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見養豬賺錢，親自到市場買頭小母豬。打那天起，姥姥像侍候孩子似的，侍候她的小母豬。他發現小母豬願意吃鮮野菜，便起早貪晚地挖野菜。鮮野菜不能隔夜，她就把小母豬吃不完的野菜烀熟，再放到大缸裡貯存發酵，小母豬更願意吃。
功夫不負有心人。不出半年,小母豬長成大母豬了，肚子也越來越大了。姥姥說:“母豬揣崽子了，更需要營養了。我得餵它點兒精食料。”小母豬吃得肚子滾圓滾圓的，才一步三晃的迴圈裡歇息。
那年的冬天，姥姥見小母豬往圈裡叼草，便說：“它要生崽兒了。這麼冷的天，我得讓他到屋裡生崽兒，別讓它生下的崽子凍死。”舅媽愛潔淨，是村裡出了名的。沒曾想她竟破天荒地騰出外屋，親自往屋裡抱草，給母豬佈置產房。乾乾淨淨的屋子，一下子變成了豬圈。舅媽咋捨得把屋子當母豬的產房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母豬住進暖屋的當晚，姥姥和舅媽一夜未睡，當上了母豬的助產員。第二天早上，我發現母豬生出十二頭豬崽兒，白胖白胖的。正爭搶著拱食豬奶呢。姥姥守侯在母豬的身邊，把搶不到奶頭的最小的豬崽兒抱起來，塞進擠擠挨挨的豬群裡，讓它搶奶吃。直到它吃圓了肚子，姥姥才放心地走開，做別的活計去了。
一個月後，12頭豬崽兒出欄了，來買豬崽兒的人絡繹不絕。我發現，姥姥那天最開心，樂開了滿臉的核桃紋，樂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兒。他賣豬崽兒與眾不同。別人賣豬崽兒論斤，他卻估個兒賣。那時，市場價每一個小豬崽兒一斤是五十元。老家的豬崽兒哪個都是五六十斤重，最低能賣三百元，姥姥只收二百六十元。我問姥姥：“咋不賣二百五十元呢。”姥姥笑了“傻孫子，那是罵人呢。姥姥才不當二百五呢。那是罵我老太婆是傻子呢。”其實姥姥真的是傻子。一個豬崽兒最低少賣一百元。十二頭豬崽兒就少賣一千二百元。可姥姥硬是裝糊塗。怪不得我見村裡人都爭先恐後的來買她的豬崽兒，見便宜誰不買？沒出一個小時，姥姥的豬崽兒便一搶而空。
末了，姥姥把揣進兜裡的一疊錢，全掏出來送給了舅媽。舅媽數了數，問姥姥：“一個豬崽兒賣二百六十元。十二頭豬崽兒應該賣三千一百二十元才對呀？還差一百二十元呀？”姥姥笑了：“沒錯。那兩個最小的豬崽兒，我按兩百元賣的。”舅媽聽了，咧咧嘴，沒再說什麼。我卻說：“姥姥，你真傻，還說自己不當二百五，其實你就是二百五哇！”姥姥卻傻笑著說：“都是鄉里鄉親的，少賣就少賣點吧。捨得，捨得，不捨能得到嗎？我被姥姥的一番話說糊塗了。
姥姥家的母豬特乖，它知道自己找食吃。春天，積雪剛開化，小草剛發芽，它便開始拱山了。山上的草根是它最愛吃的。蒲公英的根兒。薺薺菜的根兒，刺老芽的根兒，是它常吃的菜，拱上個把小時。就把肚子填飽了。若是運氣好，碰上腐朽的倒木，它便開葷了。倒木裡藏滿了山螞蟻，營養價值特高。姥姥的母豬是捕螞蟻的高手，只見它那長嘴巴往倒木上一拱，再用前蹄一扒，倒木便被扒的七裂八瓣，一球一球的螞蟻，擰成辮兒似的爬出來了，四處逃散。沒逃多遠，又都爬回來了，繞著倒木尋找它們的家。這時，姥姥的母豬張開大嘴，伸出長舌頭，往地上一片一片的舔。那一球一球的螞蟻，便被舔進嘴裡。吖顧不上咀嚼，一吧嗒嘴連唾液帶螞蟻都被嚥到肚子裡。別看螞蟻小，可是太多了，能供上它舔。也就是小半天吧，它把倒木裡的螞蟻舔沒了，也把肚子填飽了。扭腰晃腦地走回家，鑽進圈裡，倒頭便睡，一睡就是一上午。晚上，任憑姥姥怎麼喚它，也不出來吃食。姥姥趴在圈門一看，她的母豬仍在做它的美夢呢。姥姥笑了，嘟囔著：“豬往前拱，雞往後刨，各有各的活法。它學會自己找食兒了，我倒省心了。”
