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醉裡歸|我從未碰過你,你懷的是誰的孩子?

點擊上方紅字關注我哦~

笙歌醉裡歸|我從未碰過你,你懷的是誰的孩子?

作者 | 秦挽裳 圖片 | 網絡

01

第一次遇見傅沉是在承德七年的寒冬,那時正是一年裡最冷的時候,庭院裡的雪早已積了厚厚的一層,銀裝素裹。

那日一早,丞相府裡的下人便起身去門前掃雪,亦有小廝站在高高的木梯上掛起了燈籠,火一樣的顏色在一片素白裡格外耀眼。

那日是父親五十歲的壽辰,身為權傾朝野的丞相,他的壽宴辦的自是極為風光。自辰時起,便有朝臣攜家眷絡繹而來,賀禮堆滿了廳堂。

院落裡的喧鬧聲一直不斷,時不時有笑聲傳來,襯得這破落的偏院更加荒涼。

彼時我尚年幼,十一歲的年紀,坐在窗前的案几邊抄著佛經。屋裡沒有炭火,府裡的下人極為勢利,看到孃親並不受父親寵愛,因此從不來偏院侍候。

待佛經抄好,已是巳時。孃親將它們放在錦盒中,又小心翼翼地擦拭了許久,這才牽著我的手朝前院走去。

在此之前,我從未為父親賀過壽,而他也不允許我和孃親出現在前院。這次,孃親卻要拂了他的意。

一路未看到下人,然,在經過遊廊時,卻遇到了正與一些官家小姐在花園中玩耍的阮妙舞——丞相府的嫡小姐,年長我三歲的姐姐。

她看到我後,拎著裙角走了過來,神色傲慢。

孃親手中的錦盒太過顯眼,她瞥了一眼便搶了過去。

父親素愛佛經,這在丞相府無人不知,阮妙舞心裡也十分清楚。亂翻了幾頁後,她惡狠狠道:“你們倒是聰明,知道怎麼討父親歡心!”

說完,便揚手將佛經撒了一地,又伸出了紅色的絲履在上面碾了碾。

孃親懦弱慣了,只是低著頭站在一邊瑟瑟發抖。

墨黑的字跡遇到雪水,很快便在宣紙上暈開。我緊攥著衣袖,因連夜抄書而凍傷化膿的手指又裂開,帶來蝕骨的痛意。

那樣驕縱自得的容顏太過刺眼,我剛要走向前,耳側卻傳來一聲輕笑:“阮小姐好大的脾氣。”

那笑聲中滿含嘲諷,但阮妙舞的臉上卻莫名地染上了一層薄紅,舉手投足間也帶上了小姑娘的嬌羞。

我詫異地側過臉,但見一少年自幾步遠外徐徐而來,玉冠束起一綹墨黑的長髮,眼睛漆黑而明亮,唇紅齒白,一襲狐裘白到極致,似是要溶在這漫天皚皚白雪裡。他的身後是一處梅林,枝頭的梅花開得正好,血一樣的紅色,和站在樹下的他像極了一幅筆墨丹青畫。

阮妙舞迎向前去,話語親暱,而少年雖是笑著,但更多的卻是敷衍和疏離。

02

我終究沒有去成父親的壽宴。

孃親本是大夫人的丫鬟,因父親醉酒,陰錯陽差之下才有了一段露水姻緣。我的出生成了大夫人心中的一根刺,本就沒有愛,父親為了寬慰大夫人,便一直沒有給孃親名分。

卑微的身份讓孃親低眉順眼了十多年,她本想著藉此機會為我討點恩寵,奈何卻生就一副懦弱的性子。

自那日起,阮妙舞便時常來偏院。我被孃親關在房裡,聽著門外阮妙舞尖厲的謾罵嘲諷和孃親唯唯諾諾賠小心的聲音。

直到有一天,我跟在阮妙舞身後出了偏院,撿起地上的石子,用彈弓打傷了她的腿。

阮妙舞摔倒在地,痛得大叫。

侍衛很快便將花園圍了起來,我躲在假山的山洞裡不敢出來。

凌亂的腳步聲越行越近,沒多久,他們便搜到這裡來。我手指顫抖,這才驚覺自己的意氣用事。

然而,我卻未想到,有人竟將那些侍衛攔了下來。

那把清涼的聲音淡淡地說:“我一直在這裡,從未見人來過。”

大抵少年的身份尊貴,侍衛雖然不情願,卻只能行禮離開。

花園裡復又安靜下來,只餘風聲嗦嗦作響。

我暗暗鬆了口氣,還未來得及多想,那清潤的聲音再次傳來:“還不出來,你要在裡面待多久?”

