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迦王朝》系列之六——止貢寺之變

《薩迦王朝》系列之六——止貢寺之變

《薩迦王朝》系列前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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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迦王朝》——止貢寺之變

止貢噶舉派自公元1179年創立以來,教法迅速弘傳。公元1215年,其創始人止貢巴· 仁欽貝曾發起過由55525名信徒組成的神山(岡仁波齊)修煉團趕赴阿里地區。

按照《直貢法嗣》的記載,當時止貢派已經擁有信徒多達14萬人。考慮到八思巴劃分十三萬戶之時,整個西藏的人口尚不足一百萬,如果其教派真有如此廣泛信眾基礎的話,那止貢派真可以稱為龐然大物。也難怪當時有民謠唱到:“山皆止貢山,壩皆止貢壩。”

很多史料都記載著,止貢和薩迦之間,歷史上便有宿怨。但我一直不是非常相信,因為即便是在止貢派蓬勃向上的時期,其教派勢力氛圍也主要在前藏地區,而薩迦派卻是一直在後藏地區深耕,這兩個教派之間並沒有多少直接的利益衝突。

雖然止貢巴· 仁欽貝所組織的神山朝聖團聲勢之浩大,足以令身處後藏的薩迦派心驚,但人家止貢派是奔著阿里古格王朝去的。阿里地區一直也不是薩迦派教法的勢力範圍,對於薩迦派也沒有多少實際意義上的影響。

止貢派強大到甚至蒙古人都開始對他動心思的程度了,公元1240年,多達那波領蒙軍進兵西藏,在旁多地方(林周縣)和噶舉派僧眾發生了流血衝突,數百名僧人被殺。不久,便抓捕了止貢派的行政首領貢巴釋迦·仁欽。

止貢貢巴的地位有點像上一節介紹的

薩迦本欽,是負責其教派俗事的首領。

多達那波的想法是以此逼迫止貢派和蒙古人合作,但被止貢京俄(止貢派的宗教領袖)婉拒,不過作為釋放釋迦·仁欽的籌碼,止貢派向蒙古人表示了臣服,他們向蒙古人獻上了前藏地區,所有裝有木門住戶的名冊[1]。

在與蒙古人的談判中,止貢京俄向多達那波推薦了薩迦班智達。止貢京俄的想法可能是將這個難題甩給薩班,讓他來背這個和蒙古人合作的黑鍋。從薩班在涼州會盟前的經歷來看,藏區人民的民族性還是很強的,薩班也一度被千夫所指。

從這個舉動其實可以看出,止貢派至少在這個時候,並沒有將薩迦派當成政治上主要的競爭對手。你很難想象,他會把主要競爭者推到蒙古人身邊去。

但這次止貢京俄估計錯了形勢,薩班不顧年老體衰毅然遠赴涼州與闊瑞會盟,薩迦派也因此成了蒙古汗國在西藏的代言人。但不久之後,止貢派峰迴路轉再次壓過了薩迦一頭。

貴由汗去世後,蒙哥汗繼位,蒙古大汗從窩闊臺系轉到了託雷系,作為貴由的兄弟闊瑞手中的權利迅速攤薄。蒙哥開始將西藏地區的土地分封給各個蒙古王公,做為西藏最強勢的教派止貢派,自然歸了蒙哥汗自己所有。

《朗氏宗譜》記載:“此時,止貢充任烏思藏地方的頭目,貢巴釋仁(釋迦·仁欽)擔任總管。京俄扎巴迥乃委任多吉貝瓦巴為烏思(前藏)長官,洛巴勳努奔為曉波、羊卓的長官,南薩拔希為阿里三圍地區的長官,由他們負責各該地區的司法”。這時期,按照《直貢法嗣》說法,“止貢派以和平的方式統轄整個西藏。”

從這時期起,這兩個心有全藏的教派關係開始急速緊張,互相之間的齷蹉不斷。

據說,止貢派的行政官員多吉貝,因為在多年前與薩班有嫌隙,現在也藉此發作,在薩迦寺的法苑馳馬,還在用寺內大銅鍋裡的水飲馬[2]。

誰知道沒過幾年,蒙哥汗一不小心死在了釣魚城(今四川合州),忽必烈成了蒙古大汗。這下,西藏的天又翻了過來,八思巴憑藉堅定的立場,成了忽必烈最垂青的宗教領袖,薩迦派也因此再度起飛。

隨著八思巴在忽必烈的支持下,開始在全藏進行劃分十三萬戶括戶工作,打壓止貢派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這其中,最明顯的舉動便是把羊卓止貢萬戶中割了出來,以及從帕竹派手中奪取了阿里地區

止貢派噶舉派是從帕竹噶舉派中分離出來的,兩個教派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血緣和利益關係。

止貢派當然不願意接受這種安排,從1266年(至元三年)起,連續派人去上都(開平府,當時忽必烈還沒營建大都——北京)申訴,要求中央政府裁決薩迦派的違法。他們申訴的理由是,蒙哥汗曾冊封過止貢萬戶,當時羊卓便在止貢萬戶的轄區內。

