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破小說]還 債

黑暗中,周潤龍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黑蛋家的大門,巡視著大門外的一切動靜。

寒冬臘月,老天剛下過一場五十年不遇的暴雪,一連十多天的鵝毛雪片把渭北高原裝扮得銀光閃閃,塬上的積雪最厚的達一尺多。在這除夕的夜晚,雪停了,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冷冰冰的帶著呼哨的西北風,吹在人臉上、手上,如同刀子切割一般疼。這時,交通民警周潤龍和王小兵已在零下十六度的冰雪地裡靜候了兩個多小時了,還沒聽到黑蛋家的大門有響聲。

年輕的王小兵有點熬不住了,凍得直在雪地裡跺腳,皮靴子磕在雪地上,嗒嗒直響,在寧靜的夜晚顯得格外響亮。周潤龍讓他輕點聲,別暴露了目標。王小兵說看樣子黑蛋可能已覺察出什麼了,在故意躲著我們,不然不可能年三十晚上也不回家。周潤龍說再忍耐一會,估計最遲春晚結束了他會回家的。

其實,周潤龍也是心裡沒底,但他還是相信線人提供的情報不會有假,他更相信黑蛋會在春節期間偷偷回家的,這是出門在外的人最想家的時候,黑蛋再無情,也不會放下家中的老爹和年幼的女兒不管。周潤龍事先從線人那裡得知,黑蛋有個獨生女兒,今年才五歲。黑蛋出事跑了之後,老婆也鬧起離婚,丟下女兒和六十多歲的老父親,一個人跑到南方打工去了,一年都杳無音訊。

這狗熊黑蛋死到哪裡去了,害得人大年三十還要在這冰天雪地裡挨凍。王小兵心裡一陣埋怨。其實,提起這黑蛋,周潤龍也恨得直咬牙子。去年的臘月十三,黑蛋開了個無牌無證的三輪車從縣城蔬菜批發市場賣完菜往回趕,出了縣城時天氣已擦黑。由於剛下過一場大雪,通往他的家、趙莊村的一條縣道上結了厚厚一層冰,這條縣道又多半是彎彎曲曲的坡道。由於三輪車剎車不靈,在下一個坡道時,黑蛋的三輪車將路邊一個騎自行車的老漢撞倒在地。老漢重重地摔倒在冰面上,當時就昏迷過去了。黑蛋卻趁著四下沒人、天色又暗,開著三輪車偷偷跑了。他這一跑,就是一年。

出車禍時,周潤龍和王小兵在大隊值班,接到縣公安局110報警後,他倆就迅速出了警,仔細勘察了事故現場。在現場他們發現了倒在路邊的自行車手把上留有藍色的漆皮,路上有一道三輪車碾壓過的車痕,他們由此初步斷定,肇事逃逸車輛是一輛農用三輪車,而且方向是朝趙莊而去的。

後來,他們連夜追查,終於在趙莊村趙黑蛋家裡排查出肇事三輪車,三輪車車廂右側還殘留下斑斑血跡。但是,黑蛋卻無影無蹤了。

黑蛋外逃一年之久,這起肇事逃逸案至今還未結案。死者家屬多次到交警大隊鬧事,後來大隊領導出面解決,當場表示要儘快抓到肇事者,給死者家屬一個說法,並當面要周潤龍表了態,這才把鬧事風波暫時平息了。誰知,半個月過去了,肇事者仍沒著落,死者家屬硬是把屍體在家放了半個月,聲稱交警隊不抓住肇事者,他們就不埋人。後來,周潤龍和事故科科長三番五次做思想工作,才勸得家屬在臘月二十八埋了人。

為了抓住黑蛋,周潤龍沒少下功夫,各種辦法都想盡了,可就是打聽不到黑蛋的下落。後來,他在趙莊村布了眼線,今天下午他就接到線人打來的電話,說村裡有人在村頭看見黑蛋回來,線人到黑蛋家裡去探情況,卻沒見到黑蛋的人影,不知躲到哪裡去了,但估計今晚黑蛋會回家的。

周潤龍心裡明白,今晚是除夕夜,黑蛋肯定會回到家裡和家人團圓的。他和王小兵是天黑後進的趙莊村,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倆先沒有到黑蛋家去,而是讓線人先到黑蛋家探情況。根據線人探的情況,黑蛋還沒回家。於是,周潤龍決定和王小兵採取蹲守的辦法,在黑蛋家門口守株待兔。

蹲坑可是件苦差事,特別是在這零下十六度的黃土高塬上,寒風呼呼地刮,腳下的冰和雪散發出陣陣寒氣,直往褲管裡鑽。從警校畢業一年多剛參加工作不久的王小兵就忍受不了這份折磨,嘴裡一邊罵著趙黑蛋,腳一邊在地上不停地跺。周潤龍勸他再忍耐一會,不然一切努力就會前功盡棄。

