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葶抽芽）
《花事》之二《建蘭，花開二度》
你的心最好不是招搖的枝柯，
而是靜默的根系，
深藏在地下，
不為塵世的一切所蠱惑，
只追求自身的簡單和豐富……
——汪曾祺
這段話，祺老寫給年輕人。我竊它來形容建蘭。
我屋裡那盆建蘭，是琴心姐送的。她養蘭多年，每年花開馥郁，羨煞旁人。某年春，她把家中幾蘭分盆，贈予幾位在她朋友圈絮叨過養蘭之人。我，便在其中。
白瓷盆裡填了營養土，鋪上枯萎松針、柔軟細茅，琴心姐把分出的蘭小屋置辦得溫暖乾淨，才連盆帶葉一起搬給各人。琴心姐處事總那麼周全，像她養蘭愛花的心思。
（玉手漸伸）
少女時的琴心，雖生在鄉野古鎮，卻也算出身書香門第，寫一手好字好詩文，在備受家人愛護中成長，考取師範。自小乖巧懂事的琴心，偏執意相中一個不被父母看好的男人。父母拗不過琴心堅持，終究舍了勸告，成全一對小年輕。
不聽老人言，果然吃虧在眼前。婚後沒兩年，那男人好吃懶做又好賭的本性便暴露出，孩子一出生，更是變本加厲逃避男人該有的責任。琴心果斷，幾番努力下終於與那男人分手，獨自走向撫養孩子成長的漫長路。
從鄉鎮憑筆桿子考調進電視臺，再到縣直機關幹部、民協主席，琴心走過的半生路，每一步都踏實閃亮。琴心說錯過的已錯過，不要再錯就行。如今，孩子都已大學畢業，參加工作數年，琴心依舊忙碌在一把手崗位，得空便陪伴在年邁父母身旁。
前些日，一高中同學讓我給一位66年的離異男介紹個合適對象。
婀娜花姿碧葉長，風來難隱谷中香。不因紉取堪為佩，縱使無人亦自芳。
那些自以為有份安穩工作就指手畫腳的男人，只會褻瀆她。
（玉露招展）
建蘭進我家那會，就細長兩枝條，葉片上佈滿灰褐斑。我擔心它病怏怏的模樣，很快就會被我這辣手摧殘完蛋。琴心姐交代，建蘭是較喜光照充足的蘭種，放陽臺恰好。隔三差五，用淘米水澆灌透根部即可。
淘米水我是給一耳就記下了，可記得給澆的時候，一整年裡也沒幾次。這建蘭倒也爛賤，給我養一年多，居然沒枯死。老葉依舊灰褐斑佈滿，卻慢慢抽出兩三綠嫩新葉來。
第三年某傍晚，我的娃猛然間發現建蘭像是有花苞的模樣。我期待著那曾只在圖片上見過的清雅小花，天天早上祈盼。那個欣喜呀，對著花盆猛拍。
花葶逐漸從假鱗莖基部發出，直立。花苞片小得讓人憐惜。花朵色澤變化較大，淺黃綠色上紫斑點綴，萼片與花瓣都近狹長圓形。側裂片直立，圍抱蕊柱，上有小乳突；中裂片卵形，外彎，邊緣波狀，亦具小乳突；唇盤上兩縱褶片從基部延伸至中裂片，上半部向內傾斜並靠合，形成短管。
這建蘭花兒剛開頭一兩天，很貼近花，才能聞到幽深的香。之後，幾乎感覺不到再有特別的氣味。不過，有次無意間打開紗窗為房通風時，那“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時有蝶飛來。”的情境，倒真被我遇上了。這古人留的好詩句，有些真是要恰到好處才能得呦。
晨間，每當陽光灑進窗前，花蕾尖尖上沾著晶瑩剔透的小米般露珠，顫顫欲滴。我總忍不住用食指蓋尖去觸碰那小露珠：這，大約便是那仙瓊玉露吧？
直至十月，建蘭花開二度，一箭多花，花再落盡，花葶才逐漸發黑，彎曲。
開過花的蕊柱，慢慢變成一根刺，我還不知來年，這些刺會成怎樣？
唐代有位居浣花溪上的女詩人薛濤，自造用以寫詩的桃紅小彩箋，後人仿製稱“薛濤箋”。
薛濤晚年好作女道士裝束，建吟詩樓於碧雞坊，於清幽生活中度過晚年。
薛濤之詩恰如其人，“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質樸如處，婷婷獨立無俗態，表白其胸襟，蕩蕩然如清水。
世人認可薛濤之詩，卻也揣度薛濤之情事，好似無男子，女子便非活不下去才成。
男子無幾人能懂：女子的熱鬧與平淡，之間只有那麼幾個冬去春來，不知覺就會走到一個心無旁騖，不畏尋常的年紀。
志短只因情長，能把女子困住的，從來只是愛。所以大多女子在婚後會自覺擔起“相夫教子”角色，尤其為人母后，更會變得像一個精力永遠耗不完的女戰士。當生命以衰老之姿預告結局，沒什麼比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在另一個人身上延續更幸福之事。
（一度落）
有一類女子，似那長在山谷之蘭，雖歷盡風雨，仍會努力綻放，不濃烈，不嬌豔，只散發沁人暗香。
紅塵中，倘如你我之平凡，只便在紛擾裡悠然，於瑣碎裡風華，用感恩之心把溫暖種進文字，把善良播撒進生命詩行，何懼老去年華？何懼平凡無香？
蘭一般的女子，自有知性溫婉之美，脫塵不凡之質。恰如琴心姐，恰如薛濤。她們擁有不會隨時光而流逝的優雅，還有對生命的執著。
每三年，建蘭便可分盆。我的蘭，去年初開。待今年夏秋，建蘭的二度花開後，我亦學學分盆。獨樂樂，莫如眾樂樂矣。
附錄：蘭開二度
（文中圖片均由珍兒手機攝於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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