我驚得抬眼朝山洞外看去,但見一白衣少年正站在山洞外,他微微彎著腰看我,身後映著隆冬的白光,宛若初陽。

我看呆了眼,他伸手將我拎了出來,疑惑道:“是個小傻子嗎?”

那是我第二次見到他。

他挑了挑眉,又道:“我方才可是全都看到了,你躲得倒挺快。”

一句話又讓我驚惶起來,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我推了他一把,轉身便跑。

然而,只跑了兩步,我便被他拎住衣角拉到身邊,“跑什麼,本少爺又沒說要帶著你去挨板子。”

我掙扎著拍打著他的胳膊,他卻緊緊攥著我不放,臉也湊近幾分,挑眉笑道:“阮妙舞張揚跋扈慣了,本少爺看不慣她已久。”

說完,他便鬆開了手。

那微彎的眉眼煞是好看,清亮的眸子盡是笑意。我盯著他看了許久,看出他並無半分說謊之意後,這才放下了戒備。

怕路上再遇到搜查的侍衛,他一路將我送回偏院。

臨走之前,他拉住我的手,問道:“我叫傅沉,你叫什麼?”

“笙歌,阮笙歌。”

03

自那日起,傅沉便經常來偏院中。只是他不喜歡走正門,偏偏喜歡翻牆而來。初時以為是他的玩鬧之心,後來卻明白是他不想見到丞相府的其他人。

有時他亦帶著我翻牆去正街上溜達,眉清目秀的少年公子,自是引得路邊的女子羞紅了臉。

日子久了,彷彿已成習慣,每日他還未來,我便早早地守在牆邊等他。

我第一次遇見像他這般的世家公子,明明有著高貴的身份,卻是這世上除了孃親外唯一不對我冷眼相加之人。

就這樣到了第二年的暮春,不知從何時起,傅沉漸漸不再往這偏院中來。

三月的時候,阮妙舞行了及笄之禮,丞相府籠罩著一層喜氣,下人們都在談論著大小姐的親事。

他們說,這門親事是十多年前就已經定下的。

他們說,姑爺是當今長公主的兒子,貴門皇宗。

他們說,姑爺的品行才學皆為人上,十六歲的翩翩少年,面如冠玉,芝蘭玉樹。

那樣好的一個人。

他們還說,姑爺姓傅,名喚傅沉。

傅沉。

我突然覺得心裡酸酸澀澀的,以前從未出現的感覺。我總覺得我會這麼平淡地活一輩子,就算父親不疼愛我,就算眾人對我冷眼相加,我也從未想爭過什麼。可這一次,我卻突然有些嫉妒阮妙舞。她一出生什麼都有,有疼愛她的父親,有尊貴的身份,我不在乎這些,我只在乎傅沉,因為她嫡出的身份,她什麼不用做,就得到了我心心念唸的少年。

我貪戀那個少年的溫暖,卻只能在心裡卑微地想了那麼久,從未敢說出口。

三日後,長公主府的人前來提親。我躲在假山後,遠遠地看著傅沉一路走向正廳,神色淡淡。

阮妙舞正坐在湖邊,一襲挑花繡裙,笑靨如花。庭院裡起了風,她穿得單薄,侍女看到後,便回房給去給她拿衣服,只餘她一人。

我起身朝偏院走,路過湖邊,卻被阮妙舞看到。她每次見到我,總少不了冷嘲熱諷一番。這本沒什麼,待她辱罵孃親時,我卻再聽不下去,和她爭吵了兩句。

動靜驚動了正廳,遠遠地便看到父親和傅沉他們朝這邊走了過來。

我低下頭不再說話,阮妙舞卻不依不饒,聲音尖厲,話語刻薄。我微微向後退了退身子,她便又跟向前一步來。

待傅沉他們的身影漸漸清晰,阮妙舞揚起手,我被她推了一把,腳下一滑,便跌到了湖裡。

湖水還帶著暮春的寒意,我嗆了水,在湖裡撲騰了兩下,而後直直地向下沉去。

04

我被人從湖裡撈了出來,不斷有噪雜聲傳來,聽不太清。矇矓中,似乎有人將我攬在了懷中,低聲喚著:“笙歌。”

