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九尾白霜華

狐妖:九尾白霜華

1、

我站在一片桃花林裡發愣,入目是層層疊疊的桃紅,搖曳如妖。有風吹過,桃花瓣漫天飛舞,像落了一場桃花雨。

信步走向桃林深處,繚繞的雲霧緩緩分列兩邊,像一群壓抑不住內心新奇的仙子,雖躲開去,卻又迅速在我身後聚攏,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我是誰。是的,它們很安靜,可是我心裡知道她們在嘰嘰喳喳,這種感覺任性而又篤定。

她們在驚訝我竟能來到這裡,她們在猜測我是什麼身份。

桃林盡頭,是一座木屋,它的身後卻又有宏偉的宮殿連綿,木屋和宮殿一點都不搭,然而,看樣子,它們彷彿又相伴了很多載,花枝交錯掩映,又是另外一番仙境。

我正看著那木屋兀自發愣,身後卻響起了清冷的聲音,如冰似雪,彷彿能把漫天的桃花雨都凍住一般,“你來了。”他說著相熟的話,卻並無半分舊人相見的欣喜,似含著愁,含著怨,甚至含了......恨意。

我回轉身來,只見桃樹下側身立著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他手持一枝桃花,低頭做沉思狀,並未有任何想要轉身與我對話的動作。

“這裡好看嗎?”他又問,這裡並沒有旁人,他顯然是在對我說話。我點點頭,轉而又想,他是看不到我的動作的,隨即開口道:“美如仙境!”

沒想到,我的話音剛落,他竟然怒氣大作。白衣素袍被怒氣鼓脹,披在肩上的長髮也飛揚起來,桃花瓣落得更急更亂,我不禁用手遮住了眼睛,“仙境?你竟還想著仙境,枉我費盡心思為你做這桃花鏡,你這個冷心冷情的女人!”他邊說著邊倏地衝我移動過來,一雙蒼白的手迅速地扣在我的喉嚨處。

我終於看清楚了他。

他的黑色長髮在沖天怒氣之下,根根化作銀絲,眉間的桃花印跡凸顯,紅得詭異。他的長眉斜插入鬢,一雙丹鳳眼,冷若寒星,鼻若懸膽,薄唇點朱,白衣飄飄似仙,眉目魅惑若妖。

“你原來是這般模樣。”喉嚨被扣住,我出聲艱難。他聞言一愣,恍若驚醒一般,手裡的力度便弱了下來,“扶搖,扶搖......”扼住我喉嚨的手顫抖著撫上我的臉龐,纖長的手指骨節分明,似寒玉般冰涼入骨。他的表情開始變得恍惚,彷彿有什麼遙遠的事和人,正緩緩走進他的腦海裡。

“我不是扶搖。”我扭開頭,掙脫開他的桎梏。他的手還停在空中,仿似僵住。良久,因他的怒氣而起的狂風漸歇,他伸手捏住一枚飄落的桃花瓣放進嘴裡輕輕咀嚼,然後轉身離去。

“扶搖,扶搖.....”他嘴裡唸唸有詞,剛剛還冷若寒星的眼睛裡,如今已是柔情似水。

我看著他消失在那座小木屋裡,四周又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從昏暗中睜開眼睛,這樣的夢我做過很多次,今日是唯一一次看清楚他的模樣。

而扶搖這個名字,我已經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

2、

我叫白霜華,是一隻九尾狐狸,家住青山,排行為三。

我自出生開始,就隨著雙親四處奔波,只因我在孃胎裡時便沾染了魔氣。孃親說,如若不盡早除去魔氣,待我成年,便很容易墮入魔道,為此她和爹爹找遍了四海八荒的靈物,只為可以早日滌清我體內的濁氣。

我八歲那年,來到玉虛鏡。玉虛鏡是上古時期留下來的聖地,有著天地間最為純淨的玉魄湖,相傳玉魄湖為盤古羽化時眼睛所化,其神力可想而知。

玉虛鏡外,常年結有結界,只有收到桃花玉蝶的人才能夠進入,也才能夠在玉虛鏡裡安然無恙的行走。不然,這裡的神力醇厚,擅入者很容易被神力所傷。那玉蝶既是進入這裡的鑰匙,也是保證自己安全的寶物。