一眨眼，春天過去了，夏天又來了。姥姥的母豬不到山裡拱食了。卻迷上了姥家屋後的大水泡子。這個大水泡子有學校的操場那般大，最淺處有1米深，最深處有4、5米。泡子裡的魚多得很，有鯰魚、鯽魚、細鱗魚、泥鰍魚，還有種叫老頭魚、川丁子魚、葫蘆籽魚的。有的魚我頭一次見到，名字叫不上來。一到傍晚，滿泡子魚都浮出水面，張著大大小小的嘴巴呼吸。這時姥姥的母豬可有用武之地了。只見它慢悠悠地下到水裡，先打個滾兒，把叮在身上的蚊蟲都淹死了。
再臥在水裡探出頭，張開大嘴猛地一吸，小魚小蝦便吸到嘴裡。又猛地把大嘴巴一合，魚蝦被留在嘴裡，水都順著兩腮淌了出來。再一仰脖兒咕嚕嚕，滿嘴的魚蝦被他吞進肚裡。就這樣，它從泡子邊追著魚兒往嘴裡吸，一直追到泡子中央。漸漸的，它的肚子鼓起來了，它也不往嘴裡吸魚了，而是趴在水面上一動不動，像條鱷魚浮在水裡。歇夠了，它又開始戲水了。它天生就會游泳，只見它的頭仰在水面上，露出半個脊背，四蹄有節奏地扒著水，像四支小槳；尾巴也一左一右地搖晃著，是它前進的舵。它每次都是沿著水泡子轉圈兒的遊，不遊個三五圈是不會上岸的。姥姥則擎著二尺長的煙桿兒，站在泡子邊兒欣賞著。直到她的母豬玩夠了，她才往柳樹上磕掉煙鍋裡的菸灰，把母豬喚上岸，和母豬一前一後地往家走。
一天，母豬又下泡子戲水了。我突發奇想，要把母豬當牛騎。我問姥姥：“母豬能馱起我不？”姥姥笑了“八成能馱起你。你試試唄，反正你也會水，掉進水裡也不怕。”太好了，姥姥同意了！我脫掉外衣，跳進水裡就去追母豬。母豬見我向它追來，知道我要騎它，遊得更歡了。可它哪裡有我遊得快？我的狗刨式連遊帶撲騰，眨眼間便追上了母豬。可它不讓我騎，我只好從它的右邊上。我先抓它晃動著的小尾巴，接著抓它後背上的長鬃，終於爬上了它的背。母豬無可奈何了，只能任我擺佈。我揪它的左耳朵它就向左轉彎，我揪它的右耳朵，它就向右轉彎；繞著個水泡子中央轉圈兒圈兒。那神氣十足的樣子，惹得村裡的同伴兒都來看熱鬧。有的大呼小叫，為我助威；有的則躍躍欲試，也要下水搶我的“坐騎”。我卻制止了下水的同伴兒：“要騎可以先交10元錢學費。誰讓你白騎？我這麼一嚷，夥伴們不大呼小叫了。他們知道，誰家的豬也沒有姥姥的母豬大，是不能強騎在它身上下水的。可要是為了騎豬再交,10元錢，也太不合算了。只能眼巴巴地望著我，騎著母豬在水泡子裡悠哉遊哉，望水興嘆了。
突然我發現前方有條大鯰魚，張著大扁嘴，左右兩邊的長鬚來回擺動著，便喊：“我發現一條大鯰魚咋辦？”“快逮住他，咱們籠火燒著吃！”夥伴們又活躍起來。我左手揪住豬耳朵，往前探著身子，右手向前抓去，準備抓住那鯰魚的頭。 可就在我向前探身子的一剎那, 它的頭被我按進水裡, 哧溜兒, 我也滑進水裡。 眼前的鯰魚一驚, 一轉身, 也沉入水裡, 不見蹤影了.。同伴兒們見我掉進水裡, 一陣大呼小叫, 忙回家喊大人來救我, 因為他們是旱鴨子, 不敢下水。