只是兩個字,我便認出那人是誰。

我被凍得顫抖不止,緊緊攥著傅沉的衣袖不肯撒手,他沒有辦法,只得將我攔腰抱起。

孃親趕了過來,慌亂地問是怎麼回事,下人們都沉默不語。事已至此,一切都再清楚不過。

傅沉冷笑:“阮大小姐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所有人都看得出這個平日裡溫和愛笑的少年臉上的怒意,父親精明,慌忙扯過在一旁哭哭啼啼的阮妙舞,讓她請罪。不想,阮妙舞哭得更大聲:“我沒有推她,是她先推我的。”

這種說辭自是沒人相信,當時她揚起了手推了我一把,雖然離得遠,但父親他們都有看到。而且,她自小驕縱,她這麼說,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撒謊。

阮妙舞的哭聲讓傅沉更加心煩,冷冷說了一句:“這婚不如退了吧。”而後,他便抱著我朝偏院走去,留下父親狠狠地怒斥著阮妙舞。

湖水冰得刺骨,我自小身子就弱,這麼一折騰,到了夜裡就發起熱來,傷了肺,整日咳嗽不止。

濃濃的中藥味在偏院裡彌散,我難得一見地耍起小性子,不願吃藥。傅沉卻不多說,只是端起藥親手餵我。我紅了臉,第一次不再排斥這麼苦澀的味道。

後來有些困了,便漸漸合上眼睛,矇矓中,似乎有人替我拉了拉被褥,攥著我的手說:“笙歌,對不起,我不該向母親妥協,答應她娶阮妙舞。笙歌,你要快點長大。”

因為這場鬧劇,傅沉和阮妙舞的婚事擱置了下來,是長公主的意思。她只有傅沉一子,才貌出眾的少年,自是不會讓他娶一個謀害親妹的女子。刁蠻任性是貴家小姐都會有的小毛病,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但若是心腸狠毒,那就要另當別論了。長公主雖未明說退婚,但卻不再提這門親事。

阮妙舞被父親關了禁閉,傅沉倒是經常往偏院裡來。他看偏院裡破落,每次來便帶些小東西,全都是小姑娘喜歡的。每次看他笑著讓我猜是什麼,那雙明亮的眼睛像染了一層細碎的星光,我心中那不敢讓人知曉的戀慕便更深一分。它就像在我心底生了根的藤蔓,在那個少年的溫柔下,漸漸地盤踞了整顆心。

從那之後,我更加努力學習詩詞歌賦,學習女戒女德,努力地讓自己長成一個溫婉的姑娘,一顰一笑,都是討人喜歡的模樣。

父親看向我的目光終於露出了一抹暖意,並且不顧大夫人的反對,讓我和母親搬來正院,並給我請了夫子好生教導。

這便是承認了我和母親的身份。

父親的想法眾人還是能明白些許,能攀上長公主府,這是莫大的榮耀,讓大女兒嫁去長公主府已是不可能之事,但是小女兒也姓阮,且樣貌品行都討喜,總不會讓丞相府丟了臉面。

那當真是我從未想過的生活,有父親,有孃親,有傅沉,有夫子,還有丫鬟。

如此過了兩年,在我及笄的一個月之前,父親差人將當年定親的信物送至長公主府。

笙歌醉裡歸|我從未碰過你,你懷的是誰的孩子?

05

父親的意圖再明顯不過,想讓長公主府履行當年的承諾。可是,一連過了幾日,長公主府仍是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就算是丞相府的二小姐又怎樣,就算是溫婉賢淑又怎樣,終究不過是庶出,地位一落千丈。

傅沉一連數日沒有再來丞相府,我的心漸漸涼了下來。

那日我正在院子裡看書,牆邊突然傳來一陣異響,我詫異地轉身去看,但見傅沉直直地從牆頭落了下來,然後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我還是第一次見傅沉如此模樣,嘴角帶著淤青,身上盡是縱橫交錯的鞭痕,血汙將白色的衣袍染紅,狼狽至極。

我慌忙跑過去扶他,他痛得齜牙咧嘴,待問他發生了何事,他卻是什麼都不說,只是緊緊地攬著我說:“笙歌,你再等等,我一定會娶你。”