村子裡不知誰家的電視傳出了春晚的歌舞聲,那載歌載舞的歡鬧聲告訴他倆春晚已到了高潮。周潤龍依稀聽見了主持人朱軍在數倒計時,新年的鐘聲馬上就要敲響了。他估計,春晚一結束,狡猾的狐狸就會露出尾巴。

這時,村莊裡響起一陣霹靂啪啦的鞭炮聲,期間夾雜著小孩的歡叫聲。寧靜、孤寂的村莊一下子熱鬧起來,年味一下子濃烈了起來。

就在村莊沉浸在過年的喜慶氣氛中時,周潤龍忽然聽到一聲男人的咳嗽聲,接著看到一個黑影慌慌忙忙朝黑蛋家走去,一雙大頭鞋踏著冰雪喀嚓直響。

有情況!周潤龍用右臂碰了一下打瞌睡的王小兵,暗示小王準備採取行動。

周潤龍和王小兵悄悄走近黑蛋家門口。黑蛋家的門是兩扇老式厚重的木板門,不象現在農村樓板房的門那麼寬大,那兩扇門蒼老得如同出土的古董。周潤龍輕輕推了一下,兩扇門之間露出兩指寬的一條縫,裡面用鐵鏈扣著。周潤龍將臉貼近大門,一隻眼透過門縫往裡湊,看見院子裡的小屋亮著電燈,小屋門還開了一半,屋裡傳出兩個男人的說話聲。

確認黑蛋已回家後,周潤龍這時特別謹慎起來,憑多年的抓捕經驗,他很清楚這會既不能敲門,也不能叫門,不然黑蛋聽見會有驚覺的。他退出大門口,藉著積雪微弱的反光,仔細地察看了一下週圍的地形,他發現大門旁是一道兩米來高的土牆,翻牆進去是不太難的。於是,他朝王小兵使了個眼色,自己半蹲在牆跟前,讓王小兵雙腳踩上他的雙肩,然後他慢慢站起,這樣王小兵藉著他的人梯就一下子爬到了牆上,只聽咚地一聲悶響,王小兵就跳到了牆內。然後,周潤龍就聽到王小兵輕輕摳開扣門的鐵鏈,又輕輕地開了門,之後,兩人就迅速朝亮著燈光的小屋走去。

一進門,周潤龍就看見一個瘦高的年輕漢子正給土炕上一個瘦弱的女孩蓋被子,女孩已睡著了,黃瘦的小臉蛋緊貼在年輕漢子的胸膛,一隻小手還緊緊抓住一個小布熊。

黑蛋!周潤龍突然叫了一聲。

年輕漢子應聲扭過頭來,周潤龍這才看清白熾燈泡下年輕漢子的面容。他臉色很清瘦,額頭上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深,顯得很蒼老,下巴和嘴邊的胡茬很旺、很亂,像有四五十歲的樣子。就在年輕漢子扭過頭的瞬間,周潤龍已猜測出眼前這個人應該就是他要抓的肇事嫌疑人。周潤龍問:你就是趙黑蛋?

對方點了點頭。

周潤龍掏出警官證亮在他眼前,說我們是縣交警大隊的,找你問個情況。

黑蛋臉色突然一下變白了,撇下小女孩跳下炕,拔腿就想往外跑。周潤龍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卡住他的去路,小王,銬住他!王小兵利索地從腰間取出銬子,咔嚓給黑蛋的雙手上了銬。

這時,蹲在牆角火爐旁的老漢看到這一幕,先是一驚,接著就唰地掉下了眼淚。老人哭喪著臉,拉著黑蛋的衣袖,對王小兵說,你們都不能讓人好好過個年麼?我娃就是該坐牢,也該和家裡人聚一晚上啊?你們這大年三十給人上銬子,是不想讓我們家老小過年了?老人邊說邊擦眼淚,彷彿那雙眼是一個淚泉,眼淚不住地往外冒。

黑蛋一看老爹哭著向警察求情,一下子暴躁起來,他高高舉起戴手銬的雙手朝周潤龍臉上砸去,周潤龍警覺地躲閃了一下,黑蛋砸了空,就整個身子連推帶扛把周潤龍推到一邊,高聲喊叫,你們憑啥逮人?你們憑啥隨便給我戴銬子?王八蛋、簡直是土匪!你們今晚不卸下銬子,老子就不出家門!