當他們領著大人來到水泡子邊時, 我早已上岸趕著母豬，往回走呢。我邊走邊回頭喊：“明天誰要敢騎母豬下水，誰就來，10元錢學費不要了。行不？”“那當然好嘍！” 同伴兒們異口同聲地回答著。
當山上的樹葉色彩斑斕的時候，秋天也就到了。這時，姥姥的母豬不下水了。它嫌水涼了，又把注意力轉移到山上。山梨、山丁子、山裡紅等水果熟了，噼裡啪啦地落在地上；山裡的榛子、橡子、松籽兒等帶皮的堅果也撒滿了四周，自生自滅。姥姥的母豬嗅覺特別敏感，它早就嗅到了五花山的芳香，樂的屁顛兒屁顛兒的往深山裡跑，哪天都混的胃飽肚圓，才心滿意足的滿載而歸。
一次，我跟在母豬的後面來到山上。可能是它吃膩了山果，而對剛落的松籽兒產生了好感。山裡的紅松長得真夠粗的，三四個人才能合抱過來。姥姥說：“這樣的松樹至少也得500年的樹齡。聽林場的護林員講，這麼粗的松樹至少也有5000棵。別說是整個林場，就是整個老爺嶺林區也不多見，是長白山的鎮山之寶呢！”
母豬來到一株老松樹下，突然發現樹下的松塔比旁的地方都多。母豬高興了，咴咴的叫著奔了過去。甩開大嘴巴，咯嘣咯嘣地嚼個不停。我也忙放下背上的魚網（用漁網罩山雞是我的拿手戲），欣賞著母豬咀嚼松籽兒的貪婪樣子。突然，我聽到樹上有折斷樹枝的聲音，抬頭一看，竟是一隻黑熊騎在樹枝上，正瞪著一對小紅眼睛往下瞧呢。不好！猛然見黑熊正要往下跳呢。它若是騎在母豬的身上，不把母豬砸扁，也得砸癱。那可是姥姥的心肝寶貝，也是姥家的搖錢樹哇！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母豬去送死！，情急之下，我嗷地一聲大叫，把母豬嚇跑了，也把黑熊嚇愣住了。就在黑熊一愣神的當兒，說時遲，那時快，我操起魚網，猛地一甩，漁網把黑熊罩住了。還沒等它緩過神兒，我已麻利地把網纏在樹上。這回漁網可派上用場了，只見黑熊翻身打滾地在網裡掙扎。它越折騰，漁網纏得越緊。不行！我不能讓它這樣瞎折騰，我得教訓它！想到這裡，我撿起地上的鞭子，劈頭蓋腦地抽打它的頭。我知道，黑熊的周身滾滿了松樹油子，刀槍不入。只能往它的頭上抽，才能抽痛它。鞭子雨點兒般的抽打在黑熊的頭上。痛得它嗷嗷直叫，張牙舞爪地掙扎著卻無濟於事。
突然, 我見黑熊張開兩隻前掌，猛地一撕，竟把魚網撕開一個大口子。它的頭已順著撕開的口子鑽出來了，眼看它的身子也要鑽出來了。這可如何是好？我急中生智，把鞭杆倒過來握在手中。就在黑熊翹著尾巴，低頭往出鑽的一剎那，我舉起鞭杆，對準黑熊那露出的紅屁眼兒，狠狠地捅了進去！只聽嗷的一聲，黑熊帶著那露出的半截鞭杆兒，瘋了一般超密林深處逃去。
有驚無險！我喘息了好一陣子，終於緩過神來。再瞧那母豬，仍在若無其事地吃著松塔。回頭看看我，好像在說：“沒事吧？咱們回家吧！”我只能苦笑。心想：“到底是笨豬哇，就知道吃。若是姥家鄰居的大黃狗跟來，它肯定會幫我忙的。”