他的懷抱那樣溫暖,我漸漸溼了眼眶。縱使他不說,我也明白這些鞭痕的由來——長公主那樣高貴的身份,怎會允許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庶出的姑娘。他的執拗,只換來了一身傷。

傅沉鐵了心要拂了長公主的意,每日也不回家,只在城南買了一座院子住了下來。他無事時便帶著我去正街上閒逛,草長鶯飛的時節,陽光正好,斷橋遊廊,鶯歌燕語。

那當真是段再美好不過的時光,溫暖得讓人貪婪。直到有一天,在人群息壤的長街上,幾個黑衣人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那些人手段狠戾,刀刀致命,傅沉為了保護我,胳膊上被砍了一刀。

傅家的影衛來得快,那些人眼見打不過,紛紛服毒自盡,顯然是受人指使。

刀柄上淬了毒,待回到長公主府時,傅沉已經昏了過去,嘴角泛黑。

宮中的御醫進進出出,直到夜半時分,傅沉終於吐出了一片黑血。

本以為解了毒,傅沉很快就會好起來,可是我去府裡看他,他的身體依舊虛弱。一襲青色的長衫,臉色蒼白得厲害,他微微咳嗽著,頎長的身影竟有些許佝僂。

我終於看出了傅沉的異症,在那年輕的沈御醫替傅沉號過脈後,趁無人之際,我將藏在袖中的匕首抵在了他的頸間。

那日的刺客是長公主一派的政敵,若不是有了萬全的準備能取傅沉的命,他們怎會輕易出手?

傅沉每日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和他講著話,再轉眼看他時,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我記憶中的傅沉應該是站在梅林下笑得比陽光還要恣意純粹的少年,白衣如他,花紅似血,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虛弱得彷彿下一秒就會停止呼吸。

看著他日漸蒼白的臉,沈御醫的話便像魔咒般盤旋在我的耳邊——世子的毒確實沒有解,只因還差一枚藥引,一枚永遠也得不到的藥引,天意如此,莫要強求。

天意,何為天意?

06

因為傅沉受傷的緣故,長公主看我更加不順眼,每次她不在府中時,我才能偷偷溜進去看傅沉。

大抵是我往長公主府跑得勤快,城裡漸漸有了傳聞,皆是關於丞相府二小姐和長公主府公子的流言。未出閣的姑娘最在乎的就是名聲,這般聲名狼藉,但凡品行好一點男子都不會娶。

父親一怒之下將我關進了柴房,直到三日後長公主府的下人來請,這才將我放了出來。也是在那時我才知道,傅沉為了讓長公主答允這門親事,三日未曾服藥,長公主不得已,這才讓我過去。

傅沉看到我後,鬆了一口氣,嘴角的笑容蒼白而慘淡。一時間我的心突然堅定起來,這是我喜歡的少年,不論發生什麼事,不論讓我做什麼,我都要陪在他身邊,白頭到老。

傅沉昏睡了幾日後,突然精神好了起來,竟然能下床走動一番。所有人都未流露出一絲喜悅,迴光返照幾個字壓得人心裡難受。

我約了傅沉去城東賞荷,他在房裡悶得久了,欣然允之。

那日一早傅沉便等在了丞相府門前,我站在門後看他,玉冠白袍,明眸皓齒,只是臉色蒼白病態。

我沒有前去赴約,而是轉身從後門離開了丞相府。

長公主府的侍衛看到我後,也未多加詢問,大抵是我常來,這一路竟是暢通無阻。

長公主喜靜,因此她的院子中沒有下人侍候。看到我後,她一愣,秀眉微蹙。

我攥著匕首的手指微微顫抖,眼前的這個人,是我和傅沉在一起的唯一阻礙,只要她死了,我和傅沉便會白頭到老,一生一世。

尖利的匕首沒入長公主胸前的那一刻,我腦海中一片空白,順著匕首湧出的血像是灑在我的眼睛裡,讓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我轉過頭去,正看到傅沉因震驚而睜大的眼睛,而後便是死一樣的灰敗。

我怔怔地看著自己握著匕首的手,想要鬆開,卻發現被長公主緊緊地抓著。

長公主突然輕笑:“阿沉,你自小就性子淡薄,我總擔心你在這皇權的爭奪中活不下去。可是,現在有這般心狠手辣的姑娘陪在你身邊,我不怕了。”