王小兵覺得黑蛋那一砸一推讓他和周潤龍丟了臉面,黑蛋再這麼一大聲吵鬧,他一下子激怒了,他咬著牙厲聲說,我看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王小兵不顧老人的勸阻,從老人身邊繞過去,一把抓住黑蛋那亂蓬蓬的頭髮,猛地往外一拉。黑蛋疼得哎呀慘叫一聲。老人一看警察打起人來了,嚇得一下子軟癱在地上,放聲哭了起來。

周潤龍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子,他雖然很同情老人,但畢竟黑蛋帶罪外逃,而且態度如此惡劣,讓他心裡也氣憤難忍。王小兵剛才那樣為自己解圍,雖然下手狠了一點,但他也不想阻止,萬一黑蛋這小子趁機逃跑了,那麻煩就更大了。

外邊,王小兵把黑蛋連拉帶拽地拖出了院子,屋裡,老人的哭聲讓周潤龍心裡顫抖。他想給老人解釋幾句,可老人這般時候哪能聽得進去?他只好把老人攙扶起來,讓老人坐在椅子上。當他轉過身準備走出小屋時,他忽然看到炕上剛才還睡著的小女孩已被驚醒了,那小女孩用被子緊裹著身子,蜷縮在炕角,身上的被子在劇烈地顫抖,被子上露出的一張小臉佈滿恐懼,雙眼怯怯地看著屋裡的一切,目光中留露出哀傷,黑烏烏的眼眶裡已是淚汪汪的。小女孩可能想哭,卻不敢哭,一雙髒兮兮的小手不停地抹著臉上的淚珠。

周潤龍不忍心、也不敢再看小女孩了,那雙目光像一把利劍,深深地刺在他心裡。

他走出小屋,看到黑蛋已經被王小兵拉德倒在地下了,趕忙喝令王小兵住手。這時,他聽見屋裡傳來小女孩哇的哭啼聲。

抓住肇事逃逸嫌疑人,對周潤龍來說本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一年來,他因為黑蛋受了不少辱罵和批評。自去年那起肇事逃逸案發生後,他就沒舒心地喘過一口氣,死者的弟弟、兒子差不多每週都要到交警大隊找他,不是要賠償費,就是要求儘快抓住肇事者。起先,周潤龍還能給他們耐心解釋和安慰,說你們放心吧,我們一定會盡快抓住肇事者的,請你們先把老人的喪事辦了,後邊的事再慢慢協調。可是,一次次的承諾變空後,死者家屬開始不相信周潤龍的話了,也不找他了,而是直接找事故科長,最後乾脆直接找大隊長,甚至反映到縣公安局,那叔侄倆簡直成了交警大隊和公安局的上訪告狀的常客。

對群眾的反映,大隊領導和縣局領導也不能不管。於是,周潤龍和王小兵便成了領導的出氣筒,那叔侄倆一找領導,周潤龍就要挨領導一頓訓,指令一個又一個,限時抓到肇事者,不得拖延!

然而,抓住黑蛋並非一件容易的事。周潤龍辦了十年的事故案子,還從未碰到過這麼難抓的人。黑蛋和他爹是趙莊村的外來戶,親戚很少,老家河南那邊也多年不來往了。黑蛋只上過初中就務農了,結婚後和媳婦關係也不好,原因是黑蛋家窮,父親又長年有病,黑蛋也不是勤快人,整天愛喝酒打麻將,地裡活常常推給媳婦,媳婦一個人既忙外又忙內,既要照顧有病的公公,又要照看年幼的女兒,時間一長就和黑蛋吵嘴,每次吵嘴後都要挨黑蛋一頓暴打,媳婦幾次回孃家不想和黑蛋過了,非要和黑蛋離婚不可,可女人心軟,一看到年幼的女兒可憐,就只好自個兒回家了。這次黑蛋出事跑了之後,媳婦一人在家實在難以忍受生活的艱辛,就揣著從孃家借的幾百元到廣東打工去了,這一去也沒再回來。

村裡人說,黑蛋一定是跟著媳婦外出打工了,周潤龍打遍了村裡所有打工人的電話,也沒打聽到黑蛋的下落。就這樣,一直熬到春節,才通過布暗線方式得到黑蛋回家的消息。

連夜突審完黑蛋、把人送進看守所之後,周潤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大隊值班室,他一看手機上的時間,已是凌晨3點多了。他伸出雙臂,張開嘴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就一頭倒在了床上。他剛閉上雙眼,就聽見外面響起一陣陣新年的鞭炮聲。

黑暗中,一雙利劍一樣的目光透過黑夜,又一次直刺入周潤龍的心,讓他感到一陣陣心顫。其實,讓他心顫的還有那纖弱的發抖的身影和他身後的一聲爆發的哭聲。

迷迷糊糊中,周潤龍被那雙目光、那個身影、那聲哭啼驚醒了,他猛地坐起身子,眼前一會是冰冷的手銬,一會是王小兵拉扯黑蛋的頭髮,一會是老漢悲哀的哭泣,一會是小女孩驚恐的目光。他揉了揉眼睛,一下睡意全無。