回姥家後，我把遇見黑熊的事和姥姥說了。姥姥見我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信非信。第二天早上，我領姥姥來到出事地點，她見到還拴在樹下的破魚網，才信以為真。又往前走出半里地，終於發現插在黑熊屁眼裡的鞭子。我要拾起那沾滿熊屎的鞭子，姥姥嘆了口氣說：“算了,明天再讓你姥爺給你搓個新鞭子。你沒出大事就是萬幸，真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咋和你爸媽交代呀？真是應了那句古語——初生之犢不怕虎哇，若是讓山裡的孩子遇上黑熊，早就涼鍋貼餅子——溜了。他們才不幹這傻事呢。” 聽了姥姥這番話，我卻不以為然，反駁道：“若是山裡的孩子遇到黑熊，保證比我還勇敢，說不上能幹出啥出彩的事兒呢！”聽了我這番話姥姥沒說什麼，只是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
山裡的冬天來得早。一場大雪過後，山林變成潔白的世界。把秋天那豐富的山產品，都隱藏在銀光素裹的童話裡。一到這個季節，姥姥的母豬才步入正常的生活規律，不用想入非非的四處遊蕩了。我見它閒著沒事兒幹，就在它身上打起了歪主意：“它閒著也是閒著，能不能讓它幫我做點兒啥呢？”一個歪主意已在我腦海裡形成。
那天夜裡，我把夏天割的笤條撈進屋裡兩捆，用溫水灑了幾遍，讓它潮溼變軟，恢復彈性。第二天早上，我就開始編揹簍。這是我為姥姥的母豬量身定做的兩個揹簍。又用四根長的木條做個背夾，搭在母豬背上。不大不小，正合適。
打那以後，我就天天領著母豬去村東頭的食品店，買些油鹽醬醋和些肉食品。開始它不願意去，我就用饅頭和火腿腸之類的東西誘惑它。每次領它拖回東西后，都會給它吃個饅頭或扔給它一根火腿腸。母豬惦記吃，只那麼幾次它就記住了。我只要把背夾往它的背上一卡，它就會顛兒顛兒的跟著我走。
常了我又訓練它自己去村東頭的食品店買東西。放些油鹽醬醋的錢，又放些買熟肉和火腿腸的錢。它都能不差分毫地拖回東西來。每次到家，我都會準時站在門口迎候。檢驗完畢後，照樣頒發獎品。它津津有味地吃完這些獎品，才會心滿意足地迴圈裡歇息。
姥姥的母豬天天販運好吃的東西，鄰居張奶奶家的大黃狗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它總想圖謀不軌，佔姥姥母豬的便宜。卻每次都讓母豬機智勇敢地戰勝了它，始終沒有佔到便宜。
一天，姥姥的母豬又去村東頭的食品店買好吃的東西了，好半天也沒回來。我感到蹊蹺：“也該回來了，是不是又和鄰居的大黃狗鬥法了？不行，我得去看看！”這樣想著，我穿鞋下地。來到大門外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母豬真的被鄰居家的大黃狗截住了。一個要討點好吃的，一個就是不給，它倆你來我往的正鬥法呢。只見母豬蹲坐在雪地上，以屁股為圓心，以靜待動，以不變應萬變，正對付大黃狗的進攻呢！大黃狗從左邊衝過來，母豬的頭轉到左邊，大黃狗從右邊衝上來，母豬的頭轉到右邊。就是不讓大黃狗靠近它揹簍裡的熟肉和火腿腸。大黃狗急不可耐了，突然來個三級跳，它要在空中一跳的一剎那，來個探囊取物。沒想到它這一招兒，早被母豬識破。就在大黃狗躍起的當兒，母豬突然殺個回馬槍，一仰脖兒，一張嘴，正好叼住大黃狗的長尾巴。母豬這下子可用上勁兒了，只見它猛地一擺頭，來個四兩撥千斤，就勢一甩，把大黃狗甩出去3、4步遠，來個就地十八滾，摔得嗷嗷直叫。再看它那長尾巴，已斷了半截兒，正滴嗒地滴血呢。這時，母豬的嘴裡，仍含著大黃狗的尾巴梢兒，有滋有味兒地咀嚼著呢。嚼得滿嘴丫子血沫子，好像品嚐著什麼山珍海味似的。