我一介小小狐妖,按道理是根本無法進入玉虛鏡的,之所以能進來,是因為我孃親和玉虛鏡聖母是親姐妹,也就是說,我的姨母是玉虛鏡的主人,所以我才能堂而皇之的進來,也才能不被反噬安然地待下去。

姨母說,若想壓制住我體內的魔氣,我需要每隔一日去玉魄裡泡夠三個時辰,利用玉魄純淨的靈氣助我滌淨體內濁氣。但何時才能滌淨,要看機緣。就這樣,我便在玉虛鏡長久地住了下來,一住便是十載。

玉虛鏡除了玉魄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享譽仙界的好物,那就是桃花酒。這裡的桃林覆蓋了玉虛鏡的大部,常年花開不敗。桃子甘甜,桃花酒醇美,只是玉虛鏡聖女冷若寒霜,持律嚴謹,非玉虛鏡開放之日,無人能進這仙境一覽桃花之美,一嘗桃花酒的甘美。

除了我。

這也是我最喜歡玉虛鏡的地方。姨母雖性情淡漠,但很疼我,她叮囑我除了幾處禁地莫闖之外,其他地方任由我玩耍,也因此,這桃林便成了我的專屬之地,玉虛鏡的桃花酒都出自我的手。

如果不提那兩件事,我在玉虛鏡的日子簡直快活無比。

第一件事發生在我入玉虛鏡的第三年。自那時開始每到月中,我的眉間總覺有一團火在燒,隱約會有桃花的印跡顯現,不久便會消失。每每這個時候,姨母就會讓我在玉魄裡多泡三個時辰。

另一件事,便更奇怪了。伴隨桃花印記而來的,還有夢,而且是同樣的一個夢。夢裡的那個男人或涼薄,或深情地喊著同一個名字:扶搖。

而我知道,我的姨母,玉虛鏡聖女,她在少女時期的閨名,便是扶搖。

白扶搖。

3、

我披衣下床,開門便看見在月光下閃著盈盈光芒的桃林。玉虛鏡有著天上地下最美的月亮,涼涼的月光灑在桃林上,那些日間還含苞待放的桃花此時紛紛綻開了花瓣,排練好似的,一波又一波,次第傳開,像仙子在舞蹈。

好美啊!我忍不住驚歎。

與我同住的阿鸞姐姐曾說過,我們屋前的這一片桃花開放之日,便是百年一次的仙界盛會舉辦之時,而盛會的舉辦地,便在玉虛鏡。我不禁雀躍,玉虛鏡不日便要熱鬧起來了。

玉虛鏡的仙娥們日益忙碌起來。姨母交代阿鸞姐姐要看住我,叮囑我不要再蠻玩,好好將羽裳舞練好,待盛會那日,要代她去表演。

羽裳是姨母自創的舞蹈,她在成為玉虛鏡聖女的大典上,一舞成名。此後,每次仙界盛會,都由羽裳舞做開場舞,我來到玉虛鏡這些年,姨母見我蠻玩,便手把手教了我這羽裳舞。

對於性情淡漠的姨母來說,她最喜於玉虛鏡修仙,任何需要與人打交道的活動她都不愛,她最愁悶的便是這百年一次的仙界盛會。對於恨不能拒人於千里的她來說,應酬是一種折磨。

這下好了,羽裳由我來代勞,她便可以稍稍露面即可,甚至連面都可以不用露了。

我不敢不聽姨母的話,每日裡在桃林裡刻苦練習,那夜桃花瓣次第綻放的盛景又給了我靈感,我自行又加進去一些動作,阿鸞姐姐說,我加入的動作多了少女的嬌媚,少了出塵的冷清,我問她哪種更美,她笑著答我,小狐狸更美。

我美不美,自己心裡並沒有概念,姨母很美,我卻是知道的。她生來便是天之驕女,孃親曾說過,姨母降生那日,她的母親曾經夢到了女媧娘娘,也因此,當上一屆玉虛鏡主人派人找到姨母,要讓她來做下一任玉虛鏡聖女時,孃親並沒有多做阻攔,更何況,這也是姨母自願的事情。

孃親說,這或許就是命定的機緣。

阿鸞姐姐說,我的相貌跟姨母有九分相似,剩餘一分則是因為我的嬌憨活潑跟姨母的清冷出塵天差地別。

如果是這樣,那我確實是美的,有姨母九分的美,在我看來,那便是很美了。

4、

大典那日,爹孃沒有趕來,大姐出事了,相對於沉浸在興奮中的我,青山更需要他們。

大典前夜,我給姨母跳了改編後的羽裳舞,姨母看過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問了我一句:“霜華,你可願意永遠住在玉虛鏡?”

