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有一座园子

每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有一座园子

少年时读书,读到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内心便觉得十分熟稔。

鲁迅在文章里写到,百草园在他家的后院,野草茂盛,菜畦陈横,生长着皂荚树和桑葚树。夏季,那里是蟋蟀、蜈蚣、油蛉的乐园,冬季撒下秕谷,便可以引来麻雀和“张飞鸟”。

但,百草园里最吸引人的还是那条会唤人名、有张美女脸的赤练蛇。长妈妈口中的那个和尚收服美女蛇的故事,少时读起来,像是从《聊斋》中走出来的传奇。

其实幼年时,在乡村,几乎家家都有座或大或小的园子。我家有,隔壁邻居嫂嫂家也有。

我家的园子有着一圈矮墙,由有棱角的石头砌成,经年累月雨水冲刷,石缝间渐渐生长出青色的苔藓与杂草,但农家事忙,无人会去理踩那几许不经意的斑驳。

园子内有整齐的几方菜畦,还有一棵梨树,一棵白杨树。

梨树开花,繁复的花瓣上沾染着月亮的颜色,令人不自觉的便想在树下喝上几杯甜酒,再铺上馨香暖软的玉米皮睡上一觉。梨花沉静且动人,它的美是属于夜色,属于满月光的。

而白杨树的好处,要到秋天才知道。秋后一场冷雨打落白杨叶,我们便在雨后踏着泥泞,饶有兴趣的挑捡起硕大的叶子,或是在它身上沿着叶脉随意画画,或是三五成群玩起“比叶子梗”的游戏。

每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有一座园子

隔壁嫂嫂家的园子里有一棵樱桃树,还有一棵黑枣树。

她家的樱桃树在春天会开粉色的小花,引得蝴蝶翩翩、蜂儿嗡嗡。但鲜红的嫩樱桃,我很少能够吃到。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经常守在树下,长熟一颗便摘一颗,放在白瓷小碗里,乐颠颠的跑回家独自去吃。

后来姐姐不知从哪里挖来一棵樱桃树苗栽在后院,我便整日蹲守在后院,为它松土浇水、除虫摘叶。几年后,这棵樱桃树居然真的开花结果了。

与樱桃树想必,黑枣树便显得没有那么受欢迎了。黑枣成熟时,树间里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的小果,却无人愿去采摘,果子熟透,纷纷坠地,孩子们更愿意嬉笑着将它们踩烂,而不是将它放进嘴里。

其实黑枣也是很甜的,但也许是在乡下黑枣树随处可见,每年又都丰收,所以,便没有那么珍贵了。

每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有一座园子

园子里的昆虫,往往成群结队,我很少去惹它们。盛夏暴雨之前,蚂蚁倾巢出动,黑压压一片如黑云过境,我也只是闲坐着板凳上远远的观望,发着幼年时应该发的呆。

蜻蜓和燕子在雨前也学会了慌乱,尤其是绿头蜻蜓,它们简直是在往你的身上撞,你反而要去躲着它们,因为它们实在是莽撞的家伙。

但堂弟便很调皮,见到园子里的蟋蟀、蚂蚱和蚯蚓,比挖到宝还开心,一定会吆来同伴对它们尽力折磨一番,遇到蚂蚁搬家,他亦会用小棍子将蚁穴毁掉,然后看着四散奔逃的蚂蚁哈哈大笑。

蜻蜓更是怕他,因为他小小的身体竟会挥舞着刺槐枝去捉蜻蜓,蜻蜓的翅膀最容易被刺槐扎破,翅膀破了,它便难飞,堂弟便会抓住它,把它扔进鸡窝,任一群老母鸡飞舞着争相啄食。

每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有一座园子

园子的东北角,每年都要留一方空地,大人们在空地上会用泥坯垒起土窖,再将塑料铺在窖顶之上。每次搭起土窖,我便知道种红薯的日子快到了。

红薯窖是为了培育薯秧,烈日倾泻下光亮,薯秧便迅速的生芽长大,不久,便会被移植出窖,栽进田间的垅地里。

待到秋后下霜,红薯被刨出入筐,薯秧便也成了喂猪的最佳之选。不过,对于爱美的女孩子,薯秧自是有着绝妙的去处。

薯秧有着长长的茎,颜色翠绿欲滴,手感脆生,手巧的女孩会用薯秧做出好看的项链、手链戴在身上,或是做成珠串搭在发间,走路时珠串来回摇曳,好似古代女子的金步摇。

美好的事物大多是免费的,极普通的薯秧,却是少女时对美丽最初的幻想和追寻。而童年的那一条薯秧串子,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条项链。

每个人的童年,都应该有一座园子

长大后读《红楼梦》,极羡慕里面的那个繁花似锦、莺歌燕舞、回廊转柱的大观园。想着若是有那样金巧的园子,春赏花夏听风,秋望月冬踏雪,闲来便约上三五好友起个诗社、蒸几只螃蟹、喝几盏热酒,日子定会无比的舒心。

暖玉温香岁月静好,谁不向往呢?

可几年后,我又读了萧红的《生死场》,才惊觉原来鲁迅的百草园和贾家的大观园,其实都不在我的内心。我隐藏在内心深处,记忆尽头里的园子,是萧红的园子,是属于北方的园子。

只有北方才有凛冽的冬,只有在北方,才知萧索到极致后的世间风景如何。风云几度,人世流年,经历过热烈和苦寒,在书本里相遇,是似曾相识的一场会面。

你也懂的,他乡的风,永远吹不到故乡的枕边。

而在童年的这场梦里,你和我,其实都是故乡的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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