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夏天

四年前的那個夏日,申南坐到了我身後。他是一個聰明的男生,成績好得讓我們都感到自卑。偏偏他還生得明眸皓齒,整天臭美地顯擺著一口潔白的牙齒,樂個沒完。在一群疲憊不堪灰頭土臉的同學中間,申南就像草叢中的野草莓一樣鮮豔耀眼。我就坐在申南眼皮子底下,如果他願意,我的一舉一動都可以被他盡收眼底。但同學一年來,我們連半句話也沒說過,可見我是個多麼不引人注目的女生。我不得不承認,也因此很是傷感。

  高考結束,申南考上了大學,我復讀了。可是有些事情總是像柳樹的花絮一樣,靜悄悄地落在了泥土裡,一旦遇到一絲絲春風一點點雨水就會生根發芽。

十七歲的夏天

  在我復讀的日子裡,我竟然收到了申南給我寫來的第一封信:不知道為什麼,在每個太陽昇起月亮落下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你,始終忘不了你天真的眼神。申南那時已經在南方一所頗有名氣的大學就讀。我把那封信反反覆覆地看了很多遍,心裡想著,我有天真的眼神嗎?直至那信皺成了一塊灰白的抹布。此後我們便開始有了聯絡,一封封信在兩座城市之間傳遞著我們似是而非的憂鬱和歡喜。

我們通了很久的信,我把申南的信整整齊齊地編上號碼,壓在枕頭下,夜裡睡不著的時候就起來一遍遍地翻看。信紙溫柔的聲響,安撫了我的寂寞。只是信封上那所大學的名字刺得我眼睛發酸。

  我的成績依然不見起色,即使我用功得黑眼圈一直褪不掉也無濟於事。我像一條不太會游泳的魚,天天慌亂地在教室的池塘裡沉浮。很快,又一個暑假來臨。一天,有很好的陽光,我把信拿到陽臺上去曬,輕輕的風吹起我長長的頭髮,使我想起一句話:那些小心翼翼珍藏著的信,聞起來就像青春的味道。

  電話就在此刻響起。我有預感般地跑過去,果然是申南。他說,你可以出來嗎?柔柔,我想看看你。我抬頭看窗外的梧桐樹,有很多知了在它茂盛的枝葉間鳴唱不已。夏日侵入我的生活已經很深了,天氣這麼好,我該出去曬一曬才不會發黴。於是我快樂地說,好哇,你在獅子山城牆下等我吧!

十七歲的夏天

  我一眼就看到了騎捷安特的申南。他穿一身黑,沒怎麼變化,略微瘦了點,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我靦腆地笑,面對面的,我們竟然還沒有這樣說過一句話。不知怎麼的,他很自然地牽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指涼涼的,帶著淡淡薄荷花露水的清香。

  我記得那天我們就沿著城牆和護城河,手牽著手,一直走一直走,並沒有太多的話可說,就只是看著彼此,很天真很羞澀地笑。在路上我們看到了盛開的星星藍喇叭花,忙忙碌碌的黑螞蟻,天邊燃燒著的異常絢爛的火燒雲,我們似乎可以一直走到雲彩裡去。我心裡甜甜的、軟軟的,彷彿整顆心都變成一大朵雪白美麗的棉花糖,清甜而美好,那種感覺始終如此清晰。

  回去後,我馬上就跑到理髮店裡,把一頭直垂到腰際的黑髮剪成了很短的蘑菇頭,看起來像剛收割完的小麥地,泛著一片整整齊齊的青色,看得見粉紅色的頭皮。我告訴驚奇不已的申南,天太熱,剪了涼快。我穿著黛青色的T恤衫,瘦瘦的黑色短褲,銀色涼鞋,看起來就像一個卡通畫裡的小男孩。申南一直笑,說,你怎麼突然搞了這麼一個髮型,要不是你有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否則看起來蠻搞笑的。我低下頭咬著嘴唇笑,心裡想,我冷若冰霜嗎?那只是對別人罷了。我們坐在草叢裡,說話,沉默,用隨身帶著的黑色鋼筆,在四周植物的闊大葉片上不停地寫:申南柔柔,柔柔申南。我們的名字連在一起,像兩隻快樂的鳥兒一樣彼此眨著眼睛互望對方。

十七歲的夏天

  我不是個活潑的女生,喜歡發呆,不習慣說很多話。申南就一改他平日的嬉笑,只是環抱雙膝陪我坐著,一起看遠方悠然飛過的鳥群。這種情景使我想起楊過對小龍女說過的話:“有一天我們再也不要耍棍弄棒,咱們一起到南方去,養些小雞小鴨,天天曬太陽,你說好不好?”