我一愣,“永遠是多久?”我問,“那我還能回青山嗎?還能見爹孃和姐妹們嗎?”於我來說,玉虛鏡也是我的家。青山在左,玉虛鏡在右,她的問題讓我左右為難。

姨母聽了我的話,愣了愣,隨即淡淡一笑:“這個問題,你且存在心裡好好想一想,待想好了,可來找我。”

又有什麼好想的呢?大人的心思就是這樣,總不願意說個明白,讓人猜來猜去的。

阿鸞是個能幹的,在她的料理下,大典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姨母確如我所想,並未在大典上露面。

我踩著桃花瓣飛舞而來,幻化出的桃林將眾仙人掩映其間,而我則化身為桃花精靈騰挪其中。

如夢似幻。每一次揮袖,都飄落一陣桃花雨,每一次回眸,都伴著一陣桃花香,我飛旋而起,桃花瓣隨我身型落入我的懷裡,我的衣袖揮舞得越來越快,桃花瓣也飛旋得越來越快。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直到一陣桃花酒的香味兒撲鼻而來。

羽裳舞的妙處就在這,舞美,而隨著舞動而釀製的桃花酒更魅。

喝彩聲此起彼伏,大家都沉醉在舞蹈裡,也沉醉在新釀製的桃花酒了,口稱不虛此行,亦對此舞讚不絕口。

“妙,妙!”玉虛鏡的結界晃動一瞬,一個清冷的聲音瞬間便闖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身著白衣,長髮披肩的男子。

“這羽裳舞多年未見了,扶搖,你還是那麼美。”男子說著,轉過身來,他的眼睛盯著我,裡面冒著狂熱的火。

是他,夢裡的那個男人。

我不禁往後移了一步,他的眼神隨著我後退的腳步變得鋒利起來。分站兩側的仙人們聚攏在我身前,有人義正言辭地呵斥道:“來著何人?何故擅闖玉虛鏡?”

那個男人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只盯著我,他眉宇間的桃花印跡紅得妖豔,銀絲向後飛揚著,與夢裡的人一般無二。

“扶搖,過來!”他對我伸出了手,我皺著眉頭看他,“你是誰?”我問,阿鸞姐姐並一眾仙娥圍在我身側,一個個都仙氣凜人,嚴陣以待。

“哈哈,我是誰?”他冷笑著,“扶搖,你做了這仙界聖女,便連舊人都不識得了嗎?”

我衝他搖了搖頭,“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扶搖,我也確實不識得你。”阿鸞抽出腰間的青虹劍,將我擋在身後,“魔炎,你今日來此,到底想做什麼?”我看了阿鸞一眼,原來他叫魔炎,阿鸞姐姐竟認識他。

“我想做什麼?”他冷笑道,“我想帶走她!”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著我,我的喉嚨又感覺到了那種徹骨的冷。

“魔炎,她不是扶搖,你不要亂來。”阿鸞上前一步,劍指魔炎,“這許多年來,你屢闖玉虛鏡,執迷不悟,把自己弄得如此模樣,又是何苦?”

“原來他就是魔教宗主魔炎!”眾人恍然大悟,紛紛祭出自己的靈兵神器,一副要與魔教決一死戰的樣子。

"那個,請讓一讓。”我點了點站在我前面那位仙人的肩膀,他回頭怒目而視地看著我,我尷尬地笑了笑,“讓我跟他說幾句話,他是來找我的。”我小聲說。

“霜華,不要胡鬧。”阿鸞姐姐扯住我的胳膊,她皺著眉頭看著我,“阿鸞姐姐,不要那麼緊張,讓我跟他談一談,打架是要壞了大典的。”我瞪著圓溜溜的眼睛乞求她,她最受不了我這個樣子。

"霜華......"她壓低了聲音仍企圖阻止我,我輕輕搖搖頭,“阿鸞姐姐,我有分寸。”我掙脫開她的手,撥開人群來到陣前。

魔炎一直冷冷地看著我們,待我走到他跟前時,他的嘴角扯出一個邪佞的笑意,“扶搖,過來!”

