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的事

南宋的你我她手託香腮,望著窗外怒放的一叢杜鵑,對她的丫鬟說:給你猜個迷,你說什麼東西無論缺了圓了都是千里共。

風花雪月的事

丫鬟自然是猜不出來的,她要是猜出來就襯不出瘦瘦的小姐如何冰雪聰明。

小姐你我她讀了一點的詩書,於是自然不愛繡花縫衣,吟風弄月便在了情理之中。這吟風弄月,惜花憐草的事對於有錢又有閒的富家小姐來說,有時並不是好事,最直接的就是導致了許多像我你她這樣的小姐不想隨便嫁個人就算了。

風花雪月的事多少都代表著些飄渺的結局,故事的敘述者我其實是並不希望我你她的風花雪月之事剛開始就要結束。

也許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或者是一個陰雲慘淡的下午,我你她和幾個朋友,都是隔壁家的小姐,都住在王府街這一區的,也都念過些書。那天不知由了什麼原因,她們聚在了一起。地點是街口右拐第二家餃子店。南方人很少吃餃子,所以這店裡沒什麼人,也許剛巧那天人挺多的。反正後來她們就商量起一件挺要緊的事來。是這樣的:由於我你她這些小姐都很空閒,經常惹出些才子佳人、小姐賣花郎之類的事來,家裡的父親們都很生氣。於是不久前,他們開了一個家長會,決定將這些閒來無事就要去談情說愛的小姐們集中起來,叫了離這兒百里地的一個秀才來叫她們讀些正統詩書。他將輪流住在那些小姐家裡。所以這些小姐後來就說起了這個秀才。並用了;先生這個文雅的詞。

風花雪月的事

後來我你她就說這秀才說不定得跟咱們鬧出點什麼來。她們都說得很大聲,很放肆。

也許那天,那家餃子店並沒有許多客人,那些小姐也沒有進雅間,老闆娘趴在櫃檯上打瞌睡。旁邊一桌,偏巧就一個秀才樣的人自個兒在吃三兩香菇芹菜餡的餃子。那些小姐的話清清楚楚、一字不落的到了他的耳朵裡。那麼,顯然就只有兩種可能,一他就是那個秀才,正巧今天從那個百里遠的地方趕來,餓了,吃了幾個餃子;二是他不是那個秀才,是西北偏北村進京趕考的秀才,路過這兒,餓了,吃了幾個餃子。

其實,無論哪種可能都無關緊要,因為秀才吃完餃子,連嘴都沒有抹,拎起包裹就走了。而小姐們談著她們風花雪月的事,都不曾注意到旁邊有過這個人。

百里地遠的那個地方叫烏有鄉。秀才姓潘,考上秀才後,就再沒考中過,便斷了念頭,回到鄉里整日介與一幫頑童胡鬧,幾乎成為鄉里一害。這是烏有鄉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事,因為烏有鄉是赫赫有名的君子之鄉。當他接到王府街街道處的聘書後,全鄉人敲鑼打鼓地把他送上了路。

我你她和其他小姐其實並不覺得需要有人來教她們讀書,因為那與她們嫁人並沒有什麼用,但卻想著這不失為一個造出點玩樂的法子,所以心下也就數著日子等著潘秀才的來到。

這小姐我你她生活這樣百般無聊,定是要弄出點什麼來的,其他小姐應該也一樣。如果來的是個一般的青年才俊,也就罷了。最多隻是一出才子佳人的老戲,後花園裡私定終身,暗地裡金銀相送,然後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她們的故事也就結束了,從此相夫教子,說不定又生出個百無聊賴的小我你她來。

但要知道潘秀才如果只是個青年才俊,絕對不足以為害鄉里。他是初八到的,先到的街道處,街道處將他領到了我你她家。

這個時代對於小姐,不論是有錢家的,沒錢家的,老的,少的,漂亮的,或是醜陋的,結了婚的,或是沒嫁人的,都有許多規矩。這規矩方方圓圓,離了它,其他人看你就成了不規則圖形。

這規矩說養在深閨的小姐不能見陌生男子,所以只有牆頭馬上的偶而一瞥方為驚豔。

按照規矩,我你她是不能就這麼走出去見潘秀才的,但事實上她很容易就見到了潘秀才。

因為潘秀才在父親還未出來見客時已直接走到了我你她的屋裡,好聽一點叫做閨房。這宋代的女子的閨房應是神秘的,帶著點幽香,像西湖月夜的蓮花。案上應攤著方繡了半朵牡丹的錦帕,几上要擱著插了幾枝迎春的陶罐,第一爐的香應該燒得差不多了。小姐應該端莊賢淑,至少應該安靜地坐在窗前,看著春天裡的最後一枝梅花,半低首,想著自己的心事,到關緊處,還得拽緊羅帕,羞澀一笑,微紅了臉頰。