窗外,天空中升起一簇美麗的焰火,把床頭照得一片紅紅綠綠,也把周潤龍那張國字形臉龐和那雙濃密的眉毛勾劃得分外清晰。

周潤龍這一夜失眠了。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種內疚感,一種從未感到過的內疚感。他漸漸意識到,在今晚的抓捕行動中,他倆無意中傷害了兩個人,那老人悲哀的哭泣聲,女孩恐懼的目光都令他有一種負罪感。他開始後悔了,當時他倆不該那樣粗暴地抓人、打人,不該當著老人和女孩的面給他們的親人上銬子,不該給一老一幼的心靈上留下深深的傷痕……可他又覺得這不該是自己的錯,他辦了十多年的案子,抓了無數次人,不都是這樣做的嗎?他是警察,是在執行公務,身不由己啊!這樣一想,他又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柔情,象娘們一樣。

周潤龍確實很困,很想睡,可他見鬼似地就是睡不著,他的心被兩個人牢牢地牽扯著、撕裂著。他坐起身抽了支菸,腦海裡還是念念不忘那個老人和女孩。在這萬家團聚的日子,那個小女孩、還有那滿頭白髮、有病在身的老人此時該如何呢?他不禁為兩個人擔憂起來。也許,老人還跪在地上哭泣求情,顧不上炕上號啕大哭的孫女。也許,老人已止住了哭泣,正壓制著一陣陣心中的傷痛,他不是不想哭,而是不能哭,不敢哭,怕孫女看見更傷心。也許,老人和孫女已經入睡了,都凌晨三點多了,他們肯定睡了,可他們也許在夢裡還想著親人,想著能和親人團聚過年……

想到這裡,周潤龍又產生了一個念頭,他要還上這筆心靈的債,不然他心裡會永不安寧的。

第二天一大早,周潤龍交過班,換上便裝,從家裡騎著摩托車向趙莊村駛去,車後用尼龍繩捆著一個沉甸甸的硬紙箱。土塬上的路面冰雪依然堅硬,趙莊村在一片白白的殘雪和一片紅紅的對聯中,享受著春節的喜慶氣氛。

周潤龍來到黑蛋家門前,猶豫了片刻之後,敲響了黑蛋家那扇大門,可半天沒人開門,他轉身想走,想了想又返回身,稍等了片刻,加重了敲門的力度,啪啪啪,聲音特響,可屋裡依然沒人應聲。

周潤龍沒勇氣再敲那厚重的門了,也許老人和女孩從心裡是不會原諒他了,也許,老人已不願見到任何人了。周潤龍這時想起了線人,也許讓線人給他和老人牽個線是比較合適的。於是,連忙撥通了線人的電話,讓他趕快過來,他說他擔心黑蛋家會出什麼事。

線人其實就是村裡的村委會主任兼治保主任,四十多歲,工作很熱情負責,在村裡人緣很好,他在趙莊村說句話還沒有人不聽。他一聽周潤龍的話,也緊張了一陣,不一會功夫就到了黑蛋家。村長拍了幾下門,大聲叫,趙大伯,開開門!趙大伯,快開門!

屋裡仍無迴音。

村長推開兩扇門,把一隻纖細的手從門縫裡伸進去,很輕鬆地撥開了扣門的鐵鏈子。打開了大門,兩人急匆匆來到小屋,試著推了一下門,門沒關,屋裡光線十分弱,土炕上一扇小窗也緊緊閉著,晨光從兩扇門的空隙射進去,才給炕沿上增加了一點亮度。周潤龍隱隱約約看到,炕上一床破舊的棉被裡蓋著一老一幼,老人把小女孩緊緊摟在懷裡,屋裡與院子裡幾乎一樣冰冷,炕下一個蜂窩煤爐子早已滅了。聽到有人進屋,老人在炕上有了動靜,他用顫抖的聲音問,誰呀?

村長說,趙大伯,是交警隊的人來看你來了。

周潤龍覺得心一陣陣急跳,臉上也像火烤一樣發燙,他覺得自己有點沒臉再見這一老一幼,不願再看到被自己傷害過的人。他只瞥了老人一眼,這一瞥又讓他心裡一震,老人兩眼通紅,眼眶深深塌陷,臉頰一夜之間消瘦了許多,兩腮明顯凹陷成兩個小窩,頭髮和鬍鬚也似乎更白了。周潤龍用顫抖的聲音說,大伯,我是來看你年咋過的?還缺啥不缺?話語裡透著柔情。

老人身子一抖,輕輕放下懷裡的小女孩,轉過身打開炕頭那扇小窗口,炕上頓時亮了許多。從窗戶射進來的晨曦中,周潤龍注意到那小孩的兩個小臉蛋還留有兩道清晰的淚痕,記錄著昨夜她心靈上的傷痕。

周潤龍環視了一下小屋,一個冰涼的爐子,一張堆放著髒亂的調味瓶子的飯桌,一個老式板櫃……

老人披上一件油膩的黑大褂,臉上的白鬍茬幾乎和頭上的短髮一樣長,一雙無神的眼睛佈滿血絲。老人穿上棉靴子,想給客人倒茶,可熱水瓶是空的。再一看爐子,是滅的,一時慌亂的不知所措。