“阿沉,答應母親,不要責怪阮姑娘,我死後,立刻娶阮姑娘為妻……”

而後,她的手便緩緩鬆動,落了下來。

傅沉眼眶微紅,攥在一起的手青筋暴起。我跌倒在地,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出錯了,有些事情不再受我的控制了。

傅沉來到我面前,我抬起眼看他,卻看到一雙寒冷似冰的眼睛。那雙眼睛裡的恨意像利劍一般,將我的心刺得遍體鱗傷,我突然不敢再看那裡面的絕望和憎恨。

他單膝跪地蹲在我面前,而後伸出手狠狠地攥住了我的脖子,聲音哽咽而顫抖,“阮笙歌,我看錯你了。”

我搖頭,剛想讓他聽我解釋,卻聽他又道:“兩年前,你為了陷害阮妙舞,故意激怒她,自己跌倒了湖中。幾日前,你不惜毀壞自己的名聲唆使王都的百姓傳出流言。我總覺得你是喜歡我,你是想嫁給我,才會這麼算計自己的姐姐,算計自己。我總覺得你從小被欺負慣了,才會有這些小心思。我討厭這些,可是你是我喜歡的姑娘,我會包容你的一切,我想著等我娶了你,等我陪在你身邊保護你,你還是當初那個清澈伶俐的小姑娘。可你現在居然心狠手辣到殺害我的母親,只因為她不答允我們親事。阮笙歌,你這麼費盡心機地想要嫁給我,只怕喜歡的不是我,而是這世子妃的地位。”

他的話讓我在一瞬間放棄了掙扎,是了,他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怎會不知道我的所作所為,他只是不願說,只是等著我回到他的身邊,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將他推遠。

脖子像斷了一般,我輕輕閉上眼睛,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要死去的那一刻,他突然鬆開了手,冷聲道:“阮笙歌,我會完成母親的遺願。既然你這麼喜歡這個世子妃的地位,我會娶你,只不過,從今日起,我不會再喜歡你。我要讓你嚐遍這世間苦楚,永世孤獨。”

“阮笙歌,我恨你……”

他受了刺激,未說完,便吐血昏了過去。下人們慌亂地叫御醫,扶著他回了房。

喧鬧過後,書房裡又恢復了安靜,我坐在地上,身上冷得厲害。

許久之後,有腳步聲傳來,我抬起眼,看到沈御醫走了進來。

07

我終於如願以償嫁給了傅沉,卻從未想過會這種情景。妻妾同娶,我和阮妙舞一起嫁進了長公主府。

我坐在床前等著傅沉來揭蓋頭,等到夜幕四合,等到紅燭燃盡,可是仍沒有看到他穿著大紅喜服的模樣。喜娘輕嘆一聲,道:“世子妃別等了,世子去了側妃房裡。”

新婚第一夜就被拋棄,大抵喜娘也覺得可憐。

傅沉的身體漸漸好轉,但他性情大變,整日籠著一層冷冽的氣息。

日子久了,府裡的下人發現,世子從未去過世子妃的別院,卻對側妃寵愛有加。

阮妙舞因為名聲在外,年紀大了也沒有嫁出去,她本收斂了許多,這次卻又張狂起來,整日來別院裡耀武揚威。

別院裡只有一個丫鬟侍香,若不是阮妙舞,倒真的像冷宮一樣。

入了秋後,天氣漸漸轉涼,因兩年前留下了病根,我整日咳嗽不止。

侍香去求管家請大夫,管家看得出傅沉對我的討厭,冷聲回絕了下來。

我從未想過沈安會來,他拎著藥箱,什麼話都未說,只是拿著藥方低聲囑咐了侍香幾句後便離開了。

因為病情的反覆無常,沈安成了別院裡的常客。

有一天,酩酊大醉的傅沉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他一身酒氣,見到我後,他抬手打了我一耳光。

我錯愕地看著他,他冷聲道:“沈御醫年輕有為,你是不是喜歡他?”說完,便伸手去拉扯我的衣帶。

我被他推倒在床榻上,身上如刀割一般疼,卻哭不出來。

後來我終於落下了一滴淚,傅沉醉眼矇矓地看著我,笨手笨腳地替我拭去了眼淚,低喃道:“笙歌不哭,不哭……”

