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者——高中語文怎麼學?找宿大爺!傳道授業解惑也!

齊白石先生曾在一幅畫上題字:“青藤,雪個,大滌子之畫,能橫塗縱抹,餘心極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或為諸君磨墨理紙,諸君不納,餘於門外餓而不去,亦快事也。”早在齊白石先生之前,鄭板橋就刻過一方印章,其文為:“青藤門下走狗”。為書畫痴狂至此,真神仙中人也,每擊掌大笑之餘,常回想起我的高中語文老師宿東民先生,其人學問不虛而人品不俗,真吾師也。

久聞宿東民老師是北師大畢業的王牌教師,第一節語文課上,大家正襟危坐,拭目以待,但聽走廊裡一陣悶響,門框一聲巨響,宿師以大步流星進來,巍然屹立於講臺之上。左顧,右盼,巡視一週。大筆一揮在黑板上寫下三個直徑一米有餘的大字:宿東民。

然後轉體180度,極嚴肅地一點頭,氣發丹田,“我,宿東民。”聲若洪鐘,粘在“民”字上的一小截粉筆頭受不了聲波衝擊,應聲落地。

沒人敢應聲,這哪是老師,簡直一巴頓。

然而天長日久,水落石出,宿師的虎背熊腰雖與我們想象中古道西風瘦馬的寒儒形象不符,卻著實把我們領進了世界文化的寶庫。想想我們的中學教育有時其實很糟糕。語文教師隊伍中濫竽充數的就更不在少數了,有唸錯字了還死不承認的;有把孩子領進教室讓學生給孩子檢查作業的;有上課萎靡不振下課在辦公室兩眼放光打升級的。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居然還有老宿這樣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枝獨秀,怎能不令我們感慨萬千!(宿老師叫著叫著就成了老宿,一來不顯得有代溝又親切,二來知道老宿胸懷寬廣又憨厚老實,不會為這些雞毛蒜皮生氣,也是柿子撿軟的捏的意思)。

老宿優點很多,主要有三:一、實事求是。語文課上總難免要和一些生僻字打交道,這就看出老宿在北師大打的國學底子了。他很少出錯,還時不時整點古文中的怪字來考我們,考倒了便小兒得糖般笑逐顏開得意洋洋。偶爾有個把生字,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搬詞典,若他平時不小心讀錯了字也會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決不不懂裝懂含糊其詞。這看起來很簡單,但事實上能做到的並不多。蓋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此智者也。為了打擊老宿的囂張氣焰,我們時常整點稀奇古怪的東西去考他,奈何老宿國學淵博,終未得逞,嗚呼哀哉。

其二,老宿授課的與眾不同。以往睡生夢死的語文課在老宿大刀闊斧的改革下徹底舊貌換新顏了。老宿上課決不肯沿用眾人皆睡我獨醒的唸經方式,他要每個人都動起來,要想,要說,要大聲說出自己的想法,創造自己的理論。簡單幼稚不要緊,但必須是自己的思考所得。這並不是單純的提問,他為全班分組編號,幾乎每節課上都有激烈的討論,上至國家大事,下至柴米油鹽,嬉笑怒罵,皆可成文。看著我們面紅耳赤爭論不休的樣子,老宿在講臺上笑得很狡猾。記得有節作文課是由青年報上一篇文章引發了對現行教育制度的討論。這可炸開了鍋,大家都受過摧殘苦大仇深的孩子,好一頓血淚控訴,捎帶著研究了一下反腐倡廉的問題(考不上可是得花銀子的呀)。老宿看看怨氣出得差不多了,拋出了第二個問題:若你是教育部長,你會如何來設置高考?經過種種假設、推理、求證,聯繫實際來看,得出一個很悲觀的結論:從我國實際國情來看,應試教育仍是相對公平、透明、可行性較高的教育模式。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大家從中考帶來的那股怨氣漸漸平息,開始為新的目標而奮鬥。

那時候我們其實還是不識愁滋味的任性孩子,可那些類似於“實話實說”的討論教會

我們面對現實,學會從不同的方方面面審視問題,學會為別人著想。後來看到安妮寶貝的書,那個悲傷的女孩子反覆地說:這個世界不符合我的夢想。是的,這世界符合過誰的夢想?可是,當我們改變不了遊戲規則時我們只能去適應遊戲規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是不變的真理。那幾年我心理的飛速成長,有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那些完全開放大膽的討論。它們使我可以坦然面對成敗榮辱,面對大千世界和自己的心靈無所畏懼。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我看到很多老師只會教書而不會育人,真正能做到教書育人的老師少而又少,宿老師是其中的翹楚。他的教學方法未必符合領導的標準,卻無疑是我們人生的飛躍。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宿師之胸懷,非庸人所能及。