當潘秀才進入我你她的房間時,她正握緊拳頭,想方設法要出去。

然後我你她就看到了潘秀才站在門口。

我你她記得自己然後就開始笑,不停地笑,上氣不接下氣。

潘秀才尷尬的微笑,他的神情好像跟我你她早就認識一樣,或者他對誰都是這副神情。然後,他從他破爛的藍布包袱中掏出一個荷葉包,遞給她說:趁熱快吃。

我你她一邊笑一邊打開荷葉包,見是兩個熱騰騰的揚州蟹粉獅子頭。

有關揚州的蟹粉獅子頭,我你她知道最正宗的做法。首先廚房要乾淨利落。乾淨,就是砧板上不能有魚鱗,刀上不能沾隔夜的蔥粒,鍋上錚亮,沒半點油星;利落就是油鹽醬醋各歸各位,鍋碗瓢盆放得順順當當。揚州蟹粉獅子頭便能在這樣的廚房誕生。

我你她問:“這個肉是一點點切的,不是剁碎的,是不是?”

她還問:“這裡面有馬蹄和香菇,對不對?”

她又問:“這和剛出土的嫩筍一塊兒煮了兩個小時,對不對?”

事實上,我你她很快吃了這兩個揚州獅子頭。並說了聲:“謝謝你。”而且止住了笑。

父親們是愛我你她們的,他們一塊兒去烏有鄉調查了潘秀才的底細。但他們認為仁孝之地出來的秀才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他們忠厚的相信愛可以使潘秀才改掉那一點點的不是,成為正人君子,就像愛可以使我你她們變成淑女。所以他們不可能知道潘秀才第一天上課的情景。

潘秀才第一天上課,在我你她家後花園的草坪上,講的是“怎樣談情說愛。”他說大家活了十幾年,其實根本不懂什麼是愛。

他說:“愛是不可言喻的,必須實踐教學,用心體驗。所以我決定因材施教,住你們誰家,我就跟誰談戀愛。”

樹上的喜鵲突然都不叫了,靜得可以聽到伙房裡炒菜的聲音。

潘秀才先住在了我你她家,住一個星期。

其實在盤秀才所說的教學中,我你她確實是去體驗叫“愛”的感覺的,可事實上,她只是嚐盡了各種燒法的獅子頭。因為她們的教學地點是在伙房。潘秀才將伙房收拾的乾乾淨淨,利利落落,然後捲起書生的袖子。用寫字的手,去一塊塊的切上好的肉。

我你她在旁邊看的時候,只看到一條條的血紅的肉。

幾年以後,她是突然想起這麼紅這麼細的肉不可能是豬肉,當然當時她並沒有在意,她只是關心獅子頭做出來的樣子。

潘秀才的手絕對只是一雙讀書的手。指節不粗,皮膚光滑,指甲圓潤光亮。但現在這雙手鋪滿了澱粉,在搓肉丸子。

潘秀才說:“人心都是肉做的,獅子頭也是肉做的,我們必須感受到愛情,有著肉的香味及細膩的質感。”

有著細膩質感的獅子頭和伙房明朗寬敞的環境使得我你她的臉色日益姣好起來,原本就天生麗質,只是偏瘦一點,現在愈加明豔照人,體態婉轉了。

她彷彿半開的玫瑰,新承早露,嬌豔欲滴。潘秀才看著變化明顯的我你她,眼中有著深深的欣慰。

潘秀才要搬到你我她家中去的前一晚,他對我你她說:‘我明天就要走了,其實你不用擔心,因為你已經是我了。’

我你她還是幾年以後慢慢地想明白為什麼他這麼說,但當時她沒有明白,傷心倒是有一點的。但她並不敢對潘秀才說:“你走了,我就吃不到獅子頭了。”

她想她要是這樣說,潘秀才一定覺得這個教學太失敗。

那一晚,月色倒是很好,映的潘秀才的臉色發白。我你她突然發現月光下,潘秀才的身影那麼瘦長。

我你她再見到潘秀才已是五週以後。那天她聽丫環來說潘秀才到了,她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想告訴他,她和趙尚書的兒子的婚事,是一次驚鴻一瞥的結果。

我你她突然感覺到獅子頭的香味了。回了家後,她給趙公子寫了信:“親愛的趙公子:

奴家在轎子的門簾縫裡見到馬背上英姿勃勃的你,我就開始想念你,你能到王府街六號來看我嗎?

