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录:人的性格就像酒一样,时间愈久,酒愈醇,而且历久弥新

我倒不觉得失去这种享乐有什么坏处,相反,步入老年以后能够将年轻时放纵的感官享受遗弃,多么值得庆幸!希腊的一个伟人,即塔兰托的阿契塔,他就曾经说过一番话:“自然给予了人类感官享受,熟不知,这是罪恶之源。因为人们为了寻求感官享乐,贪念一点一点地滋生出来。几乎所有的罪恶都来自于这一欲念,谋反、革命、通敌、乱论以及通奸,等等。自然同时还给予人类理智,这是对人类的恩赐,然而感官上的享乐却对理智有着极大的危害。因为在欲念的驱使下,理智开始变弱,自我节制早就抛在了九霄云外,感官的享乐节节攀升,最后,美德荡然无存。所以说,一个人在感官上非常亢奋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毫无理智可言。一个长久地沉醉于享乐中的人,他灵魂的光华会一点一点地变得暗淡,最终坠入漆黑的深渊。因此,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感官享乐更加危害人性了。”这就是阿契塔对盖乌斯·庞蒂乌斯所讲的话。庞蒂乌斯是在考狄翁战役中获胜的那个将军的父亲。我的一位叫阿库斯的塔兰托朋友也曾经对我说过,他听一个老人将这段话专述过,而且柏拉图那时候也在场。确实如此,因为柏拉图在卢西乌斯·卡米卢斯和阿庇乌斯·克劳迪乌斯担任执政官时到过塔兰托。

万恶淫为首,摒弃淫乐是每个独立思考的人必修的课程,我们如何摒弃淫乐,我想首推的方法就是理性的思维和先人的哲学,如果这些智慧都无法使你消灭淫乐的纵容,那只有感谢老年,因为老年使我们在客观条件上失去了淫乐的嗜好。这就是我引证阿契塔的话的原因吧!虽然我曾后悔把卢西乌斯逐出元老院,其实他还是大名鼎鼎的提图斯·弗拉米尼努斯的弟弟,但这些不足以让我放弃对他的惩罚,因为这些背景和粗俗好色比起来实在是不能容忍的。他还在高卢当地方执政官时,视法律和道德为草芥,因为他在一次宴会上为了取悦情妇竟然将一个被指控犯有死罪的囚犯斩首,鉴于他哥哥提图斯当监察官从而免于惩处,这些卑劣的行为不仅仅玷污了他自己的名誉而且还使政府缺乏公信力,这一切都是我和弗拉库斯所不能姑息的罪恶行为。

许多老者经常讲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我也听过很多。据说一个叫盖乌斯·法布里齐乌斯在皮勒斯国王的大本营里当使节时帖撒利亚人基尼阿斯说,一个自称是“哲学家”的雅典人,他的理论很有意思:我们活着的人所做的一切都与快乐有关,亦即快乐是人生活的根本意义所在。当他把基尼阿斯的话传递给曼尼乌斯·库里乌斯和普布利乌斯·德奇乌斯以后,他们两人竟说希望萨谟奈人和皮勒斯本人也都持这种观点。这些老人们经历了很多风雨以及他们对自己过去生活的审视思考觉得确实存在某种内在的、崇高的东西在人们追求希望和生活的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影响。而先哲们追求的境界似乎离这些东西很近,因为他们摒弃、远离肌肤感官的刺激带来的快乐,而老年对快乐的欲望渐褪并不是指责老年的理由,相反,正是老年对欲望的不作为成就了老年这值得让人敬仰的优点。

