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晏殊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閒離別易銷魂。
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
落花風雨更傷春。
不如憐取眼前人。
晏殊傳世的詞集名字叫做《珠玉詞》，
這個名字就跟他的詞一樣，
精巧圓潤，
好像一顆顆精打細磨的珍珠。
這首浣溪沙算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詞雖然短，只有42個字，
但讀起來回味無窮。
首句是一聲感嘆，“一向年光有限身”，
一向的意思就是一晌，
一向年光，說的就是青春短暫，
“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肉身會因為時光的飛逝而消失，
所以是有限身，
沒有人能夠沒有限期的活下去。
就是這樣短暫的年光，
如果能夠不去浪費，
那麼也是一個完美的人生，
但是，誰又能做得到呢？
因為太多人都是“等閒離別”，
太容易因為各種原因而離別，
太多的人不把離別當成一回事，
只是等閒對待，而作者感到的是什麼？
是“易銷魂”。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這個世界上最讓人銷魂的事情，
就是離別了。
所以只能“酒筵歌席莫辭頻”，
據說晏殊在家沒有一天不擺酒席的，
只要有人陪他，
他就拉著那人喝上好幾天的酒。
宋朝是中國開始商業化社會的年代，
城市生活漸漸成熟，當時的風氣，
有身份的人家裡都養著歌妓舞女，
在宴請客人的時候叫出來表演，
表演得好，
對於主人來說是非常有面子的。
這種風氣大大推動了宋詞的發展，
因為主人大都是文人，
文人之間的聚會表演，
歌詞怎麼能粗鄙俗氣呢？
對於晏殊來說，
他的一生並沒有經歷太多的波折，
自古有云，詩必窮而後工，
一個詩人要寫好的作品，
似乎必須有一段曲折的生平，
像杜甫，像李煜，
都是經歷了家國破碎之後，
寫出了偉大作品。
但是晏殊不是，他安安穩穩地在朝中做官，
一直很受到皇帝的欣賞，
同僚的尊敬，家庭也是幸福美滿，
這樣的人為什麼寫出來的作品，
都帶有一種深深的憂鬱之氣呢？
從這首詞的前三句，
我們似乎可以找到，
晏殊詞中無可奈何的憂鬱的原因。
面對頻繁的酒席宴會，
晏殊並沒有沉溺於其中的淫樂，
同樣是寫酒席宴會，
有的人寫出來的詞就是一股豔俗之氣，
而晏殊寫出來的詞卻是一片清新，
這是詩人的氣質所致。
在觥籌交錯之間，
晏殊看到的是人生永恆的悲苦，
那就是“一向年光有限身”。
中國有一副古畫，
叫做《韓熙載夜宴圖》，
裡面畫的是韓熙載家宴會的場景，
在座的所有人都沉醉在宴會的快樂之中，
只有韓熙載的眼神是冷冷的，
好像看破了人世間所有的歡樂。
在晏殊的詞裡，
我們也彷彿看到他用冷冷地目光，
關照著這個世界，
所以他給我們呈現出來的意象，
總是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憂鬱之氣。
緊接著，他把目光投向更遠的地方，
“滿目山河空念遠”，
極目眺望遠方，
雖然有極大的思念，
但是山高水阻，都是枉然。
一邊是滿目山河，注意這個“滿”字，
一層意思是作者瞪大了眼睛，
極力地遠眺，
另一層意思是整個視線所及，
都是填得滿滿的，
好像此時此刻擁有很多東西，
而對應“滿”的是什麼?
是“空”字，
就是徒然的意思，
就算你能夠站在最高的山頂，
你能望到很遠很遠，
但是，
能夠望見離別的故人嗎？
不要忘了，人都是“有限身”。
接著，作者又看到了“落花風雨”，
在風雨中零落的花朵，
再次提醒了他韶華易逝，
年光一晌，他只能“更傷春”了，
為春天的容易消逝而傷感，
為了青春相聚的時光短暫而傷感。
這樣的感觸，
是不需要經歷家國破碎的痛苦，
每一個平凡的普通人，
面對著四時變幻、落花風雨，
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傷感的，
而晏殊，只不過是比我們能夠更深刻地體會到，
平凡生活背後深深的無奈。
有人說宋詞不就那些相思離別、
感春傷秋的老套路麼？
不是這麼簡單的，
雖然宋詞的主題確實是這個，
但好的作者會用有美感的文字來表達，
把這種看似老套的主題昇華出新的境界。
就像這首詞的最後一句
“不如憐取眼前人”。
既然人生處處都是徒然的思念，
既然眼下所見都是落花風雨，
為什麼不珍惜眼前陪伴你的人呢？
作者似乎要為前面所寫的永恆的悲苦，
找一個得以慰藉的事情。
其實宋詞本身不就是一個能夠讓人在悲苦之中，
得以慰藉的東西嗎？
要不然，宋詞為什麼要有那麼華美的辭藻，
那麼精巧的結構，那麼悠長的韻味，
讓號稱“多情'的宋朝人為這種文體而痴迷呢？
是不是人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
都是人們發明出來，對抗那些永恆的悲苦？
“不如憐取眼前人”，
請抓緊你身邊所有還擁有著的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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