不用忙活了,大伯,我們又不是客人。村長說,周警官來,可不是公事,是專門給你和孫女送點年貨。

周潤龍走出小屋,從摩托車後架上解開繩子,將那個大硬紙箱抱進了屋裡。他把硬紙箱放在大板櫃上,輕輕打開,從裡面取出一小袋大米、一桶食用油、一塊滷好的豬肉和一袋子饅頭。他不敢正視老人,他害怕看到老人通紅的雙眼,害怕老人的雙眼會透出一股怨恨。他低著頭一邊放東西一邊說,大伯,過年了,我擔心你和孫女沒啥年貨,從家裡給你帶些吃的,等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老人連忙說,不用不用,我咋能讓你帶東西來,我和娃湊合著就行了。老人的話語中顯然沒有怨恨,這讓周潤龍的心稍稍寬鬆了一點。

周潤龍後悔沒帶些熱飯熱菜來,他出門時妻子已把餃子下鍋了,幾樣湯菜也熱好了。他是瞞著妻子準備了這箱東西,趁妻子在廚房做飯他抱著箱子偷偷溜出家門的。現在,他才知道老人和孫女還沒生爐子,帶的東西再好也不能熱吃。

看到周潤龍帶來這麼多東西,而且都是他和孫女想買卻沒錢買的年貨,老人心裡一陣溫暖,他感激地說,謝謝周警官,我老漢真是遇到了菩薩了。

菩薩?我能與菩薩相比?周潤龍心裡在自嘲,同時被老人的樸實和寬容而感動。他忍不住握住老人的手,說大伯,昨晚讓你和孫女受驚嚇了,實在對不起。

老人有點受寵若驚,忙陪笑臉,周警官,你們那是公事,咱沒啥說的,要怪只怪我那不爭氣的兒子,他犯了法,你們想咋辦就咋辦吧,只是可憐了孫女,連和他爸爸團聚一晚都不能。人,你們已抓去了,只盼他能好好認罪,早一天出來,早一天回家。

周潤龍把老人的手握得更緊了。

臨走時,周潤龍叮嚀村長給趙大伯家送幾塊煤球來,過幾天他再過來看看趙大伯。老人嘴裡說著不用不用,眼裡卻留露出依依不捨的目光。

黑蛋大年三十被送進看守所,和那些罪犯同住在一起,心裡窩了一肚子火。他恨死那兩個交警了,害得他連年都過不安寧,連和女兒呆一個晚上的機會也沒有了,要知道,他外逃的三百多個日日夜夜裡,哪一天哪一夜不在想女兒,不在牽掛年邁體弱的老父親啊!自老婆外出之後,他心裡更加牽掛家中的一老一幼,他們可是他心中唯一的親人啊!可那兩個可恨的交警怎麼這麼不盡人情,竟然大年三十來到家裡抓人打人,他們可真夠狠的啊!

黑蛋想到這裡,突然產生了一點疑惑。他回來的事交警隊怎麼知道得這麼快?他回趙莊沒碰到誰啊,為了不引起村裡人注意,他白天可是躲在村外的破磚窯裡的,連回家也是在晚上十二點以後才回的家,他也沒給家裡打電話,怎麼就讓警察發覺了呢?這兩個警察難道有千里眼?有警犬那樣靈敏的嗅覺?難道會算計?自己這麼小心謹慎,還是被他們得到了消息,看來,他倆為了抓他可真是費盡了心思。一年時間都過去了,他們仍不放過他,成心和他趙黑蛋過不去,這讓黑蛋不由得要將這兩個交警記恨一輩子。等他出來了,他非找他們算帳不可,讓他們知道他黑蛋的熊膽!

那一夜黑蛋一點也不困,心裡亂得如同一團麻,一會兒恨死兩個交警,一會兒又想爹和女兒,一會兒又罵老婆,要不是那天老婆突然跑回了孃家,他不會急急忙忙開著三輪車往回趕,也不會撞死那個老漢,更不會躲藏這一年多了,不會像只怕見人的耗子,整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

後半夜,黑蛋突然覺得渾身發冷,蜷縮在角落的整個身子像篩子一樣抖動個不停,頭也一陣陣劇烈疼了起來,同時感到一陣陣昏沉。他覺得自己像要死了一樣,他覺得自己彷彿掉進了十八層地獄,等著閻王爺給他宣判死亡的命令。不知不覺中,他緊閉上雙眼,鼻孔里拉起長長的警報,惹得旁邊一個犯人狠狠地踢了他幾腳。

黑蛋腰部被踢疼了,他才睜開眼,正要破口罵人,卻發現一個戴著大蓋帽的警察站在了自己眼前。那警察朝踢他的那個犯人狠狠瞪了一眼,那犯人一下子規矩多了。

開飯時,黑蛋無精打采地縮在號子裡的一個角落,雖然感到餓了,但無力氣站起來。他看到一樣被圈在裡面的犯人,吃的飯卻不一樣。當一個警察吧飯給他端到眼前時,他一看是稀飯和饅頭,就不想吃,嚷嚷著要吃帶肉帶雞蛋的早餐。那個大個子警察說,給你家裡打個電話,讓家裡給你交六百元伙食費來,你也可以吃小灶。

後來,別人才告訴他,在這裡家裡有錢的就能吃起小灶,沒錢的只能吃一般的飯。黑蛋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地自言自語說,坐監也分分貧富啊!真是人窮了連活的路都沒有了。哼,我家裡這會老爹還病著,女兒還餓著,哪裡還有錢開小灶?

