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倌黃二(現代故事)

附近村鎮都知道王老五的養雞廠快破產了。他的養雞場一下子就殺死了五萬多隻雞,這消息一下子在小崗村裡炸開了,真是應了那句俗語: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個消息尤其是對於那個對王老五有偏見的羊倌黃二來說非常興奮,他硬是把這個重要的消息傳到每一個小崗村人的耳朵裡,這還不算,他還自編了一套順口溜:小崗村人王老五,養雞不如賣豆腐,昨天還在充漢子,今天變成一堆爛雞屎。

這個王老五,不知什麼時候得罪羊倌黃二來著,讓他這樣糟損人。

就說這個王老五,本姓王,弟兄五人,排行老五,又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實心漢子,可就是脾氣倔,做事讓人琢磨不了,說白了是一個地道的“倔驢”。自小,王老五不論什麼事,他都要折騰半天,一般人都倔不贏他,尤其他父母,只得由他性子去。所以村裡的人都叫他“倔驢”。聽人家說,他上小學時,他爹送他去入學,望見一個年輕女老師,他爹教他喊老師,他說這個老師像他姑奶,就叫人家“姑奶”。著實讓那個老師害羞了一把,差點兒入不了學,好在他父親七說八說,老師才收下了他,還好他的學習在班上也不賴,否則老師準叫他爹把他領回家了。讀初中,那時大夥都自己煮飯吃,有的同學偷東西,被他發現,他馬上告訴老師,他就被人家揍了一頓,老師問他,他說算了吧,又不是什麼大問題。初中將要畢業,老師告訴他考個中專,他硬倔著說:“考不考不先說,關鍵是要分數達到。”著實又讓老師氣憤了一回,可惜他沒有考上中專,也沒有去讀高中,就這樣糊里糊塗地離開了學校。王老五回家放羊了,從此與同村的同齡人羊倌黃二一起幹起放羊的活計。分到戶那年頭,他家的羊足夠讓他放的了。可後來,他再三折騰,二話沒說,和他爹他哥又倔了一回,硬是把他家的100頭羊全部賣光,把他那個家折騰得不得了,他幾個哥都害怕他,倔不了他就和他分開過了,到分家時他還沒有娶上媳婦。從那時候起,他就做起了生意,成了小崗村第一個生意人,成了小崗村第一個富起來的人。那時他就和羊倌黃二分道揚鑣,這是因為他約黃二一起做生意,黃二不和他幹,他就說黃二:苦你一輩子,今後別來跟我借錢。黃二不領情,還要挖苦他。從此朋友的關系也就不存在了。但是王老五總是接濟羊倌黃二家,後來兩人都討了媳婦,成家立業了,這王老五他還仍然倔著性子去接濟黃二家,不是村裡人說閒話,說他想偷黃二的老婆才會接濟羊倌黃二,否則他也還會去接濟下去的。“倔驢”綽號如此名不虛傳。

羊倌黃二,此君貴姓黃,排行老二,終身放羊,家裡頗有閒錢,生活還過得去,被人尊稱羊經理,又叫羊黃二。這個羊黃二,愛打架,說話不遮攔,村裡人都說,這個羊黃二總有一天要叫那個鐵面警察李所長抓去蹲班房的。

王老五早些日子做的生意大都是羊生意,經常和羊打交道,做羊生意也有一些經驗,頭幾年他的生意很紅火,可是這個王老五,生意好時候他又偏偏放棄了做羊生意,到省城學習養殖技術,去了兩年,還花了家裡三萬塊錢。真是把他爹給氣死了,他爹沒有辦法,就分給他家,讓他自己過了。回家後,他辦起了養殖場,養起了雞。頭幾年又紅火起來,養殖場逐年擴大,成了遠村近鄰少有的養殖大戶,實在是讓人眼紅。可不,這幾年,發生了一種叫禽流感的怪病,一下子使王老五的養殖廠倒閉了。著實讓他難過了好久,也就發生了開頭的那一幕。

太陽還沒有睜開眼,王老五仍然像往常一樣準時到達他的養殖場。他看著養殖場上一片狼藉,心像刀絞一樣,幾年來的奮鬥最終落得一場空,他不是怕被人譏笑,而是心痛幾年來的辛苦經營。他一根一根地抽著煙,菸蒂遍地都是。妻子心疼他,勸他:“老五,想開點,這是沒有辦法的,又不當是隻有我們一家,其他的也都著這個怪病。”其實他的妻子也更比他想不通,只是相互勸勸而已。有誰不心疼錢呢?