事情鬧到了蒙古斷事官面前,薩迦派也不得不應訴。他們為此派遣本欽—釋迦桑布、格西—仁欽尊追、仁波且—頓楚三人,向朝廷訴明是非,辯白曲直。

用腳趾頭想能知道官司最後的結果,忽必烈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支持止貢派的。別說八思巴是他一首扶持起來,解決藏區事務的最終人選,就是當年在蒙哥汗面前,止貢派萬戶多吉貝囂張(據說,二人激烈辯論,多吉貝的唾沫都噴在了忽必烈的臉上)也讓他心裡很不爽。

不過,考慮到止貢派的勢力,忽必烈還是適當進行了調和。至少,止貢派保留了萬戶之名,總算比噶瑪噶舉派的境遇好多了[3]。

《止貢法嗣》記載,此時貢巴得到敕封而被授為萬戶長的詔旨,統轄恰、達、工布三地的大部分地方,權勢得以長足發展。

止貢派發現忽必烈是指望不上了,開始尋找能夠和忽必烈抗衡的勢力,恰巧這一時期,蒙古宗王中窩闊臺後裔的諸王,對於託雷的後裔(蒙哥、忽必烈、阿里不哥、旭烈兀都是託雷之子)奪了他們大汗之位心懷不滿,一直在忽必烈背後折騰,兩邊一拍即合越走越近。

就在這個時候,薩迦派內部爆發了貢嘎桑布之亂。這讓止貢派發現了對手內部的裂隙,更嚴重是短短几年間,八思巴和薩迦座主

仁欽堅贊(第二任帝師)相繼去世,接任的達瑪巴拉只有14歲,又是一個主少國疑的局面,這也讓止貢派感覺到有機可乘。

公元1280年,達瑪巴拉接任帝師之位後,薩迦和止貢之間的齷蹉不斷。隨後止貢寺座主之位的爭奪,成了兩派間火併的引爆點。

就在達瑪巴拉成為帝師之年,止貢派的京俄居尼巴·仁欽多吉去世,其弟子扎巴益希成了續任京俄。但此時,其教派內部最有權勢的是貢止貢巴布多,扎巴益希的弟子堆普布多發生了爭端,史稱“布多堆普之爭”

在這場內部爭端中,堆普居於弱勢一方,於是希望聯合薩迦

來制衡布多。恰好,扎巴益希曾拜在八思巴門下學經,也算和薩迦派有段香火之情。而且,扎巴益希的外甥查扎勒瓦也是薩迦派的弟子,薩迦派當然希望能有一個親薩迦僧人成為止貢派的領袖。

堆普的聯繫下,薩迦派便想立查扎勒瓦為止貢寺座主,這下可捅了馬蜂窩,止貢派僧人群情激奮,止貢京俄的弟弟乾脆就派人暗殺了查扎勒瓦以絕後患。

薩迦派得知此事後極為憤怒,向蒙古斷事官提起了控訴,兩派又在蒙古官員面前辯駁的口沫橫飛。最終,這場口水官司演變成了武鬥,並導致了直接的軍事對抗。

1285年(至元二十二年),止貢貢巴袞多仁欽引西蒙古汗國的軍隊入藏,九萬蒙軍圍攻並焚燬了依附於薩迦的

甲域寺,僧主桑傑藏敦遇害。

但很奇怪,史料中並沒有記載西蒙古汗國軍隊其他的軍事行動。反倒是說以薩迦本欽阿迦侖為首的駐藏蒙軍和各萬戶的軍隊,在拉堆巴莫貝塘地方與侵略者展開了對峙。並說由於阿里西北地區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3萬西部蒙古的軍隊被大雪掩埋。

這種奇怪的對峙局面持續了5年,在這段時間裡,“由於有西蒙古的軍事支持,止貢派大大增了奪取薩迦派在西藏地方領導權的信心。”以至於,止貢派的官員曾經放言:“在木門西藏,以釋仁最為尊”,並揚言要讓全西藏都成為止貢的屬民,“現在的薩迦派能夠這樣當權…是過去我們止貢派所掙下來的。”[5]

如果,薩迦本欽真的只靠駐藏蒙軍和各萬戶的力量就能支撐如此之久,我真的看不出止貢派獲勝的希望在哪裡。

公元1279年後,元朝終於從南宋的泥潭中拔出腳來。忽必烈開始對西藏地區挑戰中央政權權威舉動,做出了強硬的回應。他派遣王子鐵木兒不花率軍進藏,薩迦本欽阿迦侖帶領烏思藏的大批差役兵士配合,

《五世達賴喇嘛傳》記載,在阿迦侖擔任薩迦本欽時,“止貢派請來上部霍爾(即西蒙古)的軍隊,向薩迦進攻。元朝皇帝忽必烈也派遣了一支由鐵木兒不花率領的蒙古騎兵,進藏援助薩迦派,與薩迦本欽阿迦侖率領的十三萬戶軍隊配合行動.一舉殲滅了上部霍爾的軍隊。”

