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的腿、手與胸,身體政治的無奈隱喻

文|袁復生

昨晚看完《芳華》,感受很複雜,可謂良莠並存,關於整體影片的評論,已經有很多評論,不少還很深刻到位。

《芳華》的腿、手與胸,身體政治的無奈隱喻

大部分討論這部電影的文章是安全的,但也有不安全的,比如我的朋友格桑寫了一篇《芳華,警惕那些讓你善良的人》,引用到了芳華前後的一段歷史的真實數據,很快被刪除了。青年作家邵藝輝寫了一篇《雷鋒機器人的一生》,批評嚴歌苓與馮小剛在人物塑造上的問題,我轉發在雲端圖書館,還好沒有被刪除。我覺得都寫得不錯。

而關於《芳華》我想討論的是,我一個很不熟悉的話題,福柯的“身體政治”,我自小不學無術,對於西方流行學術議題,都很不鑽研,成為智識短板。通常只能拾人牙慧,搬弄一些概念。

不過,身體政治這種思考,一直讓我印象特別深刻。最早是中學期間讀餘傑的書,那會他大談特談軍訓對於他們那一屆北大學生的精神上的屈辱,我看了之後愣了半天,在我們讀初中和讀高中的時候,我們一直以擁有正規的軍訓而感到驕傲,雖然苦一點,累一點,但是總體來說,感覺參加了一種相對神聖的活動,滿足了從小嚮往軍營的小夢想,因為我們是縣一中,那些鎮上的中學就沒有這麼幸福了,全是草臺班子。上了大學再軍訓,我們就沒有那麼快樂了,老是覺得教官會和我們搶姑娘,看他們的眼神充滿著敵意。

《芳華》是一個關於歷史的電影,身體,顯然是其中主要的言說對象。文工團有音樂,有演奏,有起床號,但這一切,都是為了凸顯芭蕾舞小組的團員而存在的。所以,說他是一種身體敘事並不突兀。

女芭蕾舞團員的大長腿,為了顯得胸大而在內衣裡塞的搓澡海綿,排練時出汗過多而揮發出來的體味,游泳池嬉鬧的難得輕鬆,高山慰問時舞臺上摔傷的膝蓋,遠嫁華僑之後發福的身材……這一切關於少女們身體的敘事,構成了芳華最核心的視覺呈現,也呈現出了一種身體背後的歷史脈絡。

《芳華》的腿、手與胸,身體政治的無奈隱喻

最核心的,當然是腿。

說實話,影片開始前二十分鐘中,我聞到的是一種強烈的油膩中年男的味道,鏡頭所指,都是男性的眼光注意力所在,因此我都有點臉盲症了,因為腿是一樣的,美麗光潔修長有力靈活,並且在鏡頭前完全舒展開了。這樣一種偷窺式的鏡頭語言,賞心悅目又覺得哪兒不對。導演,你為什麼不純潔一點呢?緬懷青春一定要從白晃晃的大腿開始嗎?

很快我開始了自我否定,馮褲子懷舊,他年輕時調皮而好色,年長後事業大成,這似乎也並不是什麼大錯,難道對女性的身體的喜愛,中年人喜歡就是天然的政治不正確?

《芳華》的腿、手與胸,身體政治的無奈隱喻

其實這不是問題。因為出了排練廳,大長腿就會被收納在軍裝或者民族服裝裡了,在所有的慰問演出中,沒有一場能夠像排練廳這樣,自由展示白皙的大腿。

因為對大白腿的習以為常,所以在文工團內部,能夠呈現相對正常的男女精神關係,像兩個高幹子弟之間的關係,像穗子對小號手的關係,但這種關係也是稀有的。

林丁丁是解放自我的先驅,她能夠和攝影幹事、軍醫、遠在上海的首長,發生若即若離的關係,但這些關係也是被約束的,對於身體的使用是不被允許的,拉手、親臉是被允許的,擁抱不被發現也是可以的,但是要摸胸,那是不被允許的,尤其是你要解開胸罩的扣子,那就是流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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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時代之中,看上去身體自由程度最高的文工團芭蕾舞演員,也是如此地被限制住。最後她的叛逆顯示在了發福之上,因為她已經不太需要通過身體去工作或者取悅於太多的人,有家庭生活的健全就OK了。

這種身體敘事,告訴了我們一個殘酷的事實,一個殘酷的年代,對身體的管束,對使用身體的管束。所以像閻連科那種《為人民服務》式的小說,簡直是驚天霹靂。

另一種身體政治的言說對象,是劉峰的手。

邵藝輝認為劉峰的機器人是靈魂上的,我覺得更多的是手上的,他的手靈活至極,木匠家庭出身,能修一切東西,一開頭能給戰友們帶來無數的家裡捎的包裹,一雙手是不太可能的,但是他可以。後來是腰扭傷之後修舞臺上的一切。然後戰友結婚,他仗義手造的沙發。還有最後文工團解散的時候,他修的女生宿舍地板。但他的手,最後因情而被視為有罪,保衛部說他手想解開林丁丁的內衣紐扣,帶著這一隻被認為有罪的手,最後在戰爭之中被擊中動脈,不得不截肢。

《芳華》的腿、手與胸,身體政治的無奈隱喻

男人的手,通常被視為對外部世界的改造。劉峰學不學雷鋒其實不是問題的核心,他只是用手去學雷鋒,但他的手在學雷鋒登峰造極的時候,也是完全不自由的,一個擁抱是犯禁的,因為他的手已經不屬於自己,他屬於一個純潔虛無的聖潔概念。他最後用戰爭的無常,來做了一次宿命的自我救贖,一個失去了胳膊的人,用最終與何小萍實現了一個個體的擁抱。

胸的解放,是一條暗線,這條暗線我覺得相對不成功。一個粗糙的自制胸罩,並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只是有一個細節,不知道各位有沒有同感,高幹子弟郝淑雯,在文工團的時候就被視為胸大之人,但鏡頭上看去,並不是特別豐滿。可到了1991年的海南,從鏡頭看來,少婦打扮的她,已經非常明顯了。這個時候的暗喻,不是非常明顯,但也豐富了整體的身體政治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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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影片的線索人,穗子,她的身體展示的不多,更多的是眼睛。唯一的鏡頭,就是鄧麗君流行起來的時候,她試穿上了郝淑雯買來的牛仔褲,室友戲言:你當了這麼多年沒有屁股的兵,今天終於有屁股了。

有了屁股的少女,是幸福的。但胸小的少女,就不幸福嗎?

如果另一個時代,屁股大與胸小的姑娘,都會找到各自的幸福。

所以《芳華》的問題在於這裡,他本質上並不是一部關於青春與夢想的電影,雖然他所根植的嚴歌苓小說很細緻也很深刻,電影完成度也很高。

《芳華》的腿、手與胸,身體政治的無奈隱喻

他應該坦誠地面對一個基本事實,這裡是一段關於青春身體的馴服與無奈、磨損甚至被摧毀的故事,是一段個體匍匐於集體、家國這樣巨大的怪獸面前的故事。這裡的人都是靠著本能活著,沒有一個人有著真正的夢想,這裡是身體與個性的屠宰場,是精神與審美上的荒漠地帶。但馮褲子給他強加了夢想與幻想,營造了一種幻覺

對於馮小剛與我們的時代來說,這樣的坦誠是一種奢侈之物,一種風險之物。

在這種巨大的悲哀之前,所有的人都不是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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