“魔炎是吧,我不是扶搖......”我話音未落,喉嚨便已經被一隻冰涼的手扣住了,“霜華!”阿鸞姐姐奔將上前,“魔炎,你不要亂來,你若傷了她,整個玉虛鏡包括青山,會不惜一切代價百倍千倍的向你討還!”

“哈哈,青鸞,你以為我會怕嗎?去告訴扶搖,若想我手裡的女人安然無恙,讓她三日後去桃花鏡尋我,如若不然,你們且瞧著,我會不會傷害她!”說罷,他手指運力,我口中那句:“稍安勿躁。”還未來得及出口,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5、

我醒來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走出房間,入眼便是夢裡的那片桃林。我有些迷亂,分不清自己是真的醒了,還是仍舊在夢裡。

這裡的桃林和玉虛鏡的不同,玉虛鏡是清冷的,這裡是妖豔的,熱鬧的,每一片花瓣彷彿都在嘰嘰喳喳,每一絲雲朵彷彿都在說話。

“你醒了。”亦是夢裡的聲音,難道真的在夢裡?我轉過頭來,直愣愣地看著他。魔炎正側躺在一株桃樹上,手裡拿著玉壺,淡淡的酒香飄過來。

“你是傻的麼?”他斜斜地看了我一眼,嘴角是戲謔地笑,“像丟了魂似的。”他灌了一口酒後,又說。

“我不是扶搖。”我說,“扶搖是我姨母,我叫霜華。”我老老實實的交代,生怕他又狂性大作,被他捉住喉嚨。

他又喝了兩口酒,閉著眼睛停了許久才說:“我知道。扶搖不會這麼溫柔地對我說話。”,他仿似又想起了什麼,嘴角含了笑,“她就像是天上的月亮,總是涼的。”

他轉過頭來看我,“你是故意被我捉住的,為什麼?”他的嘴角含笑,眼睛裡的探究如針。

被他看出來了,我不禁暗自咂舌,很尷尬,“玉虛鏡那麼美,我不想讓打架破壞了她,再說,那裡有那麼多仙人,你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我胡扯著,總不能告訴他,我並不想他受傷吧。

“哦?你是擔心我?”他坐直了身子,隨著他的動作,桃花瓣被震得簌簌落下,掉在我的頭上,身上,一片又一片,像落在我心上的雨。

“才不是呢。”我堅持道,“你不過是想見姨母一面,見著了,把事情說開了,不就解決了,何必非要打一架呢?”我攤開手接住一片掉落的桃花,“姨母會來見你的,她很疼我。”

他盯著我,一字一句聽我說完,時間彷彿靜止了,只有飄落的桃花彰示著時間的流逝。“你那曲羽裳舞很妙。”良久,他又側轉過身子躺在樹上對我說,“再舞一曲吧,我的酒沒了。”

“你既知道羽裳,那你認識姨母的時間一定很早了。”我試探地問道,“你們為何會分開?”這個問題如雷,我小心翼翼地生怕他又要發火。

可是他並沒有。

“我們為何會分開?”他迷茫地看著天上的月亮,“我也很想知道。我認識扶搖的時候,她還如你一般是個小姑娘。我被追殺,是她救了我。她在月下為我舞動羽裳,釀出的桃花酒醇厚迷人,”他看了我一眼,“不同的是,她的羽裳脫俗,你的羽裳活潑。”

“後來呢?”

“後來?我好了,她卻被人找到,押著去做了玉虛鏡的聖女,從此,再無法與我在一起。”怎會這樣?孃親曾說過,是姨母自願去做聖女的,怎成了被人壓迫?玉虛鏡裡與姨母朝夕相處,也並未見她有絲毫不願,依著她的性子,她若不願,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事,她是做得出的。

“你,會不會弄錯了?”我輕聲說,“姨母或許並不是被迫的。”

“你胡說!”他猛地起身,對我吼道,“你們都是胡說!怎會有人肯去那裡做勞什子的聖女,絕情棄愛,她不會的。是我親眼所見,你們休想騙我。”

呃,好吧,“是與不是,等她來了便知。我去給你釀酒。”他的怒火來勢洶洶,我還是保命要緊。說完,我便跑進了桃林深處。

遠遠的,一聲嘆息傳來,像一陣風,刮我的心亂如麻。

"怎麼樣?”我捧上釀好的桃花酒,熱切地看著魔炎。我在玉虛鏡時,最喜釀酒,阿鸞姐姐說,我釀的酒是她喝過的最好的酒,我並不太相信。阿鸞姐姐總愛哄我,再說,我並不覺得她像喝過很多酒的樣子。