照實說大黃狗應該服輸了，它真的鬥不過姥姥的母豬。可是大黃狗偏要逞能，它不叼出母豬揹簍裡的熟肉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只見它抖了抖身上的毛，搖了搖滴血的半截尾巴，搖晃著站起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向母豬發起正面進攻。此時，母豬也來個破釜沉舟，吐掉含在嘴裡的半截狗尾巴。哈哧哈哧的，張著滿是血沫子的大嘴來個180°的大轉彎兒，突然掉轉頭把屁股對準了大黃狗。此時，把我弄糊塗了，母豬瘋了咋的？你剛才咬了大黃狗的尾巴佔了大便宜了，現在你也把屁股對準了大黃狗。這不是等著讓他黃狗咬你的屁股嗎？難道也是讓大黃狗嚐嚐你的尾巴是啥滋味？就在我胡思亂想的當兒，只見母豬已揚起它的泥鰍般的小尾巴，就在大黃狗張開大嘴要叼它那泥鰍般的小尾巴時，只聽哧的一聲，從母豬的屁股後哧出一股又熱又臊的尿水，全噴在大黃狗的頭上。此時大黃狗才發覺自己上當了，真是偷雞不成倒搭了一把米。自己的尾巴逛丟了半截不說，又被噴了一頭臊尿，正應了一句歇後語，王八鑽灶坑——憋氣又窩火了。現在大黃狗真的認輸啦，不停地抖動著滿頭的臊尿，半截尾巴夾在腚溝裡，哀叫著逃回家裡。
第二天，鄰居張奶奶來到姥姥家，神秘地對姥姥說：“俺家的大黃狗又跑進山裡和母狼鬥架了，讓母狼咬掉了半截尾巴，還讓母狼噴了一頭臊尿！哎呀，那母狼的騷味可大了，老遠就能嗅得到……”
聽了張奶奶這番不著邊際的話，我只是捂嘴竊笑。心裡想：“哪裡是被母狼咬掉半截尾巴？哪裡是被母狼噴了一頭臊尿？”這都是姥姥的母豬所創的傑作呀！不信？我給你從頭說起，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呢！
大舅喜歡抽菸，全礦的人沒有不知道的。他抽菸偏抽高檔煙，什麼雲煙、貴煙、熊貓煙，專往好的上摸，一天就能抽兩盒。照實說，那麼貴的煙，你自己抽不行嗎？他不，人越多越顯擺，把煙放到桌面上大家抽。就拿雲煙說吧，一盒就得4、50元。那些癮君子知道他有好煙，都願往他跟前湊。有事沒事瞎搭訕，沒話找話：“大哥，今天啥牌子？咱也嚐嚐。”“還是老牌子。願意抽？咱有！”啪！一盒雲煙摔到桌面上。一陣噴雲吐霧，一陣風捲殘雲，有的癮君子不過癮，沒抽夠：“大哥，還有嗎？”“有！”又從兜裡掏出一盒兒。大家又是“伸手”牌的，一眨眼，又一盒煙被“滅”了。就這麼著，眨眼間一張百元大票沒了。為這個，舅媽沒少跟大舅吵嘴：“也不怕你抽，可也得摟著點兒呀！你自己抽不算，還供著別人抽？你腦袋有病啊？”“咋啦？俺能抽俺也能賺，哪個月沒給你萬八千的？人生一世，“抽喝”二字。就好這口，誰也別想讓我戒菸！”
舅媽一看來硬的不行，就來軟招子。他親自到礦裡找工資科的小王，說：“你大哥的工資我來領。沒有我的話，誰也不好使！”這一招兒真靈。舅媽每月只給大舅2000元的抽菸喝酒錢，也確實把大舅限制住了，也不擺闊了，也不抽名牌了，收斂多了。
