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0年前的湖北钟祥明显陵是啥样子?让嘉靖皇帝给咱当一次导游!

8400字长文,需要点耐心吆!相信读完会加深您对明显陵的了解!


这篇大杂烩,姑且算是一篇旅游历史散文吧。

我一向反对那种浮光掠影、浅尝辄止的旅游方式,特别是对于那些历史文化积淀丰厚、人文艺术底蕴深广的景点,更当如此。每探访一个景点之前,认真地做一番功课是十分必要的。

本文是我关于湖北钟祥明显陵的第二篇文章,将旅游景点介绍和历史文化背景知识相杂糅,力图换一个视角呈现明显陵的另一个侧面,以进一步加深大家对于明显陵的认知。

明显陵内明塘北侧的陵区核心建筑遗迹,正中为明楼。

2000年11月,明显陵作为18个明代帝陵的唯一代表,同清东陵、清西陵一起以“明清皇家陵寝”入列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同一景点,我很少会用两篇文章的篇幅去介绍。但是,明显陵,显然值得我这么做(说不定还会有第三篇哩)。

在开篇之前,我还是想向您推荐前文——《湖北钟祥的明显陵,明代帝陵中深藏不露的一朵奇葩!》(点击即可阅读)。毕竟,两篇文章的内容是互补的,少有重复。当然,您阅读完本文后再看也是可以的。

明显陵导览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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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嘉靖十八年(公元1539年)三月十五日(甲申日),本应是桃红柳绿、莺歌燕舞时节的湖广大地,因发端于明朝中期的小冰河期的降临,春天比以往时候来的稍晚了一些。

明朝的国号就是“大明”两字,而秦、汉、唐等朝的国号就是一个字,前缀一“大”字不过是修饰词罢了。

这天上午,湖广承天府附郭县钟祥的东北方约10里许的纯德山下人潮如海,较平日里热闹许多。

这里是显陵,宝城里埋着当今皇上嘉靖皇帝朱厚熜的老爸。

显陵所在地,明初属湖广承宣布政使司管辖的安陆州。嘉靖十年(公元1531年)八月,嘉靖皇帝钦定“承天”府名和“钟祥”县名,“改安陆州曰承天府,附郭县曰钟祥,割荆州之荆门州,当阳、潜江二县及沔阳州景陵县隶之”。由此,承天府与北京顺天府、南京应天府并尊为中央三大直辖府之一,所管辖地域也大大增加,领荆门、沔阳二州及钟祥、京山、当阳、潜江、景陵(今湖北天门市)五县,大致相当于今天湖北省的钟祥市、京山县、沙洋县、天门市、潜江市、当阳县、安陆市、仙桃市。

但见官道和神道两旁,甲胄鲜明,旗帜招展,防卫严密,秩序井然。肃立的兵士们鲜有交头接耳,齐刷刷的望向大红门处的卤簿仪仗、金辇和密集人群。

大家知道,一场皇帝亲临的祭祀谒陵仪式即将举行。

《徐显卿宦迹图》之万历皇帝天坛祈雨图

上图是一幅明代的绘画作品,从中能够一窥明代帝王祭祀的场面。万历十三年(1585)四月十六日,万历皇帝(嘉靖帝之孙)步行至天坛祈雨,徐显卿与百官导驾前驱。万历皇帝身着青服,深青色圆领,素而无纹;文武官员皆穿素服,青黑色圆领,不缀补。此类服饰用于帝后忌辰、丧礼、谒陵、祭祀以及灾异修省等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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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柄青色华盖下,是刚钻出金辇的大明帝国的“掌门人”——33岁的嘉靖皇帝朱厚熜。

他身着圆领青服,腰系深青色革带,瘦长的脸上肌肉紧绷,除了严肃还是严肃。

青服,又称青袍,即青色圆领,为明代皇帝在帝后忌辰、丧礼期间或谒陵、祭祀等场合所穿。青服圆领素而无纹,不饰团龙补子等,革带用乌角(黑牛角)带銙(kuǎ),深青色带鞓( tīng),可参加上图。《明实录》记载,嘉靖二十四年,太庙火灾,明世宗青服御奉天门,百官亦青服致词行奉慰礼。

许是连日来旅途辛劳、睡眠不佳的缘故吧,嘉靖帝这几天总觉得精气神儿不是那么足。身为一国之君,国家大事操心操劳也就罢了,可晚上睡觉还得睁一只眼去防火,这话说出来谁能信?可自打出京南巡以来,一路上行宫竟然“走水”(即火灾)3次!河南卫辉的那一次还差点儿闹出大事儿。这些臣子们哪,一点儿也不让朕省心!

