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是藥大夫麼？”一個眉清目秀的女人，扎著辮子，怯生生地站在門診室的外面探頭問我。
我點點頭。
她拿著診療手冊走進來，坐在我面前的凳子上。“我下面味道特別大，而且白帶很多。”女人說這話的時候，垂著頭，右手扶在額頭上，看上去像是害羞，又覺得在掩飾什麼。
診療本上寫著36歲。
“結婚了麼？有孩子麼？”
“結了，有1個。”女人用手指輕輕撥拉了一下劉海，隱約看到額頭上有一小片黑青。
“去裡面吧，我給你檢查一下。”
當我準備好的時候，女人已經躺在了診療床上。
我皺起眉頭，詢問了一些症狀，又仔細地檢查了一番。
“應該是慢性宮頸炎，本來應該再做一個宮頸刮片，排除一下別的病因，但是你現在有炎症，需要消炎以後再來做刮片。我去開點消炎藥，你先起來吧。”
我走出診療室，剛坐下，就聽到裡面噗通一聲，像是什麼掉下來了。我探頭回去，發現女人摔在了地上，我忙去扶她。
“謝謝您啊！”女人咬著嘴唇說。
我架著她的胳膊，發現她整個身體都在抖，肌肉緊繃，像是在對抗，這明顯是疼痛的反映。
“你胳膊怎麼了？”
“沒事，剛才磕了一下。”女人聲音顫巍巍。
她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整理著衣服，她後腰上有一片紅腫，一看就是最近才有的。
我實在忍不住了，問了一句：“你這身上怎麼弄的？”
“沒事。”女人搪塞。
我出去給她開藥，放在門口的手提包裡的手機響了。她走出來，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沒有接，沒有掛斷，又塞進了包裡。
女人掛掉電話，看著我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你愛人？”我問。
女人點點頭，“他以為我在別的地方。”她頓了頓，“大夫，我能在您這裡等會麼？一會他過來您能和他說一下，我確實一直在您這裡看病來著。”
我同意了，反正現在也沒有別的病人。“你丈夫很擔心你啊？”
“哼！”女人自嘲地撇撇嘴，“他是不相信我。結婚快十年了，一直都這樣。出門一定要問清楚地點，和誰出去的，一小時一彙報，我要是沒按照他說的，他就會……”女人頓了頓，輕聲說了一個詞“動手”，然後用力握了握拳頭。
“所以你身上，都是他打的？”我問。
女人抬頭，眼裡含著淚，像下決心似的點了下頭，淚珠掉了下來。
“你去做過傷痕鑑定麼？這是家庭暴力，拿上鑑定結果可以上法院告他的。”
“沒用啊。上次他打我，鄰居聽見了都報警了，我肋骨都斷了，警察和社區的人也都過來了。他就跪在我面前說，他是喝多了，不是成心的。保證書都寫了幾十份了，什麼用都沒有。”女人掏出紙巾來擦了擦眼淚。
“我以前是個站櫃檯的，在商場裡賣衣服。剛結婚他就說我女人家拋頭露面不好，讓我照顧家裡。他開著一個酒店，也挺能掙的，正好我懷孕了，想著在家裡也行，我就回去了。
“剛開始都挺好的。我生了個兒子。六個月的時候，我去上廁所，孩子不小心從床上給翻下來了，正好被他看見，他一腳就踢到我胸口上。當時我氣不過，就要回家，他求我別走，說是看見孩子受委屈了，太激動了。我就信了。”
我看著她說：“你知不知道，男人只要敢打一次，就敢打第二次、第三次？”
“當時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女人接著說，“第二次是因為他出去應酬喝多了，回家我就嘟囔了一句，嫌他喝酒。他拽著我的頭髮往牆上磕，說我花著他的錢憑什麼管他。”
女人解開自己的辮子，找到頭上一片疤痕，“我頭皮都被他拽掉一塊。他酒醒了，抱著我就開始哭，說他不知道。我在家裡就像在監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拳頭落下來。”
“你沒想著去找個工作？”
“怎麼沒想過，我回以前的商場上班，他找到我，讓我回去。我不願意，他就從商場一路把我拽回去，又開始打，說是心疼我才不讓我去工作的，我就應該在家。他還威脅我們老闆，如果敢讓我去上班，他就把店拆了。”
女人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哭紅的眼睛，“上一週，他要和我同房，我來著月經，不想讓他碰，他那股勁上來，又是掐，又是踢的，我難受了好幾天了，今天實在忍不了，才過來看的。”
“那你為什麼不離婚？再這麼打下去，你生命都有危險的！”
“我回孃家，他在我爸媽面前對我好得不行，說我怎麼作都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和爸媽說，讓他們看我的傷痕，他們都不相信，就說是我自己弄的。我躲到我朋友家，他能把人家家裡的防盜門拆了，弄得我現在沒有一個朋友敢幫我。”
女人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張揉得破爛爛的紙，“他把我身份證拿走了，我偷偷跑到派出所開了一張證明，我真想買張火車票一走了之，可是，我還有孩子啊！我走了孩子怎麼辦？”
“你老公打你的時候，孩子知道麼？”
“開始的時候，孩子哭，他就兇孩子。後來我就把孩子關到臥室了，不讓他看到。”
“你以為孩子看不到，他就不知道了麼？自己爸爸打媽媽，還不如和媽媽單過。你要是真的為了孩子，就應該離婚。”
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她們，為了孩子好，什麼都可以忍。難道為了孩子好，就必須保持家庭完整麼？長期的家庭暴力，給孩子帶來的陰影遠比單親家庭成長大得多。孩子從小就成長在暴力扭曲的環境中，沒有安全感，時刻處在焦慮中，對他以後的生活會產生不良的影響。
都說母親為了保護孩子，可以付出一切。那麼面對這樣的家庭暴力，媽媽是不是應該先勇敢地保護自己，才能更好地保護孩子呢？
女人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她看了下號碼，調整了下呼吸，接起電話，淡淡地說：“我就在二層，婦科門診2房間。你上來吧。”
女人把揉爛的身份證明疊好放到包裡，揉了揉眼睛，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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