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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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律 致父親
人生莫測系蒼穹，耄耋家嚴如稚童。
不辨親朋無記憶，未知寒暑總昏蒙。
卻欣文字尚心識，更喜樂音猶耳聰。
今伴尊前歌一曲，相攜笑賞晚霞紅。
今天是父親節，但他自己卻不知道，即使告訴他，他也會馬上忘記。父親患阿爾茲海默症已經好幾年，外出不記得回家的路，我這天天在他面前晃，都不知我是誰。高興時說我是他朋友，不高興時說我是他領導－－他老人家就是用這種幽默的方式表達對我的不滿呢，嘿嘿！
父親的記憶力已幾乎消失殆盡，父親常為之惶恐，因為他自己知道。所幸一直記得拉手風琴，也記得很多歌曲。我想這應該是一種突破認知與記憶藩籬的本能表現吧，大抵對音樂的喜愛已溶入父親的血液中，以至於父親具有了這種本能。這種本能點亮了父親風燭殘年的人生。
要感恩父親之前所在的＂洪江南嶽樂隊＂所有成員。因為除了音樂，父親的世界是一片混沌的，那個曾經給家人力量和安全感的人，如今已然成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如此，父親在樂隊中自然常有出人意料或不合時宜的表現。而善良的他們不僅接納、包容父親，還給予許多的關懷和照顧，使父親在樂隊的每次活動中找到快樂與自豪。也要感恩母親不辭辛勞的陪伴，使父親更有一份安全感，更安心、更滿足，也更開心。
孩子般的父親如今生活的內容只有兩項，一是與大家圍在一起彈琴唱歌，二是由我們陪著出門蹓躂。可今年父親體力大不如前，好幾次因懼怕爬樓梯而拒絕回家，因此我們很需要一個一樓的住宅以及一個家庭樂隊，才能同時滿足父親的愛好。
在此要感謝在大興禪寺認識的一位朋友，為我找到一個周圍居民很多而門前又很開闊的一樓住宅。新家的堂屋剛好可以容納一個小型樂隊，我與父親在家一彈唱，周圍喜愛唱歌或搞樂器的鄰居就過來了，濟濟一堂好不熱鬧。一樓的房屋，基本上也能避免父親出門蹓躂不願回家的情況了。
今晨醒來，又聽到父母房中悉悉索索的對話聲，心中十分感慨一一雖然父親說話經常不知所云，但母親仍是細聲細語與之交流。感恩上蒼賜予我一位能耐心陪伴父親的好母親，使我們做兒女的不至於那麼辛苦。感恩上蒼垂愛，使父親混沌的世界中仍有音樂，仍有美。
父親的童年和少年，是苦樂參半的。七十八年前，父親出生在今洪江市灣溪鄉的一個地主家庭。土改時，父親才九歲。祖父由於當年出資在家鄉建了一所小學，並免費讓全鄉所有孩子上學，而得以保全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但不知什麼原因，祖父那時會背井離鄉隻身來到洪江古商城的一所學校教書，而所得微薄工薪僅能勉強養活自己。如此，種田養家的重任便落到父親稚嫩的肩上。小小年紀的父親必須終日在田間辛苦勞作以養活祖母、自己，以及比他大三歲的姐姐即我的姑姑，還得經常上山砍柴。
好在祖母和姑姑都是極為勤勞之人，整日也未閒著，拼命繡花出售繡品以貼補家用。姑姑還去山上撿茶籽、採蘑菇，或在湖裡撈蓮藕什麼的以改善生活。
父親在田地耕種了整整三年，十一歲時祖父工資增加了一些，估計可以養活父親了，便讓他來城裡讀書。
記得父親說，祖父三年未見父親，見面的第一句話便是：怎麼三年了你一點也沒長高？
可以想見，年僅九歲就開始肩扛斛桶、挑柴擔的父親，被勞作的艱辛壓成了啥樣。好在小小年紀的父親從未怨天尤人，反而每日興致勃勃地勞動。父親經常為能養活自己的母親和姐姐而自豪，也為借來的那頭老耕牛最終能聽自己的話老實耕田而自豪。