新红门(跟我游走天下摄)

眼前的大红门,由3个砖石实心结构的拱券形门洞组成,单檐歇山顶,红墙黄瓦,很是威严气派。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腊月时曾下诏,要求“修显陵如天寿山七陵之制”,这座新建的大红门就是那次大规模改建显陵时新建的,自己曾审看过图样,同记忆中的那座老红门同一规制,几乎一模一样。同批新建的还有自己钦定的睿功圣德碑楼、方城明楼,以及棂星门前神路两侧的望柱和12对石像生等。

这两座大红门,今天依照建成时间先后分别称为旧红门和新红门,游客游览时先经过的是新红门。显陵售票处就在新红门的东侧门洞旁,凭全国摄影家协会会员证可免门票。


维修前的大红门及门前的下马碑

这座大红门可以说是显陵由王墓扩建为帝陵的重要标志之一,也可以说是自己在为父皇力争死后荣仪过程中大获全胜的鉴证之一。

他看了看身后簇拥着的一片蓝靛色青服,若有所思。

脚下的这片热土,是他日夜眷恋的故乡,有着他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甜美记忆。这里原来叫做“长寿县”,160多年前被太祖皇帝撤了县,“长寿”之名却一直被大家习称着。名字听起来倒也吉祥悦耳,可终究不如自己在嘉靖十年八月取“祥瑞钟聚”之意亲赐的“钟祥”之名。

自打18年前于仓促中赴京登基以来,这还是他首次回到钟祥。这次千里奔波、不辞辛苦的祭祀谒陵,一来是遵照母后一定要同父皇合葬的遗命,来钟祥实地踏勘显陵风水和玄宫进水的实况,以便确定究竟是迁陵北京昌平大峪山还是“奉慈驾南袝”归葬钟祥;二来能够以各种宏大铺排的礼仪,将自己对父母的孝道示于上天,显于九州,同时将自己捍卫父母荣仪的决心再次明确无误地传达给整个帝国的官僚系统;三来可借重游故地衣锦还乡之机,以慰自己思乡之苦,抒胸中压抑之闷,赐乡民生息之天恩,得天下万民之拥戴;四来也可顺便巡视和查看一下沿途州县的治理情况。

嘉靖十八年,(嘉靖皇帝)幸承天。先期亲告上帝于玄极宝殿。同日,告皇祖及睿宗庙,遣官分告北郊及成祖以下诸庙、社稷、日月、神祇。驾出正阳门,后妃辇轿从之,六部尚书等扈行。锦衣卫120名“设钦制武阵驾”,“卫卒八千,奉舆辇,执仪仗”。

在京城,每逢遭遇烦心事,他总是不时想起这座钟祥小城,梦中也经常故地重游,特别是自己在刚即位的前几年同以内阁首辅、大学士杨廷和为代表的那帮老臣们斗的最头疼的时候。相比压抑甚至有时令人窒息的皇宫大内,只有他生于斯长于斯的钟祥兴王府才是他真正的家,这里有他快乐的童年,有父慈母爱的亲情。可是现在,父王,不,先皇已经薨逝20年了,母后也刚于3个月前升天而去,他所拥有的只剩下整个大明帝国和“九五之尊”的威严了。

实际上,自嘉靖十七年腊月圣母章圣皇太后崩逝以来,嘉靖皇帝就越发感到皇宫的冰冷,对父母的怀念之情也越发地浓烈起来。对于这种逝去的亲情,除了永固己心外,他还要以各种尊仪来纪念,以身体力行的孝行去彰显。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瘦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伴着不易觉察的微笑,随即又瞬间褪去。

他瞥了眼身边的内阁首辅夏言和礼部尚书严嵩,冷峻的目光中透着些许欣赞。同为近乎耳顺之年的人,严嵩这老头儿不错,忠诚干练、深懂朕心;夏言这两年却有些虚飘和迂腐了,还自命什么“上柱国”?!可惜峻洁刚明、慷慨任事的张阁老无法随行(张璁时刚病殁)。哎,其实,这些臣子们哪,没有谁是真正的贤臣。贤时用之,不贤黜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当年在“继统不继嗣”和父皇尊号事情上一门心思和朕作对的那个糟老头子杨阁老(杨廷和)又如何?况且,朕早已不是刚入宫即位时的那个少年郎了!