食、色,性也。老年失去饱餐饮食、开怀畅饮之乐。我们不能因此而为老年感到悲哀,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快乐和痛苦,快乐和痛苦仅一墙之隔。在某种意义上快乐就是痛苦,因为没有感官的饮食之乐,所以老年也就没有了酒醉头疼、胃胀失调、彻夜难眠的痛苦。我们不得不承认快乐的诱惑极具迷惑性。要抵御它着实很难,人们在不知不觉中便会深陷其中。正如柏拉图所言:快乐就是罪恶的诱饵。我们不提倡完全禁锢的老人生活,我们必须避免参加爱豪奢的宴饮,但是却可以去一些有节制的宴会。在这里我不得不提的一个人—盖乌斯·杜伊利乌斯,在我小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位老人了,但他很会享受,他常常让一群人簇拥着他举着火把吹着长笛护送他回家。这样的是我喜欢的。说他我其实还想说说我自己,大家知道我是一个终身的“俱乐部”成员。因此,我经常参加一些俱乐部的聚餐,我们的聚餐大部分吃的都很俭朴,但我们却吃的很快乐且津津有味,后来年事渐高,吃的欲望也就日渐消退,实际上,我对于这些俱乐部活动并不在乎吃什么、怎么吃?我其实更在乎和谁吃。我最大的快乐就是和我的朋友能聚在一起聊聊天。我们的祖先对这样的活动的理解其实蛮贴切叫做“共同生活”,是很有道理的。

对于我来说因为我享受宴会的过程,我可能在下午已经开始我的宴会之旅,我把宴会比作“旅行”,因为我在宴会中喜欢和不同的人交往、不论年龄、背景、阶层,我都喜欢听他们的故事,我其实很享受老年带给我的对饮食的淡薄和对谈话的浓厚兴趣。老年虽然对饮食缺乏乐趣但并不能代表老年就没有鉴赏力。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常常喜欢按照老规矩推定宴席的席主;喜欢按祖先遗下的风俗,在斟完酒后,从坐在左手边最末尾的那个人开始谈话,还时常用色诺芬《会饮篇》中所描绘的那种仅能盛一点点酒的小酒盅;冬天和夏天我会用不同的酒以告诉我季节的更替和时间的推移。即使我在乡下,我也从未改变过这一习惯。

也许有人会说,既然老年人已经没有了那种令人兴奋的快感,这又何必呢?我要告诉你们:老年人其实并不希望重拾这种快感。因为一旦你不希望得到的东西,你若没有,是不会感到难受的。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在索福克勒斯已经年过花甲的时候,有人问他是否还有房事,他的回答很有意思,他说:“怎么可能会有!他回答的神情简直像个被冤枉偷东西的孩子在真相大白时的高兴神情。”对于那些向往房事的人来说,如若没有这种事情的滋润,他们很可能孤单寂寞感觉到冷,一句话很难受。但对于那些腻味这种事情的人来说,没有胜似有。但我要澄清一点,不想不等于不能。我认为没有欲望才是最快乐的,因为不想有这种事情的人,我们就不能说他缺少这种事情。

我们知道大多数年轻人其实很热衷这种快乐,因为他们希望有这样的快乐,他们有着足够多的精力来消耗。对于此,我想告诉年轻人享受这种快乐其实是毫无意义的;但我同时正告你们老年虽然不能充分享受这种快乐但并不代表完全没有这种快乐。在这里有一个很好的例子来证明我的观点。人们去剧场看喜剧表演,剧场座位有前后排之分,诚然,坐在前排的人得到的快乐比坐在后排的人多些,但是坐在后排的人也能得到快乐一样,年轻人因为离这种快乐较近,他们体味的比较真切,所以他们的乐趣也许就更大一些,但是老年人,即便离的很远,看得并不怎么清楚,也有愉悦可言。老年人经历过人生前半段的跌宕起伏之后便开始进入平静的生活,安度晚年,这无疑是非常幸福的。闲逸的老年生活谁知其中滋味?

为了让你们真实地了解老年快乐的生活,我想举个例子时关于C·加卢斯的,西皮阿,他是你父亲的一位朋友。我们亲自目睹过直到他临终的那一天他还在专心致志地绘制地图和天体图。他常常工作到深夜,又从清晨感到夜幕降临,但他在日蚀和月蚀未出现之前就向我们预报他们出现时,他是多么的享受自己的快乐呢!还有奈维乌斯在《布匿战争》的写作中找到乐趣,而普劳图斯则在《凶宅》和《吹牛军人》的撰写中快乐不已。我发现,除了我上面提到的这些老年人在晚年都热衷于工作。还有好多老年人都把自己的老年从繁杂的生活中抽出放入工作中,这样他们得到了令我们无法想象的快乐和幸福。这种工作的快乐和吃喝嫖赌的快乐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这种快乐是在追求自身价值的同时增长了自己的知识和阅历,我们可以把这个过程理解成一种求知的乐趣,对于那些有理智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来说,这种需求、这种快乐会随着他们自身年龄的增长而增强的。我们提倡活到老学到老,每天都要学习许多新的东西,其实快乐很简单。而其他庸俗的快乐当然和这种理智上的快乐是不能比拟的。