時間久了，大舅越想越不是滋味兒。活人還能讓尿憋死？我得想個法子才行。他找到工資科的小王說：“老弟，我想跟你說件事。這段時間可把我憋完了。你嫂子把我抽菸錢沒收了，一個月只給我2000元抽菸喝酒錢。你也會抽菸，冷不丁抽那便宜煙，就像抽白菜葉子似的，還嗆肺子。”“你的意思是？” 小王詭秘地笑著問。“這麼辦，還讓你嫂子來領工資，你就把每月的超產獎給我留一半兒，就夠大哥抽菸的了。”“這讓嫂子知道了，還不得揪我耳朵呀？”“傻帽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說，她上哪兒知道？”聽大舅這番話，小王撓撓腦袋答應了：“嫂子若是知道了，我可得說是你讓我這麼做的。”“行。老孃們不懂咱礦的獎金制度。讓她查也查不出來的。”
開工資那天，小王真的把大舅5000元的超產獎留出來了，如數交給了大舅。大舅懷揣5000元錢，一直琢磨著往哪藏好。藏屋裡不行，那老孃們兒精著呢，早晚點兒肉餡兒。一直走到家，大舅也沒想好藏錢的地方。偶然間，大舅看見了豬圈棚子，頓時眼前一亮，這可是藏錢的好地方。外人進不來，家裡人不知道，想啥時花，拿也方便。這樣想著，大舅把5000元分成五份，分別用塑料袋包好，塞進豬圈棚的瓦縫裡。
一進數九寒天，那可是嘎嘎的冷。大煙炮刮起來，似刀刮般的痛。圈裡的母豬冷得受不了啦，它想叼些草來墊窩。無奈圈門緊閉，出不去。它在圈裡打轉轉。突然，它發現圈棚上的瓦縫裡有幾個塑料袋，便前蹄搭牆，站立著把塑料袋扯下來。一個不夠，又站起來扯第二個塑料袋，再扯第三個塑料袋——就這樣，五個塑料袋全被母豬扯下來墊在窩裡。
第二天，姥姥早上起來給母豬餵食。她趴在圈門往裡一看，不禁嚇了一跳。這母豬身下哪來這麼多錢，還都是嘎嘎新的百元大票？再細瞧，這些錢都是用塑料袋包裹的，可能是被母豬扯的，裡一半外一半的。姥姥犯尋思了，誰能把錢藏在豬圈裡呢？對，肯定是我大兒子乾的。這段時間他的工資被媳婦沒收了，才偷著攢小份子的。想到這裡，姥姥把墊在豬窩裡的5000元揣進腰包，不動聲色的觀察大舅的反應。
一晃，元旦快要到了。大舅想，這兩個月我光當“伸手”牌的了，盡抽人家的好煙了。有來無往非禮也，快過年了，我也得答謝答謝癮君子們。有道是菸酒不分家嘛！這樣想著，大舅跳進豬圈，想把他的“私房錢”拿出來。可他左摸右摸，就是沒摸到他藏錢的塑料袋。怪了，難道被誰發現了，把錢拿走了？不能啊，我藏錢的時候回頭瞅了，誰也沒看見哪？那錢哪兒去了呢？大舅蹲在豬圈裡苦思苦想。藉著月光，大舅發現了母豬身下的塑料袋，頓時明白了一切。都是這該死的母豬惹的禍！他頓時火冒三丈，瞧著熟睡的母豬咣咣地的踢了起來。把睡夢中的母豬踢醒了，不是好聲的尖叫。
母豬的叫聲驚醒了姥姥。她聽說，最近城裡的豬販子經常下鄉偷豬。眼看要過年了，是不是豬販子要打我母豬的主意？一這樣想，姥姥急忙翻身下炕，喊醒了大舅媽：“大媳婦，我聽母豬在圈裡不是好聲地叫，是不是賊偷母豬來了？”舅媽睡得正香，一聽說來偷豬賊了，也慌忙穿上棉衣，就往外跑。姥姥忙喊：“大媳婦，快拿個傢什，好有個壯膽兒的。”說著操起爐鏟子，也遞給舅媽一個爐鉤子。