警察還是聽到了他在嘟囔,那你就放乖點,你以為到這裡是享福來咧?

老子死在這裡也不用你管!黑蛋扭著脖子,不服氣頂了一句。

趙黑蛋,你規矩點!

黑蛋一扭頭,看到周潤龍不知什麼時候突然站到了眼前。周潤龍的目光炯炯有神,黑蛋對這雙嚴厲的目光感到了心怯,但他還是不服氣地瞪了周潤龍一眼,嘴裡冷冷地哼了一聲。周潤龍跟旁邊的警察使了眼色,那警察又讓黑蛋回到監室裡去,便和周潤龍離開了。

周潤龍是從黑蛋家出來之後,直接來到看守所的。他是為黑蛋而來的。雖然黑蛋已抓住了,可案子不到頭,他也無心過年。他知道,年一過領導又會問起這個案子的,受害者家屬也一定會來大隊索賠的。今天是大年初一,他班也值完了,本可以在家嗑瓜籽、看電視,但他覺得與其那樣閒著無聊,還不如找黑蛋問問情況,趁熱打鐵,快刀斬亂麻,將這個案子搞出一點眉目。

看守所民警告訴周潤龍,黑蛋患了重感冒,本想給他開小灶,可是這小子就是不老實,嘴裡還淨出狂言。剛才黑蛋的話周潤龍聽得一清二楚,他是有點恨黑蛋的猖狂,可一想起他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處境,就有點同情起他來。

周潤龍已從黑蛋的老爹那裡得知,黑蛋在外躲了一年,沒給家裡掙回一分錢,連自己平時都吃不飽肚子,要不是巷裡左鄰右舍時常照顧,家裡窮得連鍋也揭不開了。他把這情況告訴了看守所民警,並告訴他要指望家裡人再給黑蛋伙食費,看來是不可能的。

那個民警聽周潤龍這麼一說,雙手一攤,也一臉為難,所裡的情況你是知道的,經費困難,要都想照顧好還有難處。

周潤龍懂委屈是什麼意思,那意味著家裡不出點錢,黑蛋就吃不上小灶。科黑蛋是身患重病啊,伙食不改善,身子怎麼頂得住病魔的折磨?想想黑蛋剛才那股狂勁,周潤龍對他既同情又氣恨,活該,誰讓你黑蛋撞死人偷偷跑了呢?你以為給你跑了和尚還能跑了廟?你以為警察都是飯桶,真拿你沒辦法?

這時,腰間的手機響了,是老婆叫他吃餃子,女兒還在電話裡說吃完餃子要和爸爸一起逛超市買東西,周潤龍這才想起昨晚值班前答應過女兒的話,他一摸警服衣兜裡的錢,便一口答應了女兒的要求,說爸爸馬上回來陪你吃餃子。

周潤龍轉身剛要回家,忽然聽見監室裡一陣混亂,有人慌亂地叫黑蛋昏過去了。看守所那位民警忙跑過去看了一下,又很快返回到周潤龍跟前急促地說,那小子突然昏過去了。

周潤龍聽見監室裡嘈雜聲越大,他趕忙轉身跑過去,看到幾個犯人抬著黑蛋胳膊和腿出了監室,黑蛋的臉色蒼白如紙,呼吸極弱。

周潤龍這才湊近仔細地觀察了一下黑蛋,黑蛋嘴唇乾裂而煞白,消瘦的兩腮像猴子,蓬亂的頭髮像雜草,短硬的胡茬象鋼刷,給他的第一感覺好像吸毒的菸民。看到眼前這瘦弱的黑蛋,周潤龍的心有點軟了。他能體諒一個出逃在外的人的艱難辛苦,也能體會到黑蛋的老爹那個除夕夜依依不捨的心情,如果老人知道兒子在大年初一餓昏在看守所,不知會是一種怎樣傷心痛苦的樣子。現在,黑蛋那蒼白的臉龐、蓬亂的頭髮在告訴周潤龍,這是一個在人生困境苦苦掙扎過的人,是一個對親人寄託無限思念的孤獨者!

周潤龍突然改變了主意,他不忍心也不願意看到身處困境的人再遭受飢餓的折磨,他悄悄把那個警察叫到一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五百元錢,遞給他,給黑蛋改善改善伙食吧!