想到这里,一声轻蔑的哼声从嘉靖帝的鼻翼下发出……

3

在扈从大臣们的簇拥下,嘉靖帝步入新红门,沿着一段弧形的龙鳞神道缓步向前。

1号御河桥北侧的旧红门

一座汉白玉拱桥横跨在九曲御河上,过了桥就是自己印象深刻的那座老红门(即今天显陵的旧红门)。它是显陵还是王墓时的原大门,是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父皇薨逝那年建的。

18年前,也是这样乍暖还寒的春日,自己在赴京即位前,曾来到这里向父皇告别。那时,这里还叫做“兴献王墓”,父皇也还是“兴献王”。自己在哭着离开王墓时,曾亲手抚摸过这座老红门冰凉的门砖,并在这里含泪回望父王的宝城。

两座大红门的外观没啥两样,但后来新建的大红门却不在显陵中轴线上,偏东了一点,这个设计方案当初是有争议的,有人说这在大明前七陵中没有先例。不过自己非常满意,毕竟它符合“陵制当与山水相称”的道理嘛!凡事不能拘泥于成制,否则不就像杨廷和那老东西一样泥古不化了吗?!

维修前的旧红门

只是这两个大红门的两侧都没有高墙,孤零零地立于神道中央,在空旷的陵区中显得有些单薄。这么看来,自己前日诏命增建红门围墙是极有道理的。

就在此次谒陵祭祀的前一天,嘉靖帝“诏命增红门围墙”。显陵的新旧两重红门不在一条中轴线上的设计,在我国古代传统建筑中较为少见,同时它也成为我国明代建筑文化的成功范例。


视线穿过旧红门门洞,北侧神道中央就是睿功圣德碑亭

穿过旧红门,嘉靖帝站在第2座御河桥上,端详着前方神道正中央稳立着的睿功圣德碑亭。碑亭上部用黄色琉璃瓦覆顶,檐下雕梁画栋,下部为素面砖墙和汉白玉石台基,四边各开有券门。碑亭本就高大,加上重檐歇山顶的构造,显得端庄稳重。

睿功圣德碑亭

碑亭又名“御碑亭”,建于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平面呈方形,面阔、进深均为16.9米,占地344平方米,通高21.9米。碑亭于2009年进行了抢救性维修保护,复原了重檐歇山顶,对墙体、基座、地墁进行了局部加固剔补。

碑亭正中立着龙首龟蚨的御制《皇考恭穆献皇帝睿功圣德碑》,碑首和碑座雕工精美。看了碑亭的用料和做工,嘉靖帝点了点头,并夸奖身后的严嵩办事用心。

“我皇考恭穆献皇帝,乃我太祖高皇帝玄孙……暨受孝伯考之命,以金册封王,国号曰‘兴’,出就湖广安陆州为国都……及爱育朕躬,抚教眇质。若训以国政,则曰坚遵祖训,恪守吾行;训以进学,则曰求道亲贤,勉体吾志。又至於口授诗书,手教作字,有非笔墨间所能尽述者矣…… ”

读到这里,一幅幅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在嘉靖帝脑海中浮现,两行热泪不禁而出,不忍卒读,遂作罢。

修复后的《皇考恭穆献皇帝睿功圣德碑》

这篇12年前冬日里自己撰文并书丹的近千字的碑文,详细回顾了父皇的生平,记载了他一生的文治武功和德行操守,也凝固了父子间的点滴瞬间,饱含着浓浓的父子亲情。

《皇考恭穆献皇帝睿功圣德碑》,嘉靖六年十一月成文,嘉靖七年五月碑文刻石完毕,由时任礼部右侍郎严嵩诣陵竖立。在明代的18座帝陵中,仅凤翔明皇陵、南京明孝陵、北京明长陵和钟祥明显陵等4陵的睿功圣德碑有碑文,其中皇帝本人亲笔书丹的唯有此碑。惜原碑历经万历时期矿税太监陈奉盗陵、明末李自成义军毁陵等众多劫难而遭到毁坏,只剩下近 80 字的残片,好在碑文因被《兴都志》《承天大志》等典籍和方志收录而未散佚。碑文中“因有明史上著名的‘大礼议’之争和与兴献帝逝世有关的皇室活动的记述,从而使其具有了一定的文献意义,又因其用语典雅,说理透彻,情感真挚,从而也具有较强的文学价值”,更突显了此碑的重要性。我们今天在显陵中看到的这块碑,是2008年8月修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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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得到皇上金口表扬的严嵩心中窃喜,脚步顿觉轻快了许多。

对于显陵的布局,他可一点都不陌生。

11年前他以南京礼部右侍郎的身份奉旨来显陵致祭树碑时,这里还是个大工地,虽说红门、睿功圣德碑亭、明塘、明楼等等都正在兴建中,但基本上雏形初显。碑亭后边的望柱和石像生当时刚刚安放到位,个个都是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那个雕工可真叫漂亮!