下面我想谈谈我对农夫快乐的理解。我其实很羡慕农夫的快乐,这种羡慕与生俱来,不会因为我年龄大了而消减,而且我认为农夫的生活和理想中的先哲生活很接近。因为农夫直接和土地进行着交易。土地本身的力量和自然的生产性是我最感到快乐的地方,因为她把播撒在翻松了的土地上的麦种抱在自己的怀里,让它们吸收自己的养分得以发芽-成长-成熟。土地是伟大的,而耕耘土地的农夫是幸福、快乐的。

我和葡萄:我老年的消遣就是种葡萄,我觉得葡萄真的很神奇,葡萄的枝蔓生下来就是下垂的,如果没有东西支撑,它就会卧倒在地上;一旦有可供它够得着的东西,它会用长长的卷须将其缠住,肆意盘绕,越缠越多,越长越疯时,园丁便会用剪刀进行必要的修剪。来年开春,你会发现,在保留下来的枝条的每一节疤处就长出一个“芽眼”。我们吃的葡萄就是从这里长出来的,葡萄一开始很小,味道苦涩而无味慢慢地变得酸涩,但到成熟时却变甜了。我发现农夫的乐趣不仅仅限于麦田、草场、葡萄园和森林,他们还喜欢果园、牧场,以及各种花卉,种植的乐趣不言而喻,嫁接其实也很有意思。

好了,关于田园生活的乐趣我已不能再多说了,希望你们能够原谅一个老人的絮絮叨叨,因为我实在很喜欢务农这种消遣方式。

曼尼乌斯·库里乌斯将萨摩奈人、萨宾人和皮勒斯打败后就举行了欢庆典礼在欢庆之后,他的晚年生活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度过的。他的乡间住宅至今还在(因为他的乡间住宅离我的住处不远),当你去他的住处你会为之而拜服。听老人们讲,有一次,库里乌斯正在火炉边,萨谟奈人给他送了一大笔黄金,但他却拒绝了,他说,拥有黄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能够统治那些拥有黄金的人才是伟大的。这样的老年人真实令人钦佩。这样的老年人在老年能不快乐吗?

我还是想回到我自己的本行,农夫。先来看个例子:一些元老院的议员在退休之后就住到乡村,昆克提乌斯就是这其中的一员。有一天他在地里干农活,看到有人跑来并告诉他,他被任命为独裁官。后来昆克提乌斯就叫自己的骑兵统帅阿哈拉将普利乌斯·梅里乌斯捕杀,且以图谋篡位为由。这种请退居乡间的元老院议员出来理事的事情是很多的,而且为他们传递消息的人被大家称作“旅行者”。农夫的幸福不仅关乎人类的实际用途,而且还因为这种生活本身所具有的快乐元素,因为它不仅能大量提供人们生活的必须品---食物。勤劳能干的农夫他的仓库总是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种食物,他的农舍洋溢着安静、祥和。农舍里放满了牛肉、羊肉还有各种禽肉,离农舍不远处是菜园子。闲暇时,农夫还去捕鸟打猎,吃饭时餐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至于绿草如茵的牧场实在是个好去处,因为那里还有美丽的葡萄园和橄榄树林。田园生活真是天伦之乐,在这里你会发现和你最近的不是你产出的各种农副产品而是自然。老年人在这里才能真正地体味生命、感受生活、享受时间。天冷了到户外晒晒太阳,或者围坐在火炉旁烤火,天热时可以在葡萄树下纳凉,这样恬静的生活,只有在乡村才会有。至于兵器、马匹、戈矛都留给年轻人吧,因为老年人已不适应那些运动了,如果有骰子和筹码那就更有意思了,其实没有我没照样过得快乐。