不久，祖母與姑姑也來到城裡，姑姑也讀書，祖母則去給人家做保姆，祖父祖母二人所掙的錢剛好能勉強養活一家四口。
父親剛從鄉下來到城裡時，面龐黝黑、個子矮小，一身土氣，但父親以優異的學習成績很快贏得老師及同學們的喜愛。整個中學時代父親是快樂的意氣風華的，雖然窮到冬季也只能打赤腳，僅在雨天時才捨得穿上一雙自己做的木屐。
父親高中畢業後因為出身問題與大學無緣，在母校做了中學教師。其實最初，做教師並非父親的理想，但父親快樂，努力，認真地工作著，並在工作之餘很快自學會拉手風琴，經常在母親做飯時將我與弟弟叫到跟前（那時妹妹還未出生），一邊拉琴一邊高聲歌唱。
弟弟那時剛學會走路呢，只會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晴傻傻地看。我卻十分調皮了，會湊到父親膝蓋前，盯著那漸漸張開又慢慢合攏的琴頁，看到琴頁張開時迅速將食指伸進去，然後耐心等待，在琴頁快閉攏時又猛的將手指抽出來，我記得我那時是樂此不疲的，一直笑到身子發軟。後來弟弟終於被感染，也趔趄著上前學我的樣，並爆發出更大的笑聲。
記憶中，小時候的家裡最初家只有床和桌子這兩樣傢俱。後來父親自己學會做了一個衣櫃和一個小小的書櫃，書櫃中的書大部分是父親借來的，而且記得總是向他的一位朋友借，有的是去市圖書館借的，所以總是看過好幾本便一起退還。見父親看得如此津津有味，因為好奇，我也常去翻那些書，不分大部頭小部頭，只要在書櫃，都拿來胡亂看看。記得常常是一本書中，有的能看懂有的看不懂，也不去深究，遇到不認識的字便跳過去。父親對此概不過問，只管等我將書放回去了，便疊在一起退了，然後再拿回幾本。
童年裡還有一件極快樂的事，就是每晚父親會給我們講故事，或在有著暖融融的火箱的小屋，或在月朗星稀涼風習習的走廊（那時妹妹已出生，我已上學，弟弟已去和祖母生活）。父親講得最多的是《西遊記》，《水滸》和《三國演義》等，講得十分好聽，以致於後來我看到一些當時父親講過故事或小說，竟發現其情節遠不如父親嘴裡的生動傳神，當然大概是我那時欣賞文字的能力太差了吧。
父親從土改後直至四十歲前從未吃飽過，這種缺衣少食的窘困生活在他的大腦中烙下深深印記，所以在他患上老年痴呆症後，會經常在我端飯給他時問上一句：我吃了，那你們還有嗎？我不要這麼多吧。
父親並不知我是他女兒，卻仍在意我能不能吃飽，希望那種最令他痛苦的事不要發生在別人身上。
父親年僅九歲時就要獨立艱辛勞作養活家人，成年後一直過著窘困的生活，直到四十歲才能吃飽肚子，卻一直那麼樂觀而浪漫，令家人的精神生活如此豐沛，父親一直無言地教導著我，感恩父親！亦感恩母親，當年如果母親是個計較的好享受的人，家中的氣氛也不會如此溫馨。
今天是父親節。感恩父親，亦感恩母親，感恩父母在那個貧瘠的年代給了我們豐富多彩的童年！感恩父母在我曾經病到無藥可醫時沒放棄我！感恩父母在我最虛弱時給予我有力支撐！
永遠記得那年，父親頂著炎炎烈日，挑著行李領我走在讀師範路上。
永遠記得那年，父親撐著雨傘走在傾盆大雨中，領著患抑鬱、強迫症的我去找一位退休老中醫。
永遠記得那年，父母在我患病需要鉅款時，第一時間傾其所有為我湊醫療費。
今天是父親節，我與父親合奏並高唱一曲《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祝父親永遠充滿活力！祝父母身體健康，永遠快樂吉祥！
素心小語，本名楊茸，洪江區詩詞楹聯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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