"太甜了。”他說。我捧著酒壺進屋的時候,躺在塌上的魔炎讚了一句“好香!”,不成想,喝過之後卻是如此評價。“好吧,我再去釀。”我的一腔興奮落了空,怏怏地拿著酒壺往外走,“酒留下,你出去。”他說完復又側躺了下去,銀白的髮絲垂下來,像一地月光。

我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發愣,他有著跟姨母一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哦。”我把酒放去他塌邊的小凳上,輕輕退了出去。

“太甜!”“太膩!”“這是水嗎?”“不會釀酒,就不要糟蹋我的桃林!”......

接下來的兩天,我日夜不休,釀出的酒卻從沒有對過他的胃口,我不禁再次確定阿鸞姐姐說我的酒好喝,是在誑我。

已是三日之約的最後一夜,我只是想釀一壺他喜歡的酒給他喝,可是仍舊不行。罷了,我在桃林舞動羽裳,伴著月光釀出最後一壺桃花酒,酒香四溢,甜蜜芳香。

我斜斜躺在一株桃樹上,學魔炎的樣子,一口一口地喝盡壺中酒。“我說今日怎沒見你送酒過來,原來是跑來這裡偷懶。誰允你用我的桃花釀酒給自己喝的?”魔炎踏著月光而來,也帶著月色的清冷奪去了我手中的酒壺。

“魔炎,明天姨母就來見你了,你開不開心?”我對著正想要踏月而歸去的魔炎輕喊道。他的背影一怔,轉過頭來時,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都是冷意,眉間的桃花印跡像是火,“與你何干?”他冷冷說道,銀髮飛揚,亦閃著冷光。

“魔炎,你有沒有做過夢?就在這桃花鏡裡,夢見過一個女孩兒?”我可能喝醉了,也可能是這酒沒釀好,壓制不住的酸澀一股一股的從心底和喉嚨裡冒出來。

“夢?這又有什麼稀奇,自這桃花鏡建成,我每夜都會做夢,夢見扶搖離開了玉虛鏡。”他笑起來,“不就是夢?”

我被他笑聲裡的蒼涼扼住了,不禁閉上了眼睛,不敢去看掉落在他眼裡的月光,那光太涼。“魔炎,明天你的夢就成真了。”我說,“那酒你不會喜歡的,倒掉吧,都倒掉吧。”

我太自負了,終究不是個好的釀酒師。

6、

“魔炎,此事已過去這麼多年,你還在執迷不悟嗎?”是孃的聲音。

許是昨夜喝多了酒,睡得太沉,今早醒來竟已是巳時。猛然想起今日是三日之約到期的日子,趕緊下床跑去桃花鏡的入口。剛剛跑到桃林邊緣,便聽到了孃的聲音。

“扶搖,你既來了,便隨我進桃花鏡裡看一眼,這裡的一切都是為你而建,比那玉虛鏡強百倍。”是魔炎,他的聲音一改往日的冷清,溫柔似水。

“魔炎,扶搖已是玉虛鏡聖女,是天地共主都要尊敬的人,你休要口吐狂言。”孃親顯然氣急,這個人一意孤行,聽不進任何人的話。我暗自嘆氣。

“玉虛鏡聖女?當初若不是受你們這些人逼迫,扶搖她怎會去做那活死人。說得好聽,是仙界上神,可她要絕情棄愛,再不得離開玉虛鏡,這跟囚禁又有什麼分別?”魔炎的聲音像利劍射向孃親。我皺了皺眉頭,怎會是活死人,姨母在玉虛鏡不知道有多快活,她本就是如冰似雪的人,在玉虛鏡修煉,可以拒任何人於千里之外,她很自在。

“魔炎,你不要再以己度人了。”孃親嘆了一口氣,“沒有人逼迫扶搖,是她自願要去做玉虛鏡聖女的,她是天命之人,無人可迴天。”

“我才不信......”魔炎一揮衣袖,一波狂風捲得樹葉嘩嘩作響,桃花紛紛飄落,“是我自願的。”姨母冷清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魔炎的怒火。

“扶搖,你說什麼?”魔炎彷彿沒有聽清,疑惑地看著姨母。“我是自願做玉虛鏡聖女的。”姨母又輕聲說了一遍。

"為何?”