我很喜欢色诺芬的著作,他给我很多教益,教会我很多东西,尤其是他在《经济论》中对农业的称赞,让我获益匪浅。该书还记载了苏格拉底对克里拖布鲁斯所说的话,我做了如下的翻译:“居鲁士是波斯王子,他为人正直,而且所取得的功绩也非常卓越。居鲁士在萨迪斯的时候,性格豪爽狭义的来山得曾经来看望过他,而且还带来了一些同盟者送的礼品,居鲁士对此大加赞赏,而且十分热情招待了来山得。后来居鲁士带来山得参观了一个庭园,这个庭园布置得可谓精美绝伦。植物高大,土地也以梅花的形状整齐地加以开垦,而且上面没有一点杂草,整个庭园散发着花朵的芬芳。来山得见到这样的庭园惊奇地表示赞叹,而且他还表示了自己对园丁和设计师的欣赏。后来居鲁士告诉来山得说这个庭园是他亲自设计,就连很多植物都是他亲手栽培的。来山得听到这样的回到后,他望着居鲁士的紫袍和上面的坠饰,不经赞叹到:你的幸福不仅来自于自身的才华,你的幸福还来自幸运的光顾。”

老年人完全可以享受这种幸福;年龄并不妨碍我们从事农业活动。例如,据记载,M·瓦勒里乌斯·柯尔维乌斯在退休后便回到乡下干起来农活,在他100岁的时候仍没有放弃这种田园生活。他是个威望很高的人,他的威望有多高我们可以从他的墓志铭上可见一斑,上面写着,“很多阶层的人士都认为他是全国最有成就的伟人。”他历来就一直受到这样的称赞和尊荣,因为这是他青年时代所有快乐的叠加。

在这里我不得不告诉你们,我这里提到的老年是年轻时代已经大好基础的老年。人们常说:“三岁定八十”,又说,“德行定终身”。我想讲的应该就是这个道理,我曾经说过一个需要自我辩解的老年肯定是个可怜巴巴的老年,威望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失去,白发和皱纹已不可能让一个人突然没有了威望,因为这些威望是他早年品性的累积,这些已经融进了威望人的血液,不可更改。我们奉行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哪怕是简单的被人求见、为人让路、来人时起立等等,我们都会毕恭毕敬的去做,社会的风尚是大家必须关注的重要环节。

有个很好的故事:来山得就是那个斯巴达人,他说,斯巴达是老年最尊荣的故乡,因为再也没有比斯巴达更尊敬老年的地方了,有一次在雅典,一个老年人去看戏,当他走进剧场时戏已经开演了,他找不见座位,但没有一个同胞给这位老人让座,但当他走到斯巴达人的座位旁边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为老人让座,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

在我们占卜院也有好多值得继承和发扬的好规矩,比如,辩论发言时发言的先后以年龄大小而不以官职高低为顺序,即便官职最高的大官,也得让比他年长的人先发言。这样我们得出结论:任何感官上的快乐岂能与威望上的快乐相提并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真正享受这种报酬的人总是能成功地将这出人生的戏剧完美演完。

不过,有人固执己见地认为,老年人烦躁不安,脾气乖戾,不容易相处。如此这样认为的人们其实是贪婪的大多数,他们把性格的缺点强加给了年龄的缺点。而且有些老年人烦躁不安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被人忽视,别人嘲弄、被人看不起。此外,还有自身客观条件方面的限制即,身体较孱弱,哪怕最轻微的伤害都会导致痛苦。我想只要老年性格足够开朗,并且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些缺点都是可以克服的。事实上,人的性格就像酒一样时间愈久,酒愈醇,而且历久弥新。老年人应该有威严,但要知道凡是过犹不及。至于老年人贪婪,我更不能理解,这好比一个旅行者:剩下的旅途越短,他越想筹措更多的旅资,难道这些你不觉得荒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