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梦

昨夜里俺做了一个梦。

白天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怪不好意思。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做这样的梦。

真是越老越没出息。很想对你说说吧,实在是张不开口,若不说吧,心里真是又憋不住。

咳,说就说吧,谁还没有个年轻的过去。

梦里的那个人和那些事,咋就那么真切清晰。

他还是那么魁梧英俊,还是那么潇洒帅气。还是留着一头短发,那张有棱有角的方脸,显示着他性格的果敢刚毅。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蕴藏着心灵的机敏睿智。

他还是穿着那身褪了色的学生服,见证着当年岁月的辛劳与困苦。虽是穿着陈旧,也难掩他那结实矫健,敢于担当,一往无前的英姿

常言说“梦是心头想”“梦是重温过去的事”。

一个真实而又虚幻的梦,把俺带到几十年前的回忆。

忘不了“文革”运动时,来了一批知识青年,在俺村插队落户。和咱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这些来自城市的青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朴实善良的父老乡亲,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又怜又爱,情深依依。手把手地教他们农活,心贴心地帮他们做饭洗衣。

分到俺队的一名知青,来自省会大城市,高中刚毕业,父母都是吃皇粮的国家干部。看面相,文文静静,少言寡语,就像是一个闺中淑女。可待人处事,那么知节知礼,诚实谦虚。有脏活累活抢着干,从不喊苦喊累,叫冤叫屈。和咱农村的青年一样,哪像在城市长大的干部子弟。

俺和他一同下地干活,一同开会学习,

一同参加农田会战,一同表演文艺节目。

渐渐地,日久生情,互有爱意,反正二人心里都有那么个意思。

永远忘不了,那个八月十五的夜晚。秋虫低鸣晚风习习,皎洁如水的月光, 毫不吝啬地洒满了大地。

俺俩坐在那高高的谷堆上面,欣赏那月亮上面的吴刚伐桂,笑看那多情的嫦娥怀愁抱兔。

那一刻,俺俩海阔天空、天南地北,真是无话不说、无语不诉。说乐了两个人大笑,说恼了一样的泪滴。委屈时相互捶打,高兴时相偎相依。两颗年轻火热的心哪,从此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老太太的梦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就像俺的大哥哥, 对俺疼爱有加、百般呵护。

永远忘不了,那一年“三夏”大忙时节。

没白没黑抢收小麦,由于俺的粗心大意,一不留心割破了手指。他马上掏出心爱的手帕,细心地为俺包扎,全然不顾大伙异样的目光,又扶又背的把俺送到家里。

永远忘不了,在公社水利会战工地上,正好俺俩一辆推车,俺在前面拉,他在后头推,他推得是那样的用劲,为的是让俺少用点力气。休息时,还不住地垫道, 从篓子里往外扒泥, 俺要帮帮手吧, 你看他那双眼睛, 瞅得俺心里一直发怵。啥好听的也不多说,就是让俺多一点休息。

永远忘不了,全县组织修大寨田的时候。各连排按人分工,按米计数,仅仅是一米宽的小沟,俺一天才挖五六米。他却一天硬是完成十一二米,待大伙都要收工了,他完成了自己的还帮俺。

咳,那时真恨自己不争气。

等帮俺挖完的时候,那么冷的天,他却脱了棉袄,仅有的一件衬衣也让汗水浸湿。

永远忘不了,在那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即使非常爱美的姑娘们,有谁能买瓶化妆品,又有谁常年能添置件新衣。

可那一次他回城探亲,回来时,给俺买了瓶雪花膏,还买了一条粉花的裙子。

他能有什么闲钱哪,都是从日常生活中一分一毛的硬挤,为了使俺高兴,他处处省吃俭用,亏了自己。

咳,真是没办法啊,他就是这么一个呆二巴唧,不知疼惜自己的傻东西。

至今几十年过去了,俺没舍得穿的那件粉裙子,还牢牢地锁在俺的箱子里。

永远忘不了,在那识字班的夜校里。就着那微亮的煤油灯,他教得是那么认真,大伙学得是那么仔细。读起书来清脆洪亮,板书是那么俊气秀丽。就为俺的作业写错了字,他当着大伙的面,把俺骂了个狗血喷地。当时把俺羞得呦,差点钻到了桌子底。

俺还是头回见他发火,没想到不善言辞的他,还能对人这么严厉。

回忆起俺俩在一起的时光,尽管日子那么艰难困苦,可怎么心里老是那么得意。

有欢笑、也有委屈 有快乐、也有泪滴 有失败、也有成绩 有困难、也有胜利。

一桩桩,一件件 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逝去的岁月谁能留住?

最让俺委屈的是,他最后一次回城看望爸妈,得知自己要回城的事,并把俺俩的事告诉了家里。

他爸倒是没有反对,可他那当了局长的妈妈,好似遭了晴天霹雳。

两脚跳得老高,又哭又闹骂着亲生儿子,一口一个不可能,一句一个不同意。

说俺农村闺女见识浅,没有文化觉悟低。农村户口难进城,结婚后咋能两地分居。

说他是睁着眼睛跳黄河,鸭子上架自讨苦。说他要是娶俺做媳妇,她就寻死觅活,一定和儿脱离母子关系。

其实俺心里也有数,总之是嫌俺农村的孩子,配不上他们城里的。

就这样硬拆散了俺俩的好姻缘,真是棒打鸳鸯两分离。

老太太的梦

现如今想起来,也怪俺胆小太怕事。没有勇气冲破,那封建思想陈规陋习。辜负了他对俺的心,伤害了他的深情厚谊。当时俺的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撞到南墙死了去。

如今俺们都到了花甲之年,儿孙满堂、日子富足。和过去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就是不知咋回事,心一静下来时,就好把此事想起。

俺常想,人哪......

一生磕磕绊绊,风风雨雨,都是活得很累,十分不易,十之八九不随心愿,只有一二能合心意。

知足才能常乐,想好的才能知足。

两人今生不能相伴,若有真心再等来世。

俺心中最爱的人?

当然还是他———俺的初恋情人,当年那个回到城里的。

你看看,不说不说,一说话就多了,明明是在说做的梦吗,怎又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就是羞不红这张老脸,心里也是有点不好意思。

你可千万别告诉外人,愿听就自己记在心里。

末了,有句发自肺腑的话,这里俺这过来人告诉你。

人哪,要敢作敢当、敢恨敢爱,独立独行,活出个潇洒自己。

别管它东西南北风,别管它狂风又暴雨,认准了的事就决心干,何必遮遮掩掩委屈自己,敢于负责,敢于担当,才不能枉活这一生一世。

老太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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