“魔炎,當初救你時,正是我接到召喚去往玉虛鏡之時。因為救你而耽誤了時間,後來才有玉虛鏡四大護法前來尋我之事。當時,我見你已經無大礙,才留你在這軒轅谷,隨他們回了玉虛鏡。”姨母的聲音清涼如雪,四周寂寂無聲,“怎奈,你竟以為是他們劫我去了玉虛鏡,一時情急竟墮了魔道。”

“魔炎,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做回你的東海三皇子。”姨母的聲音難得含了如此厚重的悲憫。原來如此。

“那我們呢,扶搖?”魔炎的聲音裡痛與惑交融,“你我之間,只有救護之誼,並無男女之情,魔炎,醒來吧。”我知道姨母是為了救我才跟魔炎說了這麼許多,以她的性子,很少會這樣苦口婆心的解釋什麼。

“魔炎,快把霜兒放了。扶搖繼任當日,你大闖玉虛鏡,與我大打出手。你可記得你一記炎火掌拍在我身上?那時,我腹中懷了霜兒,也因此,你掌中的魔力均被她吸收了去。霜兒如今要靠玉魄湖的神力才能控制體內的魔力,她已離開玉虛鏡三日,隨時都有墮魔的危險。”

“墮魔有多痛苦,你是知道的,霜兒是無辜的,你怎忍心這樣做?”孃親急得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這麼多年,我為了建這桃花鏡,費盡了心思。為了讓自己保持墮魔前的樣子,不知吸取了人間多少精魄,可到頭來,你卻說這只是我一廂情願?”魔炎先是低聲說著,接著便遏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腳步踉蹌,神情狼狽。

一陣火氣在丹田處竄跳,眉間又開始隱隱火燙。我知道,這就是孃親說的魔氣在我體內作祟。情緒激動時,它更易耀武揚威。

“孃親!”我跑出桃林,站在他們中間,“孃親,我很好。”我轉頭又看了一眼魔炎,他就像個迷茫的孩子站在那裡,我聽到心裡咆哮的魔氣在衝擊著五臟六腑,“魔炎......”我輕輕喊他。

他抬起充血的眼睛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飽含著被辜負後的恨意,還有......絕望。

“霜兒,過來!”孃親衝我伸出手來,我看著魔炎,他的眼睛已經又轉向了姨母,而姨母已經作勢要離去。

我默默地走向孃親,有些事情註定了沒有結果,比如魔炎和扶搖,亦比如我和魔炎。

“霜兒,小心!”孃親和爹突然異口同聲地衝我大喊,與此同時,一陣冷風亦從我的身後傳來,那是魔炎的方向。

“魔炎,休要傷害霜兒!”姨母一聲冷喝,已然騰空而起,一記冰魄飛旋已經隨著喝喊衝著魔炎打了過去。

爹孃衝我跑過來,我轉身望向魔炎,他面容平靜地看著我,眼睛裡是我從未見過的平和。不好,他衝我發出的並不是魔功,他在散去他的功力,若如此,他哪裡還能接得住姨母的一記十成功力的冰魄飛旋。

“不要!”我轉身衝著姨母喊,可是來不及了,我騰身飛去魔炎身前,展開手臂,衝著姨母搖頭,“不要!”然而,姨母雖竭力控制掌力偏離我的方向,我仍然被冰魄飛旋擊得飛了出去。

我知道是魔炎接住了我,我閉著眼睛感受著他懷抱的溫度,還是很涼,唉。

“魔炎,不要。”我睜開眼睛,虛弱地對他說。一個執念守了那麼多年,到頭來,卻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他那樣清冷的人,怎受得了。

“你以為你是誰?”他壓低了聲音衝我嘶吼,環抱住我的手臂卻在隱隱發抖,“你這個傻子,為什麼這麼對我!”我想笑,卻壓抑不住地咳嗽起來,血沫從嘴角漫延出來,“魔炎......”