正是这次差事,加上之后自己上疏奏告致祭树碑过程中“亲见”的种种“祥瑞”事件,使自己获得了皇上的信任,加上夏阁老的帮助和提携,自己才在8年内先由南京礼部右侍郎升任南京礼部尚书,之后改任南京吏部尚书,并于3年前入北京任职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至今。

明显陵神道两侧的石像生

紧随着嘉靖帝继续前行,过睿功圣德碑亭,越第3座御河桥,严嵩便看到了上次自己见到过的整齐排列着的望柱和石像生。

一对望柱通高两丈左右,头饰云龙纹圆柱头,八角形柱身上雕饰云气纹,雕工精湛,雍容挺拔;12对石像生也姿态各异,颇具威仪,高大肃穆。

石像生是帝王陵墓前安设的石人石兽,始于秦汉时期,此后逐渐演变为帝陵的标配,是皇权仪卫的缩影。显陵的石像生分别为蹲狮、獬豸、卧驼、卧象、蹲麒麟、立麒麟、卧马、立马等8对石兽和武将、文臣各2对石翁仲。据说,明朝举行大典时,除文武百官及军事仪仗分列两侧外,还真的把装有狮子、大象等动物的笼子也放在御道两旁壮皇威呢。


棂星门

石像生北端,神道正中建有六柱三门式石坊一座,这就是“棂星门”,又称为“龙凤门”,是象征帝王的尊者之门,寓意帝王的灵魂过了此门便入极乐世界。棂星门面阔7丈有余,很是宽大,是砖、石、琉璃件构成的仿木建筑,方形石柱顶端各置独角神兽一只,额枋上饰云头及火焰宝珠。3门之间由琉璃夹楼相连接,夹楼上覆黄色琉璃瓦,南北两面都镶嵌着中心花和岔角花。

走过第4和第5座御河桥间夹着的曲折的龙鳞神道,绕过圆形的内明塘,严嵩随驾来到了面阔三间的祾恩门前。门上方簇新的“祾恩门”三字匾额,好像刚刚悬安不久。

残存的祾恩门基址及其东侧的双龙琉璃影壁遗迹

严嵩知道,门内就是显陵的核心区域,相当于北京皇城内的宫城(也就是自万历时期官方始称的“紫禁城”)。祾恩门就相当于宫城的午门。

进入祾恩门,神道两侧是建制及规制相同、相向而建的东、西配殿。单檐歇山顶,各面阔5间、进深2间。

东西配殿南侧、神道东西两旁的两个琉璃小燎炉很是惹眼。它们色调艳丽,小巧玲珑,是一会儿祭陵时烧纸锞用的。

燎炉是仿木制建筑,由黄、绿琉璃件组装而成。单檐歇山式炉顶,螭吻、跑兽、仙人、斗拱、椽飞、隔扇一应俱全。炉身正面为四扇假棱花格扇,正中有一长方形券拱门,门内为小室,用于烧化祝版、制帛和金银锞子。可惜现在仅存基石,长2.42米,宽1.8米。

此时,在这次南巡途中刚过完60大寿的严嵩已是微汗略喘了。好在,他知道皇上会按照既定安排到东配殿稍事休息。他和其他一些上了年纪的大臣们也能借机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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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壮年的嘉靖帝并不觉得累。

祾恩门内燎炉基石,神道正中为祾恩殿遗址。

他踏上云龙雕饰的殿前御阶,来到了重檐歇山顶下的祾恩殿。

祾恩殿是举行日常或专门祭祀的主祭场所。始建于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原名“香殿”,嘉靖十七年(1538年)更名为“祾恩殿”。在嘉靖年间,每隔十一二年就遣官督修一次。“祾”者,“祭而受福”之意;“恩”者,“罔极之恩”之意,即让后人在祭祀活动中感怀去世先祖的无限恩惠,并得到先帝的护佑。

