了三位在海外工作的IT从业者,试图从他们身上管窥这个时代的荒谬与疲惫,撕开“IT男”幻象的面纱。

壹。蛮荒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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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天清晨,韩序都在浴室镜子里看着同样一张脸:面无生气,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头发蜷曲湿漉,口唇肥厚。缅甸仰光气候潮湿,这个著名佛教胜地总是没完没了的下雨,头天洗衣服,后天也难干。多数时候,韩序穿着湿粘的T恤衫与内裤,西装笔挺地操着流利的中式英语与人对谈,扯淡,无论如何,举止必须“professional”。韩序供职于国内一家知名通讯民营企业,是少有的进入世界500强排序的民营企业,一家以“毛式管理”闻名于世的民营企业:每个新入职员工都能免费领到一张行军床与一台笔记本电脑,每周平均工作60小时, 如果熬满3年,那么恭喜你,你将得到企业股份,成为传说中的中国合伙人。

韩序没能熬满3年,在入职的第二年,他发现,因为长期保持坐姿,自己的泌尿系统出了故障,必须呲牙咧嘴单手扶墙才能勉强挤出几滴水。因为常年回家沾床便睡,于是在某天夜里,女友留下一张类似于分手祝好,散买卖不散交情的字条后,便扬长而去,将其独置空床。因为家里的房子还是小产权房,父亲早逝,他每月只给自己留1500元零用,剩余10000元攒着,第一年,他存了13万,第二年,他看上的房子每平米涨了3000。于是,凄风冷雨作伴,他坐在中山陵音乐台,朗月当头,清风徐来,年轻情侣互相爱抚,树丛中的鸟快活叫唤,他一个人灌了两瓶二锅头,回家关灯掀被子,对着前女友照片手淫。

他本想喝完酒找地儿散德行,可硬是没打到车。

“妈的”。他看着我,打了个饱嗝。回想起那个决断的夜晚:“你说,我能怎么办?国内一万多,税前,还他妈是税前”。没有天降闪电霹雳神启谕令,就在那个夜晚,韩序决定出国,因为“每月能挣2万多,干三年回来能买房”。极速发展的公司需要新鲜强壮的劳力在异国开疆拓土,只需满足三个条件:英语流利,专业对口,无牵无挂。

恰巧这些条件,韩序统统满足。从南京禄口机场出发,他站在候机厅报复似地吃了3笼鸡汁汤包,与唯一的亲人,眼眶湿红的母亲说再见。现在回忆起来,他说,那场景像劲霸男装的广告,只不过,他在心底将广告语“我会回来的”改成了“我他妈一定会回来买房的”

“我的工作是售后,什么叫售后呢?”他咂摸着嘴,努力为自己的职位给出一个精准定义:“一个有限的问题解决者”。这个有限的问题解决者每早6点起床,例行检查邮件,查看那些充斥励志语言的HR邮件;例行喝一杯盐开水,然后大便;例行将手机喇叭开到最大,因为,不一会儿,甲方公司的印度小伙儿便会打来电话,用蹩脚难懂的印式英语说出今日需求,其实无非是检查网络稳定度,或是检查交换机运行状况,最惨不过是测试。

对韩序来说,小菜一碟。

他已经习惯了在无数个寂静深夜捧着一桶麦当劳鸡翅,喝掉一瓶2升可乐,盯着交换机测试机,一旦发现故障,便打开笔记本,在几十个G的资料硬盘中寻找解决措施。如果没有,翅通吃完,可乐喝光,“一夜就他妈这么过去啦”。测试必须选在晚上,因为无法想像“一个偌大城市没有电话的白天”。韩序也为此付出了一些代价,在缅甸的头三个月,因为长时间吃高热量垃圾食品,他胖了20斤。

“尿尿都能闻出可乐味儿”。

其实,这个有限的问题解决者,从小,就是个问题解决者。

从初高中到大学研究生,他以优异成绩笑傲年级,有一张男人味儿十足的帅脸、一手出神入化的球技、一帮满脸青春痘的凶悍哥们儿、一个疮痍满目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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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不是这样的。

父亲年轻时曾显赫一方,上世纪80年代末,他砸了铁饭碗,踏着改革浪潮在建筑领域寻找商机,不出两年,凭借野心与勤奋,身价百万。他对儿子万般宠溺,对家庭恪尽职守。然而,好日子总是短暂,精彩瞬间寥若星辰。韩序记得,某次归家,父亲一脸兴奋,说找到一个大商机,在苏南某座小城承建市民广场项目,如果操作得当,获利十倍。这个在小区中第一个拥有电视机,空调,汽车,电话的家庭被再次点爆,母亲在厨房提前备好了庆功宴,老母鸡汤的味道盛满整个房间,酒精熏红了所有人的脸。没过几天,父亲颓然归来,他被设下圈套,将账户清零的当天,生意伙伴卷款消失。

从狂喜之巅到失落深渊,只用了几天。不久后,抑郁难忍的父亲被诊断出糖尿病,不出几年,尿毒症夺走了这个强壮男人的生命。从此,这个家庭的命运轨迹开始扭转,韩序说,从那天起,母亲的脸,每天都很黑。

那一年,韩序15岁,一个躁动不安的年纪,他却有了异于同龄人的老成:按时回家,按时做功课,名列前茅,玩命打球,沉默寡言。他说,母亲虽然不说,但他能感觉到,“她想让我出人头地”。从此,韩序做了个言听计从的儿子,高中时,母亲说,去上补习班,你要高考了,这是人生的分水岭,韩序说,好,其实,他每次都出去打游戏机,他有个好脑子,学东西从来不费事儿。大学时,母亲说,考通讯工程吧,好找工作,高工资,韩序说,好,其实,他酷爱文史哲,在初中时便能将三国掌故一一道来,轻易获得同学仰慕。读研究生时,母亲说,去打工吧,体会一下生活不易,韩序说,好,其实,他只想窝在被窝里与女友缠绵,他有一张男人味儿十足的帅脸。

他说,有时沉重得想死,母亲期望太高,他怕担不起。这个一直在常人眼中懂事体贴的小男孩儿,似乎从来不会犯错,不懂抱怨。

那个恶狠狠撑下3笼汤包的早上,为韩序带来了些许舒畅。他给了眼眶湿红的母亲,一个坚毅的眼神,踏上飞机,直飞缅甸,并在缅甸遇见了那个她,她是个长发女子,声音温柔,细腰大胸,说话时总柔柔地笑,混血儿,400元一晚。

对于一帮身处异乡的“有限问题解决者”,酒精与性足以通神。在经济衰颓的仰光,他们是名副其实的“上等人”:吃最贵的鱼,喝最烈的酒,甩出最昂贵的小费,睡最妩媚的女人。那天的夜总会如往日般霓虹交错,她袅袅婷婷出现,修身短打,有好闻的肥皂水味儿,韩序瞪着醉眼四处游猎,恰好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

“像苏菲玛索”他撑着脑袋,舔了舔嘴唇,有些意犹未尽。

“或许是我太压抑了,获许这真的就是爱情吧。”韩序说,自己有两次给了钱没办事儿,因为“她身体不舒服”。自此以后,他们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比如,这个女孩儿会允许韩序吻她。

“那以后怎么办呢?”我问韩序。

“以后会去其他国家吧,房价涨得也太他妈快啦”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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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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