據記載,決戰發生在江孜地方,止貢派和西蒙古汗國軍隊潰敗。止貢派的貢巴和西蒙古的王子都在戰後被處決,鐵木兒不花所部蒙古軍還先後佔領了止貢派的轄地(包括今西藏隆子、加查、朗、工布江達、曲松、桑日、措美、錯那和洛扎等縣地區)[6]。

作為對叛亂的懲罰,止貢派遭受了沉重的打擊。薩迦本欽請蒙軍攻入直貢峽谷,將止貢梯寺付之一炬,周邊1萬多僧人、信眾被殺,這就是轟動一時的“止貢寺之變”“止貢之變”又稱“止貢林洛(意為寺院之變)”

止貢寺被焚後,止貢法座努·多吉益西只得帶著年僅11歲的居尼·多吉仁欽及其年僅5歲的弟弟多吉傑布和執事僧們一起逃跑到工布的絨波地方。薩迦本欽阿迦侖並不想就這麼放過他們,他帶兵一路追逃,也到了工布地區,止貢派在此的屬民和領地也被薩迦派佔有[7]。

對於止貢派的打擊顯然不會僅限於烏斯藏(前後藏),在康區創建的第一座止貢噶舉派寺院——八邦寺及分寺亦先後被燒燬,復建後直接該宗為薩迦派寺院。

這時候止貢派的境遇可以用岌岌可危來形容,主寺被焚燬,大量僧人被殺,教派所屬的轄區幾乎損失殆盡,眼看著其教派便要行將就木。

但不得不說,信仰真是一種堅韌的存在。即便世俗權勢以泰山壓頂之勢碾壓在頭上,依舊不能阻擋它倔強的盛開。

就在這種境遇之下,止貢派依舊擁有虔誠的篤信者,有一個名叫日巴那波的勇士保存了止貢派最後的火種,他收攏了逃散的士兵,堅持在群山之間不斷抗爭。

《直貢法嗣》中,對這位勇士頗多溢美之詞,說他擊敗了“侵略者”(指薩迦派和元朝軍隊),並以一種詭異的方式進行了申訴。

據說,他收攏士兵在上路上搶劫,讓被搶的商人帶著言辭激烈的申訴書去大都面見忽必烈。最終在新任“帝師”的斡旋下,元朝做出了妥協,賞賜給止貢派大量的財物,並同意復建止貢寺。

止貢派挑戰薩迦和元朝的舉動遭受了慘敗,但忽必烈確實沒有將其教派連根拔起的意思。最明顯的證據便是,止貢派萬戶的名頭一直沒有被取消,那他為什麼沒有做出這種安排呢?

首先我不太相信,是因為《直貢法嗣》記載這種申述方式獲得了效果,這種帶有威脅的申述方式,忽必烈肯定不會接受。以他的性格來說,對任何敢於挑戰其權威的人,他向來都是用棍子來講道理。

真正能夠讓他有所思考的反倒是止貢寺之變期間,西藏的民生和驛路遭到了極大的摧殘。《元史》記載,1292年(至元二十九年)九月,烏思藏宣慰司上奏:“由必裡公(止貢)反後,站驛遂絕,民貧無可供億。”元朝為此不得不調運大量的物資,來救濟西藏民眾和恢復驛路暢通。

另外止貢寺之變發生後,前後藏區的矛盾變得極為尖銳。前後藏之間一直存在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關係,這種既依存又疏離的關係,不但在蒙元時期存在,即便是在格魯派一統全藏後,在班禪達賴之間依舊存在。很多藏文史料都將前後藏的關係,形象的比喻為“烏鴉和貓頭鷹的關係。”

而現在分別作為前後藏區的代表,薩迦和止貢之間撕破臉皮,顯然對元朝統治的穩定不利。再說了,即便是薩迦派最風生水起的時候,其教派在前藏的影響力也十分有限,噶舉派(噶瑪、帕竹、止貢、達隆、雅桑都是噶舉派的分支)一直都是前藏信仰的主流。既然不能將整個噶舉派一網打盡,那留著一個已經元氣大傷的止貢派也未嘗不是一個選擇。

止貢派在恢復了主寺後,再也無力挑戰薩迦派的權威。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薩迦派都在品嚐歲月的甘美,晴朗的後藏天空上,再也沒有一片雲朵能夠遮擋薩迦的陽光。但一直默默蟄伏的帕竹噶舉派卻在不聲不響的積蓄力量,等待他們教史上最重要的人物登場。

[1]、《西藏曆代的邊事、邊政與邊吏》_張雲;[2][6]、元代西藏_止貢之變_及相關問題考釋_張雲;[3][5]、宋元時期西藏止貢噶舉派歷史研究_楊蘭蘭;[4]、論西藏政教合一制度__東嘎_洛桑赤列 陳慶英譯;[7]、《薩迦王朝的興衰》__丹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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