我想他一定是醉得厲害,醉得忘記了我們早已形同陌路,醉得忘記了他有多恨我。

他不斷地在低聲說著什麼,從說他會娶我,到問我喜不喜歡他,問我為什麼要殺害他的孃親。

他每質問一次,我的心便痛得像又被砍了一刀。我好想告訴他,我喜歡他,比他想的還要喜歡他。我好想告訴他,我沒有殺他的孃親,可我不能說。

那晚,他說了好多,我終於知道他也是喜歡我的,可這些喜歡在殺母之仇面前,不值得一提。

後來傅沉醉醺醺地走了。

他的出現,那荒誕的一晚,彷彿只是一場夢,夢醒了,還是之前的孤寂。

08

上蒼垂憐,兩個月後,我昏倒在院子裡,當沈安平靜地告訴我懷有身孕時,我竟喜極而泣。

紅牆冷宮般的生活讓我那樣期待這個孩子,這個流有傅沉血液的孩子。

入了冬後,我格外畏寒,前院傳來消息,阮妙舞也有喜了。

府裡籠罩著一層喜氣,這是長公主死後我第一次看到傅沉這麼開心,他扶著阮妙舞在梅林裡賞花,往日的陰鬱之氣一掃而盡。

我攏了攏狐裘,遮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如果傅沉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他會不會也像現在這般開心。

十二月的時候,城裡紛紛揚揚地下了第一場雪。別院裡沒有下人,侍香一早便出門掃雪。我在房裡悶得厲害,便想著出去走走。可我未想到,雪水凍了一層薄冰,走了兩步,我便摔倒在地。

尖銳的痛意從小腹傳來,血很快便將狐裘染紅。侍香嚇得大哭出聲,一邊扶著我一邊慌亂地喊“救命”。

我痛得失去了意識,矇矓中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年邁的大夫顫顫巍巍地問著:“世子,世子妃這一胎保還是不保?”

似乎過了許久,我聽到那把清冷的聲音說道:“打掉。”

我想掙扎,可是我睜不開眼睛,也說不出話。那抹溫暖漸漸從我身體裡流逝,可我無能為力。那一瞬間,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醒來後,傅沉坐在我的床邊,神色淡淡,看不出悲喜。我撫了撫小腹,問道:“孩子呢?”

傅沉蹙眉:“我記得我從未碰過你,這是誰的孩子?沈安?”

我置若罔聞,仍是問道:“孩子呢?”

傅沉眼裡閃過一抹冷厲,最終卻化為平靜:“笙歌,你想要孩子,我可以給你,但我決不允許你生下沈安的孩子!”

說完,他甩袖而去。

我雙手緊攥著被褥,終於痛哭出聲。

笙歌醉裡歸|我從未碰過你,你懷的是誰的孩子?

09

我一病不起,傅沉來看過我兩次,每次我都側過臉去不願看他。大抵是我這副棺材臉讓他覺得無趣,吩咐侍香好生照顧我後,他便不再來了。

待到我能下床走動時,已到了第二年的暮夏。

阮妙舞生了一個小女兒,傅沉喜歡得厲害,取名錦歌。

侍香看我整日悶在房裡,便扶我去花園裡散步,卻不想遇到了傅沉。他和阮妙舞坐在亭子裡,手中抱著一個嬰兒,眼中盡是溫柔和慈愛。他沒想到我會來花園,看到我後,他一愣,而後輕輕一笑。

那抹笑極為清淺,我站在幾步遠外看他,竟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說是形同陌路,也不為過。

從那一次起,我再未出過別院。

沈安來向我告別,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他瘦得厲害,因為一次誤診,鋃鐺入獄,現又被貶為軍醫。

是傅沉的手段。

沈安說:“當初告訴你傅沉所缺的那枚藥引,是為了讓傅沉恨你,拋棄你,讓你不再愛他。我從未想到,長公主居然會讓傅沉娶你。笙歌,我後悔了,我寧願你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愛你的傅沉死去,寧願你愛他一輩子,也好過你守著一個不再愛你的傅沉活著,好過你生不如死。”

沈安說:“笙歌,你做的這一切,值不值?你有沒有後悔過?”

值不值?後悔嗎?