此刻,嘉靖帝眼中的祾恩殿就像皇宫大殿一样富丽堂皇:面阔5间约十丈长(计31米),进深4间约五丈宽,(计17米),梁、柱、枋、檩、鎏金斗拱等大小构件全为清一色金丝楠木雕凿而成。殿堂内的15根金丝楠木大柱,两人合抱不能交手。“龙井天花俱碾玉点金,棱花格扇皆硃红重漆,地墁金砖,檐为铜丝罘罳(音 fú sī,指设于屋檐下防止鸟雀做巢的金属网),殿内有暖阁格扇”。殿前设月台,月台前方正面踏跺中部有雕饰云龙的御路石雕。殿宇四周,有宽2米的回廊及汉白玉石雕栏板和望柱,须弥座式台基,外有全浮雕散水龙头,共60具,四隅各有大螭首4具。

可惜今天的我们没有这种眼福。该殿木制建筑毁于此后的兵火和盗掘。近500年后的今天,仅殿基和部分汉白玉构建残存,虽仍可窥其形貌,却只能在脑海中想象当年的那种金碧辉煌、宏伟壮观的气势了。

步入殿内,香案后是摆满各色贡品的供案,供案后的宝坐上摆放着皇考“恭睿渊仁宽穆纯圣献皇帝”睿宗朱祐杬的神牌。嘉靖帝在殿内上香、进帛,行初献、亚献、终献的“三献”奠酒仪,依礼致祭,仪态庄重,目光中透着自信和坚毅。“从驾百官及所在镇巡官以下,各吉服陪拜”。

礼毕,嘉靖帝眼中再次泪花闪烁。他稳了下情绪,缓步走到殿内左隅所立的御制《加上皇考尊谥记文碑》前,逐字逐句端详着龙首龟趺背上枣阳白玉石质碑上的碑文。碑文不长,仅600余字,是他在11年前的一个晚上一气呵成的,虽时隔多年,读来仍很亲切:“朕闻天子之孝,以尊亲为大;而尊亲之大,又无过於显称也”……“但人子一念孝思,出自衷情,庶几伸予追慕之诚耳。诗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用是复刻诸贞珉,藏陵殿之隙地,以示后人”。读罢,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加上皇考尊谥记文碑》由嘉靖帝撰文,嘉靖七年闰十月立碑,惜早已破断。碑文简述了嘉靖帝即位后通过斗争取得“大礼仪”胜利并为其父追谥成功的过程,阐释了尊谥的内涵,特别突出了孝道和伦理。有明一代,在祾恩殿中立碑,显陵是独一份。


残存的陵寝门遗迹

在内侍的引领下,嘉靖帝沿着祾恩殿北侧的神道,走进了由三座单檐琉璃花心墙构成的陵寝门。其他众臣则在门外列队恭候。

陵寝门又称琉璃花门,具有区分陵寝上下宫的功能,相当于北京皇宫中的乾清门,门外为“前朝”,门内为“后寝”。明代典章制度规定,只有在皇帝谒陵或皇帝侍奉太后谒陵等场合才能进入此门。皇帝不能从事祭祀时,礼部的官员要在重大节日,如先帝、后的忌辰或者每年清明时,代替皇帝进去祭祀和在宝顶举行覆土礼。


石五供遗迹(跟我游走天下摄)

嘉靖帝站在由石香炉、石蜡台、石花瓶等组成的石五供前,依次奠酒、行礼、举哀。石五供后的石供案上摆着各式祭品。

石供案为须弥座式,上枋刻缠枝莲花,上下刻仰覆莲瓣,束腰为绾花结带图案。五供置于石供案前,底座均为三足鼎形平圆盘。香炉居中,两侧设蜡台、花瓶各一。如今仅香炉还算完好。

图片正中即为石五供和明楼

在低矮、朴素的石五供和供案的衬托下,其后方城上重檐歇山顶的明楼显得更加雄伟和华丽。双檐中间悬挂着“显陵”二字匾额。

嘉靖帝缓步进入明楼,看到正中立着的“恭睿献皇帝之陵”的“圣号碑”,心头一紧。去年秋天已尊父皇庙号为“睿宗”并主谥太庙,此碑圣号须重题才好。

嘉靖十七年(公元1538年)九月,兴献帝被追尊为“睿宗知天守道洪德渊仁宽穆纯圣恭简敬文献皇帝”。嘉靖帝改明太宗朱棣庙号为“成祖”,将睿宗献皇帝的牌位升袝太庙,排序在明武宗之上。至此,“大礼议事件”以嘉靖帝大获全胜告终。