周潤龍走出看守所,眼前還浮現著黑蛋緊閉雙眼的樣子。他揉了揉雙眼,發動兩輪摩托,朝家駛去。

收假後的第一天早晨,周潤龍剛上班,就被幾個男男女女圍在交警大隊門口,這幾個男男女女七嘴八舌一齊對他攻擊。

周警官,聽說那個黑蛋抓住了,咋不通知我們一聲啊?一位中年婦女湊近周潤龍問。

周警官,當初你可是答應我們的,只要人逮住了,就給我們要錢的,現在我們可是一分錢都沒見,你們交警隊說話算不算數?一箇中年漢子質問道。

姓周的,今天你不給我們錢,你就別想上班。說這話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穿著一身部隊的迷彩服,氣勢洶洶地逼到周潤龍的跟前,說話的口氣很強硬。周潤龍認出他是死者的兒子。

旁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離上班時間還有幾分鐘,大隊院子裡的民警還沒來幾個人,周潤龍一時脫不開身。這時,王小兵騎著摩托車上班來了,他一看這陣勢,撐好摩托車,一把撥開人群,護著周潤龍,用食指指著吵鬧的人群,你們再這樣亂吵亂鬧,這事我們還不管了,你們直接找法院打官司去!他拉著周潤龍朝大隊院子走,有人上前制止,王小兵掄起手臂一陣橫掃。

眼看要爆發一場混戰了,周潤龍趕忙拉住王小兵掄起的手臂,另一隻手示意大家靜一靜,然後大聲說道,大家有話好好說,這樣亂吵有啥用?我理解你們的心情,可我們交警隊沒有給你們要錢的權利和職責,我們只能調解,促成你們雙方達成協議。就是對方同意賠錢,那也得有個過程,再說,對方現在也沒錢,我們正在想辦法協調,希望你們也能理解我們的難處。

其實,周潤龍心裡很明白,這些農民根本不懂事故處理程序,也不瞭解交警的職責,以為交警接手了案子就能包辦一切,抓人是你交警的事,要錢也是你交警的事,達不到要求他們就亂罵一通,甚至把死人抬到交警大隊門前,親屬披麻戴孝在交警隊門口哭哭啼啼,無理糾纏辦案民警。雖然他這時也窩了一肚子火,可這會兒他不能發洩,大家正在氣頭上,話說不好會惹更大亂子的。

好不容易把肇事者抓住了,本想他們會對辦案民警感激一番的,沒想到他們不但不領這份情,還來到交警隊糾纏鬧事。周小兵心裡不耐煩了,埋怨周潤龍說,這夥人已不是一兩次這樣瞎鬧了,你給他們講這麼多道理有啥用?有能耐,讓他們直接找黑蛋要錢去!

人群中又出現一陣騷動,各種聲音又嘈雜在一起,讓周潤龍的雙耳一陣亂鳴。他儘量剋制自己,同時制止著王小兵的言行。他心裡清楚,這些人這樣吵鬧是有情可原的,畢竟人家的親人被車撞死了,既沒得到賠情,又沒得到賠錢,擱在誰身上都會發火的,再說,他們畢竟是農民,咋能懂得那麼多的法律條款。看來,解鈴還得繫鈴人,道理講得再多,都不如給受害者家屬要點賠償金。

周圍還有人嘰嘰咕咕,周潤龍這時心裡已有底了,他點了剛才質問他的那中年男子和死者的兒子作為代表,叫他倆到辦公室慢慢說事,中年男子和年輕小夥點頭同意了,他倆一番勸說之後,那群人才陸陸續續地散開了。

周潤龍把中年男子和年輕小夥讓進辦公室,打開熱水器開始給兩人燒水,然後從茶几上取出一包香菸,給兩人散過兩根,並給他倆點著。

周潤龍坐在中年男子和年輕小夥對面,坦誠地告訴他們,趙黑蛋人雖然已被拘留了,但家裡確實一分錢也拿不出來,民事賠償很困難,讓他們多考慮考慮,看咋樣協調處理好。然後,他向他倆表示,肇事者趙黑蛋觸犯了刑法,一定會得到刑事處罰。

中年男子對周潤龍的話半信半疑,趙警官,我總覺得你有點偏袒那個趙黑蛋,處處替他們說話,照你這意思,他家拿不出錢,我家老人就白白被撞死不成?他趙黑蛋再窮也不能一分錢不賠?賠不多還不能少賠點?