從傅沉將我假山裡救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心裡想著的就是他,想著怎麼嫁給他。我算計別人,算計自己,終於如願以償,卻是現在這般模樣。

走了幾步,沈安突然問道:“如果當初我沒有去拜師學醫,笙歌,你喜歡的會不會是我?”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等我回答,便離開了。

我想他已經知道了我的回答,所以才沒有等我回答。

人就是這樣,明明將就一下就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可是卻不願將就。

沈安是,我也是。

10

花開花落幾世輪迴,轉眼間便是滄海桑田。

十八歲,我卻像過完了這一生。

那日,一貫冷清的別院有了動靜。我抬起眼,看到門外站著一個兩歲的小姑娘,她穿著粉色的襖裙,眼睛清澈伶俐。

我心裡有一瞬的柔軟,剛想走過去,卻見傅沉匆匆忙忙跑了過來,一把將小姑娘抱在懷裡,滿是警惕地看著我。

小姑娘攬著傅沉咯咯地笑,喚著:“爹爹,爹爹。”

看著傅沉眼中的警惕,我突然失笑,在他心中,我竟是這般心狠手辣的女子。

傅沉抱著小姑娘漸漸走遠,如果我的孩子還活著,也會像小姑娘這樣大了,他會喊我“孃親”,會喊傅沉“爹爹”。如果我的孩子還活著,傅沉會不會像疼愛這個小姑娘這般疼愛他?

我突然有種心如死灰的感覺,我又想到那日沈安問我的話——你做的這一切,值不值?你有沒有,後悔過?

費盡心機地喜歡他,費盡心機地嫁給他,費盡心機地救活他。

那時所差的一味藥引——至親之人的心頭肉。

傅沉從小就沒了父親,至親之人唯有他的孃親——身份尊貴的長公主,因此御醫才瞞了下來。沈安說是天意,可我偏不相信。那是我第一次想要殺人,那時我才十五歲。十五歲的小姑娘,應該承歡在父母膝下,應該和良人情意綿綿,而我,從未像尋常人家的姑娘一樣生活過。

最後一刻我動搖了,我知道,殺了長公主後,傅沉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如果這樣,我寧願陪著他去死。可是長公主知道藥引之事後,容不得我動搖,她攥著我的手,用我手中的匕首自盡了。

我未想到我從相府後門離開會被下人看到,我未想到傅沉會因為疑惑回了長公主府。在他看到我拿著匕首,手染鮮血的那一刻,我知道,這輩子我終究得不到他了。我不能告訴他長公主的死因,他素來孝敬,若是知道,他怕是也活不長了。

後來我常想,如果那日沒有遇到刺客,如果那日傅沉沒有受傷,現在陪在傅沉身邊的,會不會是我?

我算盡一切想要得到的,終究沒有得到。

值不值?後悔嗎?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傅沉。我瘦得不像樣子,入了冬後便一病不起,而這些他全都不知道。積雪綴滿庭院裡光禿禿的枝椏,帶著寒冬的冷意和死寂。

我終日咳血,直到有一天,我恍恍惚惚看到了傅沉,白色的衣,墨黑的發,十六歲的少年,笑得比陽光還要恣意。他拎著我的衣角,眼角眉梢帶著笑意:“我叫傅沉,你叫什麼?”

“笙歌。”我輕笑,“阮笙歌。”

而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永遠不會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他永遠不會知道他親手殺掉的那個是他的孩子,就像他永遠不會知道,我那樣喜歡他。

這一切的一切,都會伴著我對他的愛,死去。

12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的胳膊酸澀無力,陽光有些刺眼,微微眯著眼睛,我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窩在假山的山洞裡!

我驚恐地抬起手,發現手指細嫩得像小孩子一樣,儼然不是十八歲的模樣。

山洞外有把清涼的聲音淡淡地說:“我一直在這裡,從未見人來過。”

我震驚得沒有了思緒。

直到那清潤的聲音再次傳來:“還不出來,你要在裡面待多久?”

我抬眼朝山洞外看去,但見一白衣少年正站在山洞外,他微微彎著腰看我,身後映著隆冬的白光,宛若初陽。

還是如四年前那次一樣。

四年來的一切在我腦海中浮現,我像是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夢裡的一切那樣真實,讓我分不清我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我愣愣地被他拎出山洞,一時間竟分不出這是一場夢,還是一次重生。

或許是連上蒼也想知道,我這般費盡心機有沒有後悔過。或許是連上蒼也想知道,如果一切可以重新來過,這一次還會不會那麼執著,這一次還會不會愛上那個喚作“傅沉”的少年。

笙歌醉裡歸|我從未碰過你,你懷的是誰的孩子?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