及至仰观“方梁斗科,碾玉点金,天花顶板,金莲水藻,檐设铜丝罘罳”,眼见明楼装饰华美,嘉靖帝心中方稍觉安慰。

作为显陵的标志性建筑,方城明楼是供奉“圣号碑”的专用建筑。方城为正方形须弥座,面阔、进深皆为22.2米,台基一层,正中建明楼。明楼四面各开一道券门,券门甬道直通其后的宝城。

显陵旧宝城(跟我游走天下摄)

嘉靖帝拾阶登楼。楼北侧的椭圆形宝城规模宏大,是嘉靖四年至七年间建成的,东西向略窄,也有三十余丈宽。宝城内的宝顶下就是父皇长眠的玄宫。只是玄宫内已经进水,须命工部按照自己昨日亲定的图样赶工营建新玄宫和宝城。

嘉靖帝南巡前,派人查看显陵玄宫发现玄宫出水。到钟祥后,在这次谒陵祭祀的前两天,他曾亲自骑马登上纯德山,实地查看显陵风貌,随即决定在旧宝城北侧新修宝城,并立表确定了新宝城位置。第二天,也就是这次谒陵祭祀的前一天,他钦定“新玄宫之式”,创造性的设计了一座称为“瑶台”的长长的砖石平台,将新旧宝城串联起来,使之看起来像一个“哑铃”,形成了历代帝陵中前所未有“一陵两冢”的特殊格局。


站在明楼上向南眺望

站在明楼——这座陵区内最高的建筑上远眺,整个陵区尽入嘉靖帝眼底。南望,视野宏阔,南北向的神道和在陵区内左回右绕的御河将已具规模的各种陵区建筑串了起来,黄色琉璃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东西两侧的丘陵上,树木已经发芽,绿意渐浓,犹如张开的两只臂膀将整个陵区护在怀中。嗯,负阴抱阳,王气葱郁,是个风水宝地!等祾恩门以南增建的陵区围墙建起来,就更好啦。

显陵的一切,都完全在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着。

整个大明帝国,也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想来,父皇在天之灵,应该是满意的吧。


春日的阳光温暖着嘉靖帝的脸颊。虽然拂面的春风尚有凉意,但他却觉得心中暖暖的、亮亮的……

嘉靖十八年三月十三日,及此次谒陵祭祀的前两天,嘉靖帝“诏命增显陵围垣”,于是就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的显陵的外罗城。

总之,这次谒陵祭祀仪式,他很满意。

6

尽管在南巡承天的途中多有不顺,但在钟祥的这十多天里,嘉靖帝都住在行宫——他自幼生活的兴王府,加上诸事大多顺利,因此他心情很好。

明显陵全景

在祭祀父母、研究和诏命显陵工事、接见臣工等之余,他还召见家乡宗族和乡亲,亲赐酒肉,并免除承天府田赋三年,同时免除了嘉靖十九年湖广的四成田赋、以及该年畿内和河南田赋的三分之一。

在返京前,他特意用白话宣谕承天府的百姓:“与故里众百姓每(们),我的父母,昔在孝宗皇帝时,封国在这里,积许大的德行,生我承受天位。我今为父母来到这里,你每(们)也有旧老的,也有与我同后生的,但只是我全没德行,父母都天上去了,这苦情你每(们)也见么?我今事完回京,说与你每(们)众百姓,各要为子的尽孝道,为父的教训子孙,长者扶那幼的,幼的敬那长的,勤生理,做好人,你每(们)依我此言语,非我不能深文,以便那不知文理之人教他便省的,你每(们)可记着。”

这番教人行善尽孝的恳切的言辞中,透着嘉靖帝对自身“全没德行”、未能尽孝的深深自责。想来,这的确是他南巡谒陵的主要原因吧。

这场谒陵仪式后不久,嘉靖帝又“以承天府为兴都,设留守司,统显陵、承天二卫,比中都焉”,升承天府为兴都,使龙行之地承天府具有了陪都的地位。

嘉靖十八年三月二十四日,在家乡钟祥呆了13天的嘉靖帝率众返京。

他的身影后,是再次热闹起来的显陵——4个月后,“二圣梓宫合葬于显陵新寝”;此后的27年间,显陵一如既往地继续着各种改扩建工程,直到嘉靖帝驾崩方止。

【参考文献】

1.百度百科相关词条;

2.明显陵官网相关介绍;

3.《明世宗实录》;

4.《承天大志》;

5.《试论1539年嘉靖皇帝南巡》,作者周珍珍,《科技文汇》杂志2009年7月刊P277页;

6.《《徐显卿宦迹图》来自明朝的写真集 》,作者“善本古籍”,搜狐网,2018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