這時,他爹媽來他家,他爹安慰他:“阿五,又不是沒有機會,只要你能挺過去,可以重新來嘛?”

“嗯!”

“別傷了身子骨。”他媽很擔心兒子。

“不會的,我自己有分寸。”

“這麼多的雞,死了可咋辦?”他媽又嘟嚷了一句。

“哎呀!老婆子,兒子都成這樣了,你還想著那鬼東西,”他爹又怕兒子難過,頓了頓神又勸道:“老五,不如這樣,你先把我的那十萬拿出來應付一下吧?”

“咋行?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

“兒啊!聽一次爹的吧?”

“我說不行就不行,我咋能用你兩老的錢,這不叫我哥他們的唾沫淹死了呢。”

“那錢也是你苦的。”他媽接口說。

“那是你們的賣羊錢,幾年了,誰動過,當年我大哥要借用一下,你們都沒有借給他。”王老五的妻子接口說。

“不是啊,我們那時是想平分給你弟兄五人,不想單獨給一個,你們又不是認不得你大哥他手冷,錢到手後就不興還。”

“這幾個挨千刀的,兄弟有難都不來望望。”

“別說了,老婆子,你那幾個兒子,有好事天天來攀扯你,你有事,他們像見瘟神一樣。何況老五有這樣的事,他們哪還敢來。別天真了,上百萬錢吶,躲都來不及,還敢來望望。”

“爹!媽!你們不要說了,讓我心靜會兒。”

“爹!媽!你們進來喝水吧,讓他自己清醒一下。”妻子很瞭解他的性格脾氣,轉身對二老說。

“也好,老婆子,進去吧。”老頭對媳婦說,“來珍,你要多買點補的,讓他身子骨不要垮了。”

“嗯。”

“小來珍,你先把我這裡的五千塊拿來用一下,這場雞瘟,把你們倆害苦了,百八十萬啊!我的天,這天殺的瘟神,真是要害苦了我兒了……”他媽絮絮叨叨地又說開去了。

第二天,王老五獨自一人上家後山去散心,不巧,冤家路窄,遇上了正在趕著羊出去放的羊黃二。本來王老五是不想和他正面碰上的,可是這個羊黃二卻偏要迎上來。王老五沒辦法,只好主動叫他:“老二哥,放羊啊?”

“哦?是村裡的大財主,要去哪?”

“二哥,不要拿我開心了。”

“我咋敢拿大財主開心呢?”

王老五想發火了,可是他還是忍住了。

“哦,大財主,聽說你觸黴頭了,那雞你咋辦?”像是關心,卻是一枚重磅炸彈在王老五心頭炸開了,他沒處發火。今天這個羊黃二要觸了個大黴頭了,但是他還不知曉,仍舊嘴裡說著那不乾淨的話。

王老五用眼瞪著羊黃二。這不,這小子今天還橫了,把羊趕開去,在路中間站住,用手指著王老五。“賊兒子,你以為你是誰?要上天了,現在還不是一堆爛雞屎,差那麼多錢,你以為你能翻得了身?”