"別說話了,求你,別說了。”魔炎被我口中汩汩而出的血沫嚇到了,他伸出手指先是點中他眉間那朵桃花,桃花散發出點點紅光,隨即紅光匯聚在他指尖,他又迅速把手指點中我的眉間,一股火迅速在我眉間燃起來,驅散著周身因中了冰魄飛旋後的寒意。

魔炎,你還記得我嗎?我們曾在夢裡見過很多次。又怎會記得?那只是我一個人的夢而已。

“魔炎,你要做什麼?”是孃親的聲音,魔炎此時正將一枚閃著瑩光的珠子放進我的嘴裡,“這是我的靈魄珠,她不會有事的。”魔炎說道,“可是......”孃親剛想說什麼,卻被魔炎打斷了,“先救她要緊。”

“她眉間的桃花印跡越來越明顯了,不好,她要墮魔了。”是姨母的聲音。

“魔炎,把霜兒給我,她現在需要回到玉虛鏡。”姨母冷冷地說,魔炎抬起頭看著她,“回玉虛鏡?”他問,“對,回玉虛鏡,你那裡有更多靈物可以救她,你能救她的是吧。”魔炎踉蹌著起身,把懷中的我遞過去,“求你!”他說。

“魔炎,早知如今,何必當初。”姨母接過我去,轉身和孃親爹爹一眾人等就要離去,“魔炎......”我看著他突然滄桑的身影,“魔炎,不要。”不要散功,不要絕望,成魔做仙都罷,總還有機會。

一陣劇痛襲來,我再也看不到魔炎。

7、

繼上一屆仙界大典之後,玉虛鏡又打開結界之門,迎各界仙人。上一次這麼熱鬧還是五年前。

“阿鸞姐姐,真的要這樣梳嗎?好笑得緊。”我看著阿鸞姐姐在我頭頂挽的那個很像蘑菇的髮髻,忍不住發笑,“霜華,不要亂動,馬上就好了。繼任玉虛鏡聖女的人,都要梳這樣的髮髻。”阿鸞邊幫我梳頭,邊解釋道。

“姨母,你當年也梳了這樣的髮髻嗎?”姨母那麼美,梳什麼都好看吧,“霜兒,你想清楚了嗎?”姨母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又問了我這個問題,怎麼是又呢?我皺了皺眉,隱約中,彷彿很久之前, 姨母曾問過我這個問題。

阿鸞對我說,我因為頑皮受了重傷,在玉魄裡養了五年才養回性命。或許是因為受傷過重,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今日是我繼任玉虛鏡聖女的大典,禮畢後,我就要絕情棄愛,再不能離開玉虛鏡。可是,這裡很好啊,即能促我修仙,還有綿延不絕的桃林供我玩耍,有無窮盡的桃花酒供我暢飲,青山的爹孃有姐妹們陪伴,他們也可以時常來看我,我找不到離開這裡的理由。

“我想清楚了,姨母。”我笑嘻嘻地對姨母說,她看著我眉間的桃花印跡,良久不語。

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桃花印跡,我還是蠻喜歡的,它讓我看上去不那麼像姨母,它讓我是獨一無二的九尾霜華。

大典開始了。阿鸞姐姐按著程序帶我一一進行著,眾仙友亦莊重的唱和。

大典的最後一項,由我來表演羽裳舞,並釀出桃花酒招待眾仙友。我依著記憶裡姨母教授的樣子,舞動起來。

"東海三皇子到!”結界口迎賓處的仙娥唱道,“賀禮,桃花酒一樽。”

眾賓客譁然,均回身瞧去,我亦停住手裡的動作,轉身望向結界口。

只見兩列仙娥自結界口魚貫而入,隨後跟著一白衣白冠的男子,他的手心裡託著一隻玉壺,笑意融融地向我走來。

他的眉心也有一個桃花印跡,銀絲被白色的絲帶束在腦後,像流瀉的月光。

阿鸞姐姐奔將過來,站在了我身前,緊張地看著他。我扯了扯她的衣袖,“他是誰?也是咱們請的客人嗎?”

阿鸞疑惑地回頭看我,隨即目光垂落下來,撤到我身後。“這位仙友,感謝你能來參加我的繼任大典,且等一會兒,好酒馬上就來。”我表達著作為主人的態度。

他笑著衝我伸出手,掌心裡的玉壺發著瑩瑩的光芒,酒香隱隱飄來。

“霜華,世間好酒比不過我手中你親自釀製的桃花酒。”

“霜華,你的羽裳舞,不是這樣的。”

“霜華,你真的想好要做這玉虛鏡的聖女了嗎?”

他打開酒塞,一股熟悉的桃花酒的味道纏纏綿綿傳進我的鼻腔裡,那許許多多的回憶也一併鑽進了我的腦海裡。

哦,原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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