  我不敢奢望這麼多,只知道和他在一起,我心裡很快活。我喜歡平凡的生活:橘黃色溫暖的燈,有著美麗木材波紋的地板,略顯凌亂但非常潔淨的房間。兩個人有時候不說話,安靜地坐在床邊的地板上,手牽著手,聽一聽彼此內心的平靜與幸福。

  我一直都是個平凡沉默的人,混在人群裡就會消失不見。為人低調,對周圍的人冷淡,像只黑蝴蝶標本,不燦爛,不張揚,悲與喜都深深沉澱於心底。

十七歲的夏天

  但申南不是,他是學油畫的,挺拔的背上揹著墨綠色的畫夾,有一對黑得像毒藥的瞳孔,淡然而驕傲的神情,回眸一笑,當真是讓人柔情叢生的。

  必須要交代的是,我復讀後又落榜了。我實在是個很不開竅的榆木疙瘩。申南固執地要我再復讀。我第一次情緒很激動地哭了起來,我說我再也不要重回高三了,我受夠了,我寧願回家種花,將來開一個花店……

  我話未說完就看到了申南陰天般溼漉漉的眼神。他不再說什麼,但我知道他很失望很失望。我們再沒有任何話說。我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回家,申南不再打電話給我,我也知趣地不再撥那幾個倒背如流的阿拉伯數字。沒有太陽的日子,心情像一塊暗色的抹布。深藍色的夜裡,我試著撿起一支磨禿了的鋼筆,重新開始生澀的寫作。有靈感的時候,我神采飛揚,像農民在收穫一片金黃的麥子。靈感沒有了,整個人也萎靡下去了,眼神散散的,嘴唇苦苦的,對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

十七歲的夏天

  我的十七歲,就這麼頹唐地隨著時間埋葬了。有一些人、一些事變成了潔淨的文字,在我的小說裡閃閃發光。我開始一篇接一篇地發表小說,頭髮也漸漸長長,那年夏天曬黑的皮膚又開始變得雪白。我一點一點地成長,學會了買漂亮的衣服來打扮自己,從鏡子裡看去,我也是個很好看的女生,青春如水。

  我喜歡上了運動,每天帶著一幫孩子到廣場上去瘋。轉呼啦圈轉得棒極了,常常引得一撥人鼓掌喝彩。慢慢發現自己也是個出色的女孩,比申南差不到哪裡去。我沒有再復讀,我就是人們眼中很沒有前途的那種問題女孩,不同的是,我是沉默的,安靜的。我就這樣固執地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著,給報紙雜誌寫稿子,並且真的開始種花,我的花開得很好,比我美麗得多。門前的太陽花盛開了,每一朵都是單薄的四個花瓣兒,像依偎在一起酣睡的兩隻蝴蝶。

十七歲的夏天

  開始慢慢明白很多事,有些理想不會輕易為任何人改變,即使你們在一起,但你就是你,他就是他。找不到相同的契合點,單純的感情是很容易就可以賭氣放棄的,況且是在那麼熱情善變的年紀。現在才想起來,申南從沒有向我承諾過什麼,他甚至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我們在一起的大多數時間都在靜靜地看風景,偶爾說兩句無關緊要的話。他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膽小羞澀的我是為了天天和他在一起才剪的男孩頭。那時候,天真的我們曬成了均勻的巧克力色,心也如陽光般燦爛。

  是的,這一切申南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因為自從那天我們分手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現實有時候就是比小說殘忍,我們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文: 七月棷果(圖片來源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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