這話說到王老五心裡像針刺一樣,嘴角上露出青筋,但是他還是忍了一下,說:“你嘴上積點德,如果你再說,小心我打爆你的狗頭。”不說則已,一說就讓這個成天都想打架的放羊倌手癢了,他躍上前來,想給王老五一個下馬威。哪想這個王老五早就憋足了勁,迎頭就是一拳,打得他立即倒地,兩眼冒著金花,鮮血直流。這個王老五還不解氣,手指著他,說:“我教你今後怎樣尊重別人。”說完又是一腳踢向黃二的肚子,痛得那黃二殺豬似的大叫。可是嘴裡仍舊不停地喊:“狗兒子,如果你不把我打死,你也別想活了。”幸好村上出工的人及時把他們拉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至少那黃二要住上幾天院。

王老五被拉開後,心裡很不是滋味,回家後倒頭就睡了,家人問他什麼,他一句話也不說。還是那個多嘴舅婆到他家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妻子,他的老婆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沒有在意他,也就出工了。到妻子出工回來他還睡在床上,兒子叫他,他也不理,直到晚上,派出所那輛三輪摩托車“突突”的到他家請他時,妻子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妻子慌忙到他父親那裡把事情說了,找攏家門戶族商量對策。但是大家都知道不管哪個犯事,鄉派出所這個鐵面警官都不會從輕處罰。親戚朋友只有幫他打發那個羊倌黃二的事去了。

真是又應了那句話:好的不靈,壞的靈。該蹲班房的人沒有去,可要得蹲班房的人卻把別人送進了班房。這個世界也真是會跟人開玩笑。

鄉上派出所,是二層六間的瓦房,顯得有些破舊。屋外種著幾棵楊柳,樹下有一口井,井水清澈乾淨。到了派出所,長得魁梧的所長給老五倒了一杯茶,並遞給他一支菸,接著認真地給他上了一堂政治課,馬上處理了這件事。家人雖然心疼老五,但是沒有別的辦法,誰叫他打人了呢?

處理完這個比較明顯的案子後,李所長叫民警小劉把王老五領到他的辦公室裡,李所長很客氣地對他說:“老五,你打他,值麼?同寨子人何必那樣呢?我敬重你也是一個能人,你的為人我清楚,你不必多說。”

“李所長,我也是一時氣急了才這樣,我不想和別人爭鬥,何況我這幾天心亂極了。”

“我知道,你養殖上出現危機,這又不是死人,你猴急什麼,失敗了可以再來嘛!”

“說歸說,哪個心裡不急?不心疼?”

“也是。但是,不論你是誰,處理問題上我們還是要公正處理的,像你這樣可以關你上十天半月不是問題。不過我不能冷酷無情,給你雪上加霜,是不?”

“多謝李所長!”

“你也不用謝我,錢是要罰的,黃二的藥費你要付;什麼營養費、誤工費都不必多說,你還是要負責的。當然,根據事情的原委,應由黃二承擔的,由他承擔。”

“沒有法子,只好讓我認栽了,什麼破事都要我蹚上。”

“老五,你也不必悲觀,說實話,我很佩服你,不是我們不近人情,而是你違反了法律,這應該按法律程序來辦理,明天你辦理一下手續,把你該負責任的東西負起來。行不?”

“行!”

“今晚我就罰你陪我聊個通天。”他笑著對老五說。

老五丈二菩薩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而李所長卻神秘兮兮。

其實這個憨厚的民警早就很想進一步瞭解這個人人都說像頭倔驢的王老五。這個只有上過初中的農村小夥子,居然讓他折服。他從來沒有服過別人,可是這個小夥子居然佔據了他的整個思緒。他想,自己還得向這頭倔驢學習學習。而王老五心裡也在犯嘀咕:“這李所長,認識他這麼多年,公正、勇猛、正直、豪氣,這些都讓他佩服。可是為什麼老是蹲在這個鄉鎮上?鄉上的人幾乎都認識他,張家李家的事他都知曉。哪家小孩出世,哪家發生什麼事他都清楚,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通。和他一起工作的人好歹都到城裡當領導了,而他還是一個鄉派出所所長。”他想了會兒,嘆了會兒氣。“哎!反正這種事情也輪不到自己頭疼。”這時他大膽地提出一個要求:“李所長,今晚我想喝點酒?我請客,行不?”