周潤龍一看中年男子依然比較固執,想了想說,這樣吧,如果你們不信,我就帶你們去他家裡看看,你到時再做決定吧!中年男子和年輕小夥點頭表示同意了。

周潤龍發動了警車,帶著他倆朝黑蛋家駛去。

老人看到周潤龍帶著兩個男人來到家裡,支撐著帶病的身體,從炕上爬了起來,披上了那件油黑的棉布大衣,下炕給來的客人倒水。除了一把破舊的椅子,屋裡連個下坐的凳子都沒有,幾個人只好坐到髒兮兮的炕沿上。

大伯,不用倒水了,我們只是來看看。周潤龍連忙止住老人的舉動,讓老人坐到火爐邊的椅子上,然後對旁邊的中年男子和小夥子說,這是黑蛋的父親,炕上的那個小女孩是他的小孫女。小女孩剛才正一個人在炕上玩一個小布熊,看到家裡來人了,就停下來,兩隻烏黑閃亮的眼睛一直盯著來人。周潤龍繼續說,老人有病,家裡就這三間舊房,那輛舊三輪車還在院子裡放著,快成一堆廢鐵了,除了這些,家裡再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趙大伯聽出了周潤龍的意思,也似乎明白了來人的意圖。他陪著笑臉說,你們就是讓車碾死的老漢的家裡人吧?這事都怪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出了這麼大的事,讓你們家也都不得安寧,我替我兒子給你們賠個不是吧!

中年男子坐在那裡低著頭默不作聲。小夥子看了一下週潤龍,嘆了口氣,說周警官,人命關天,我爸可不能這樣白白被撞死了,你黑蛋家再窮,也要賠埋人錢吧!

中年男子暗暗戳了小夥子一下。

周潤龍站起身,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說你放心,欠你們的錢黑蛋是要還的,只是眼下黑蛋老婆跑了,丟下老父親和年幼的女兒在家,生活很困難。要賠償,也要等到黑蛋出來後再想辦法給你們還。

這時,老人慢慢走到炕沿前,揭開炕上的竹蓆,從竹蓆下摸出一個深蘭色布包,一層層打開,露出一沓陳舊的毛毛錢。老人把它遞到周潤龍跟前,說,周警察,這是我老漢從牙縫裡省下的一點錢,你們不要嫌少,拿去替我兒子給他們還債吧。

那一元、五角的票子被老人疊得整整齊齊,差不多有五六十塊錢。周潤龍看著老人手中毛票,心顫抖了。他明白,那可是老人的救命錢,也許是老人和孫女今後的生活費,雖然這點錢與幾千塊錢的喪葬費、幾萬塊錢的死亡補償費相比微不足道,但它的份量卻絲毫不輕。他沒敢接老人的錢。

周潤龍不肯接錢,老人急了,周警官,大伯知道你是個好心腸的人,你對我們家好,大伯不會知恩不報的。黑蛋惹下這麼大的事,讓你夾在中間為難了,這點錢你就勸兩個小兄弟收下吧!

周潤龍聽著老人的話,心裡卻不是滋味。那晚他和王小兵那樣粗暴地對他兒子,那樣讓他和孫女傷心流淚,老人還這樣感恩,讓他覺得臉上陣陣發燒,心裡很愧疚。

老人又說,大年初一那天早上你走後,村長給我送來了煤球,我把你送來的飯菜熱好後,想和孫女一起吃,可一想兒子還在看守所餓肚子,我又有病不能出門,就託村長到看守所給兒子送飯菜。村長回來說,他從看守所民警那裡知道,你到看守所看過我兒子,還給我兒子交了伙食費,村長在拘留所見到了黑蛋,把你對我們家照顧的事都說了,黑蛋聽了,當著村長的面就哭了,說對不起你周警官,他出去後要好好掙錢,給人家賠錢。老人說著,還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周潤龍接過打開看後,把它裝進上衣口袋裡。

中年漢子並沒有被老人的話感動,似乎也並不領情,周警官,你是執法人員,不是活菩薩,做事可要一碗水端平,這件事最後處理得可要讓人心服口服啊!

老人明白了中年漢子的意思,說什麼也要周潤龍勸兩人把錢拿走,周潤龍走近老人,握著老人的雙手,讓老人把錢收好,勸老人不要這樣,說他領情了。老人突然沉下身子就要下跪,周潤龍連忙扶住老人,才從老人手中接過了包錢的布包。

那是我爺爺買藥的錢,你們不能要啊!炕上的小女孩突然哭喊了一聲。

周潤龍被女孩的哭喊聲怔住了,彷彿被凝固了似的,呆在那裡一動不動,屋裡一下子靜了下來。周潤龍趁老人不注意時,把錢包偷偷放到炕頭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拉起中年漢子和年輕小夥子就朝外走。

走出趙莊村,夕陽已開始西下,晚霞把西邊的天地間染成一片桔紅色。周潤龍上車後從衣兜裡掏出那張黑蛋寫的還款計劃和保證書,遞給中年男子,對中年男子和年輕小夥說,你們放心,欠你們的債黑蛋會慢慢還的。

警車徐徐離開了趙莊村。周潤龍從警車反光鏡中忽然看到,村頭站著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女孩,這一老一幼在黃昏的春風中久久地目送著他們。漸漸地,兩人的身影在車後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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