她倆偷偷摸摸的來到豬圈旁。藉著月光一瞧，真有個人蹲在豬圈裡，往院子裡偷窺呢。姥姥見了，不問青紅皂白，對準的賊的頭就拍。拍的那賊抱頭鼠躥，就是不敢吭聲。姥姥見狀更來氣了，邊拍邊罵：“打死你這個偷豬賊！打死你這個偷豬賊！”這時，偷豬賊說話了：“老媽，別打了！是我呀，是你的大兒子呀！”姥姥一聽是大舅的聲音，慌忙扔掉爐鏟子問：“咋能是你？你不上夜班兒去了嗎？咋跑到豬圈裡蹲著呢？”“我，我……”大舅zi'sheng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來個所以然來。這時舅媽恍然大悟，連忙接過話茬：“媽，你忘了前些天你從豬圈裡撿那5000元錢，準是你大兒子藏的‘私房錢’。你問他，是不是這麼回事？” 大舅見事情敗露，只好實話實說了。“媳婦，那錢呢？”“還有臉問呢，錢在我這兒呢。我早就問工資科的小王了，他說你今晚要請客。這個面子得給你，若不然你還咋在礦裡混？”大舅連忙接過舅媽遞過來的錢，雞啄米似的點著頭：“謝謝老婆！謝謝老媽！”說罷！打開大門，一溜煙似的溜走了。姥姥和舅媽看著大舅的狼狽相，咯咯地笑著回到屋裡。
那天夜裡，大舅的答謝宴喝到後半夜才散。大舅也確實喝多了。他待客的邏輯是“要想把客人喝好，就得先把自己喝倒。”他確實把自己喝倒了，也確實把客人喝好了。大舅是最後一個回家的，但他腿醉心沒醉，不停地鼓勵自己：“堅持，一定要堅持！堅持到家就是勝利！”他真的堅持到家了。心想：“哎，別驚動老媽和媳婦了，頭半宿讓我折騰的都沒睡好，讓她娘倆睡一個安穩覺吧。我翻牆進院不就行了？”可他心裡明白，腿卻不聽使喚。雙手趴著牆就是上不去。如何是好？一歪頭，見豬圈柵欄矮。一想，我從豬圈翻過去，不就進院了嗎？便踉踉蹌蹌的向豬圈走來。扶著柵欄一翻身，由於頭重腳輕，不是腳先著地，而是一頭摔進豬圈裡。摔得不輕，可也沒摔壞。再想站起來跳出豬圈，已是力不從心了。他爬到豬窩旁，和母豬擠到一起睡了。哎？母豬的身上挺熱乎，大舅抱著母豬睡著了。可他的鼾聲，卻把母豬吵醒了。
他認識主人，想把主人喚醒。先拱大舅的臉，怎麼拱也不醒；又拱大舅的頭，仍是無濟於事。它把大舅的臉上、頭上拱的都是豬食，他仍然呼呼大睡。母豬又去拱豬圈門，費了好大的勁兒，終於拱開了豬圈門，又去拱房門。
姥姥和舅媽正睡早覺呢，突然聽到母豬拱門。姥姥說：“平常母豬不拱門，是不是我大兒子喝醉了，跑到豬圈裡了，驚動了母豬呢？”姥姥真猜對了。待姥姥和舅媽來到豬圈旁，見大舅躺在豬窩裡，仍是鼾聲如雷。他的臉上、嘴上、頭髮上都是豬食，卻全然不覺，還說夢話：“這煙真香，這煙真香！好久沒抽到這麼好的煙了！” 聽到這話，舅媽氣不打一處來：“別管他，讓他摟著母豬睡吧！” 姥姥卻不高興了：“大媳婦，別這樣說，那可是你丈夫呀，你下得眼讓他睡在豬窩裡？”姥姥這番話把舅媽說不好意思了：“看在你老的面上，我不讓他睡在豬圈裡了。” 說著爬進豬圈，把舅舅背了出來。
後來，我聽說大舅對姥姥的母豬可好了。有好多豬販子去姥姥家要買母豬，他都不賣。理由是：“我家的母豬有功。若不是母豬拱門報信，我早就凍死在豬圈裡了。”
再後來，我聽說姥家的母豬硬是老死的。母豬死後，大舅用四輪車把母豬拉到後山腳下埋葬了。大舅說：“後山是母豬的天堂，它活著享盡了後山的歡樂，它死後也能看見後山的發展變化。”
姥姥也這樣說：“我養了一輩子豬，沒見過這樣通人性的。或者我這輩子和它有緣分？我還想養個母豬，不知道還能不能遇到這樣通人性的豬了。”說這話時，我見姥姥的眼裡有兩滴晶瑩的淚珠在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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