“咋了?你這倔小夥。雖然你今天犯法,可是今晚這頓酒我請定了。”這個有十多年警齡的警察非常誠懇地說。

“李所長。”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李所長打斷了,“不要叫我李所長,叫我大哥。”王老五有些猶豫,但還是這樣叫他了。

“李大哥,今天的事我實在是忍不下去才這樣的。”

“我知道,那小子是德性差,但好歹你不能出手打人呀。好了,你就好好在這坐下,我出去買點吃的。”

李所長出去後,王老五打量著整個屋子的佈局。雖說是辦公室,還是一物兩用,既是宿舍,又是辦公室。這間大約有六個平方的木房子,擺著一張床,床上的軍用被子疊成整齊的方塊,床頭木板牆上張貼著一幅電影《任長霞》的劇照。對面擺放著許多法律書籍,旁邊牆上用透明膠布貼著一幅個人書法:大義凜然,落款為李亦然。其他洗刷用具整齊地擺放在角落的小木架子上。一張舊茶几和十個四腳凳組成了簡易會客廳。茶几上的十多個茶杯裡的茶水還有餘溫,可以看出有很多人來過。這時,李所長從外面提著一大兜東西回來,並說道:“奶奶的,今天晚上的雨還比較大的嘛!”說完把東西放在桌子上,見王老五心情特別沉重,他繼續接著說:“老五,讓你久等了,外面雨大著呢。哦!我差點忘了,你還沒有跟家人說一下你的情況呢。還好我在買東西時碰上你村的麻六,叫他回村時到你家與你媳婦說一聲。你我可以通霄達旦地到天亮了。”過了一會兒,他沒見老五答腔,又接著說:“你要是還掛著,那就打個電話吧!”說完把手機遞到老五的手中。這王老五還真是掛家裡的父母和妻子,他怕爹媽掛念,也怕妻子兒女擔心。接過手機打了電話遞還李所長。此時他的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外面的小雨還慢悠悠地下著,鄉上的街道上行人很少,兩人在這個沒有人打擾的屋子裡海聊著。天南地北,三教九流,無所不談,時而大笑,時而用手敲著桌子,那種沒有約束的交談讓二人一個夜晚就成了朋友,夜色沒有特殊的音符,唯有雨聲在為二人吹奏著一種催人奮進的歌曲,此時只有他倆才能聽懂這雨聲中美麗的曲調。

“李所長,哦,不,李大哥,你是個漢子,大丈夫,不屈從於……不說這些,喝酒!”三杯下肚,王老五醉意已經表現在他那剛健的臉龐上。

“兄弟,你才是真正的漢子,一百萬,乖乖,我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見過,這輩子也不可能有了……我也不說了,喝!”

“對,好哥哥,沒有了,一百萬哪,三天前還是一百萬,現在成了窮光蛋。小時候,我也沒有想過,不知怎的,這一百萬就和我較上勁了,苦了一百萬,也丟了一百萬,哎!”

“別洩氣,兄弟,這該死的禽流感,奶奶的,如果我管著,我一定幫你治了它。”說完,二人的杯子又碰響了,聲音是那樣清脆。而那笑聲更比杯子相碰撞聲還要清脆。

“老五,還是你有辦法,怕什麼,輸了可以再來嘛,奶奶的,憑你,再苦個百把萬沒有問題麻。”

“甭說,你也是一條漢子,不怕別人戳你脊樑。哪像有些人,到人家查起來,呵呵!你說,他不跳起來才怪呢?而你,活個坦然,來,乾了這杯。”二人舉杯交錯,一杯一杯地在那種誠摯的氣氛裡把一瓶又一瓶的白乾克服了。

“喝,奶奶的……”

……

夜雨,停了。東邊縷縷曙光踏著晨風的韻律而來,房子裡,兩個漢子仍舊喃喃地嘮著,不時泛起笑聲,醉醉的,在晨風中飄散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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