第三點,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點,是老宿的淵博。寫到這裡又有些題外的感慨:也許大同只是個小城市的緣故,也許是我倒黴趕上了,一些教語文的老師實際上基本功很差。當然這不完全是他們的責任青春讓社會耽誤了也是沒辦法的事。從心裡來說,這樣的老師是讓人同情的。可客觀地說,他們把一門很優美的課程變得庸俗不堪實在是誤人子弟。想學好一門課程首先要對它產生興趣,遺憾的是有些老師專會讓人倒胃口。好在祖宗積德,讓我趕上了老宿的課。不誇張的說,老宿可以把語文課上得很經典。

記得講蘇洵的《六國論》時,老宿扛了一卷兩米來長的大白紙走進教室。一聲喝令:“掛上。”我們七手八腳掛上,原來是老宿精心繪製的春秋時代的地圖,上面還有秦軍的進攻路線,六國反擊的路線。這樣大的地圖誰也沒見識過,所以大家可以做的事就剩下一件:張大嘴巴說:“啊......”老宿用了一根很長的教鞭(不然他就夠不著緊挨天花板的燕趙)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從六國的地形、軍事、政治......講到商鞅變法、張儀連橫、蘇秦合縱、荊軻刺秦。一直到六王畢、四海一,天下盡屬秦為止。老宿很是激動,講到高潮處,以板擦拍講桌,擊節而高聲吟唱“風蕭蕭兮易水寒”,言談間大有遊俠義士之風,活脫脫一個荊軻——他沒去演話劇,是話劇的不幸也是話劇演員的大幸,張藝謀拍《英雄》沒有發掘到他,所以才與金像獎失之交臂。總之我們只有張嘴呆看的份,子曰:“朝聞道,夕死足以。”上過這樣一節課,我想我終於可以瞑目了。

老宿的專長不止古文,我還記得他講《再別康橋》時的陶醉,但這些方面,他更偏重於對學生獨立理解能力的培養,那時他給我們推薦過許多特別的書,王朔、王小波、昆德拉、陀斯妥耶夫斯基......我沒有變成一個故紙堆的書呆子,後來高考語文達到132分的同時還飽覽名家名作,全是宿師所賜。

老宿愛文學更愛體育,體育課組織滑冰、踢球,老宿比誰都樂。老宿玩起來也很認真的,有文為證——大學時代睡在老宿上鋪的兄弟曾在《女友》上發表過一篇文章憑弔過往,裡面揭露了老宿的踢球不要命的兇惡嘴臉,是這樣說的:“下鋪的兄弟來自山西煤礦,據說挖過煤,其人虎頭、虎腦、虎肋、虎項;熊腰,熊背,熊肚,熊掌”,一次大概是因為黑哨什麼的,老宿引以為容的班隊居然落敗!藝不如人倒也罷了,遭人暗算怎能氣平?老宿紅了眼回寢室,拖了一根床腿(一說是桌腿,待考)往出走,同屋的兄弟見勢不妙,拼死攔下老宿,這才沒有釀成血案。蓋球場落敗,是技術問題,捨生取義,是原則問題。原則問題上,老宿決不馬虎。

我曾是老宿較為看中的弟子,承老宿青睞,在他手下混的時候我挨的罵比誰都多。作業不細緻要罵,作文馬虎也要罵,就連後來文理分班時我進理科班都有同學帶話說,老宿說拉:“董曉磊不學文?哼!”老宿的習慣就是這樣有什麼話就哇啦哇啦地喊出來,一點也不給面子。當初他講課有什麼難點的問題我答不到點子上,他就要哇啦哇啦。校長來聽課,他不但不象別人老師事先通風報信,而且出的問題更難,哇啦哇啦的聲音更大,書生氣十足,機巧半點不會。學理後我很長時間不敢去見他,就是怕他再這麼哇啦得我下不了臺。在他看來,踢球要遵守規則,學習要不遺餘力,語文好的學生不應該鼠目寸光得只從飯碗出發去學理,這都是原則問題。後來我從吉大回去以後,轉彎抹角地表明我學理的種種理由,發現老宿不但沒有哇啦哇啦,還談笑自若作慈祥狀,大概是看出我以不可救藥,終於有點長者的樣子了,可喜可賀。

雲山滄滄,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韓昌黎文曰:“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受業解惑者常有而傳道者寥寥無幾,蒙宿師教誨一直無以為報,作小文一篇聊表心中感激。請老師見諒,我以失落了高中時代那分純淨,只能橫塗縱抹為往昔留一卷記錄,或者聊勝於無......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