我很想去看你,可惜我的行動不太自由。

急盼!

她兒”

我你她想馬上去告訴潘秀才這些,而且要把趙公子的回信給他看。幸福使我你她具有了一切女人應該有的美麗。

我你她不相信分別五個星期後的潘秀才會是這個樣子。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感覺心麻木的痛。

潘秀才眼眶深陷,臉骨突出,膚色蠟黃,衣袂飄飄,長衫下支撐的似乎只是一幅架子。他全身上下幾乎沒了肉。

他坐在花園的涼亭裡,倚著欄杆,身旁有一株燦爛的開著的紅色茶花。

我你她覺得潘秀才全身上下只有目光還很清澈,似乎還有一絲活力。

眼淚彷彿積聚了已久,滑下臉龐,滾過綢衫,滲入泥土。不知為什麼,她沒有告訴潘秀才下月吉辰的婚事。

其實在這個月裡,你我她、她你我、你她我都相繼要嫁出去了。

我你她出去喝了好幾次喜酒,潘秀才沒有去,因為他走不動。

這個月的月底,我你她決定要告訴他了,她從你我她的喜宴上回來,在涼亭裡找到了潘秀才。

月色還是很好,一如既往的清冽。月光下,潘秀才像一尊雕塑。

他說:“我感覺到我的左手、右手、左腳、、右腳、都不對勁了,她們其實都是我,所以我都知道。”

幾年後,我你她連起來想,才明白了潘秀才的意思。但當時她以為潘秀才病了,直覺告訴她,病的還不輕。

我你她輕輕地跪在潘秀才身邊,執起他的僵硬的手,她發現原本秀氣的手指,已像枯柴一樣了。淚水滴在他的手背,濺了開來,滲入皮膚,象清泉滲入乾裂的土地。

我你她輕輕地,清楚地、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話:我要嫁人了。

潘秀才還是能笑一下的,他甚至試圖抬起手摸摸她的臉,但沒有成功,他也試圖牽動嘴角說一句什麼,但也沒有說出來。

當時我你她其實也聽到了一句話,但她不能確定是不是潘秀才要說的那句。她感到驚慌,一種心空了的感覺,我你她極力想抓住潘秀才的手,像是要拉回什麼,但她其實不明白她要拉回什麼。

豔陽天。黃道吉日。我你她要嫁給趙公子了。

這幾天,她一直有心空了的感覺,但外面的擠壓使得她有時忘了這種感覺。

那個晚上以後,我你她就沒有見過潘秀才。

喜慶的那天晚上,我你她一個人坐在洞房中,先是聽到外面賓客的喧鬧之聲的,但後來就很安靜了,什麼聲音也沒有,我你她再次聽到了那句話。然後,趙公子就進來掀落了她的紅蓋頭,吹熄了帳前的紅蠟燭。

三日後,我你她回門。

父親惋惜地告訴她潘秀才死了,也許在她嫁人的那個晚上,也許在第二天凌晨。下人們在後花園的涼亭裡發現了他的屍體,早已冰涼多時。

我你她已經沒有眼淚了,心也沒有痛,她一下子有點神情恍惚。她父親說:“可惜呀,秀才是個好秀才,卻不是個正人君子,烏有鄉不要他葬回去,所以我就把他葬在我們家墓地邊上。唉,聽抬棺材地下人說,他輕的不像話,像沒有份量一樣。”

風花雪月的事

我你她並沒有聽到這些話,她死命的想新婚之夜她聽到的那句話,但她想不起來。她只記得趙公子抱著她軟玉溫香的身子,說她真香,真想吃了她。

其實就在兩年後的一個晴天,我你她懷著六個月的身孕,坐在趙公子家後花園的涼亭裡,撫著隆起的肚子,突然感覺到潘秀才說的那種細膩的質感和肉的香味來。

而且,她突然發現,她一直在想卻想不起來的那句話,其實是她心裡早就有的一句話,並不是潘秀才說的。

我你她帶著母親的微笑,輕撫著肚子,喃喃的自言自語:"其實是一樣的。因為我就是你了,你的心早在最初就交給我了,和著白白的雪花一樣的麵粉,有著馬蹄蓮一樣的清香,被我風捲殘雲一樣的吃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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