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说:此人一出,我当让位

中国文学的发展道路,崎岖曲折。韩愈力挽狂澜,但自宋初,崇尚“险怪奇涩”的太学体渐渐成为主流。

欧阳修为主考官时,对以太学体为文的考生一律不取,竟然遭到了这些考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围攻。可见,太学体在当时对读书人的影响之大,流毒之深。

即便这样的不良风气下,苏轼的文学创作丝毫“不赶时髦”。他秉承家训,言必出自肺腑,不作无病呻吟,并一以贯之。

他在早期文章《江行唱和集叙》中清楚地阐述了自己的文学创作观:“夫昔之为文,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

自十岁起,他便由父亲教学,老苏的文学创作思想对他影响很大。同样在《江行唱和集叙》中,他写道“自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因而“且以为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所为文也”。

就在这次由长江赴京的途中,秀丽的自然风光,先贤的遗存,朴实的民风,父子、兄弟间的深情,物沿耳目,情感勃发,不吐不快,他便用生动晓畅的语言一一予以咏唱,同父亲、弟弟一起互相唱和。

这样的过程,也是他们父子三人,在文学创作理念上相互交融,在创作实践上切磋琢磨的过程。

在京城参加礼部的考试时,他的《刑赏忠厚之至论》受到考官欧阳修和梅尧臣的激赏,认为“不为世俗之文” “有孟轲之风”,获得了第二名的优异成绩。

“世俗之文”指的当是太学体。苏轼虽然是在考场这一特殊场合为特定的目的为文,而且题目是指定的,但他依然本于自我,驰骋才情,语言明白晓畅,议论引经据典,上下纵横,正反相生,加之充沛的情感,从而使文章充满了雄辩的力量。

因而被欧阳修视为有“孟轲之风”。如果欧阳修不因误认为是弟子曾巩的文章,苏轼将被擢为第一。

不久之后,在殿试中高中乙科的苏轼致信欧阳修等人,表达谢意。看到苏轼的致谢信后,欧阳修情不自禁地对梅尧臣说:我当让位于他。

自此,欧阳修是把苏轼作为自己文坛继承人加以关心和培养,两人关系甚密。因此欧阳修和梅尧臣,尤其是欧阳修的文学创作思想,对苏轼本自真情的文艺观进一步完善和提炼有着重要的影响。

欧阳修继承和发展了韩愈的文学主张,强调文章要有充实的内容,重视现实生活和实践对文学创作的重要作用,反对闭门造车,重视文学创作中的情感因素,提出了“诗穷而后工”的观点。

欧阳修和梅尧臣交情匪浅,文学创作观也多有相同之处,可谓志同道合。梅尧臣支持欧阳修“诗穷而后工”观点。“他揭扬《诗经》国风‘因事有所激’的创作精神,强调创作必须来自现实生活的强烈触发,有感于心,溢为言辞,而不是无病呻吟、空洞无物”。

“诗人例穷蹇,秀句出寒饿”,这是苏轼在凤翔为官时所作诗句,既是对现实的感喟,也可以看作是对“诗穷而后工”这一观点的极好注解。

他在《文说》中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

欧阳修曾说:“余尝与圣俞论此,以谓譬如善驭良马者,通衢广陌,纵横驰逐,惟意所之;至于水曲蚁封,疾徐中节,而不少蹉跌。”

两相比较,异曲同工,都表现了在情义真切丰富时自由奔放,笔随心动,收放自如的自然创作情态。欧阳修的文学创作观对苏轼的影响,可见一斑。

这样,苏轼在丰富的创作实践中,由遵循父命而作,融欧阳修、梅尧臣等大家创作观点,加之后来佛老思想的影响,渐渐熔铸出自己的文学创作观。

“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乎?”“了然于心” “了然于口”“了然于手”,才能“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这是他在花甲之年由海南北归时给谢民师的回信中所言,也是他对自己一生文学创作经验的总结。

三个“了然”,心、口、手,内外一致,意纵笔奋,不论是一泻千里,还是“随物赋形”,都要如“系风捕影”般去“ 求物之妙”,做到形神兼备。这就是苏轼在文学创作上的“真”。

苏轼是多面手,他不仅开创了中国文人画,还在《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

胸有成竹,才能画出竹的气节和自然神韵,才能传神地表现作者真实的思想情感。苏轼的画竹观与他的文学创作观一脉相承。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在文艺创作上,尤其在文学创作上,其实质上是遥承了或者说遵循了“词达而已”“诗言志(情)”这些古老的命题,并在实践中兼收并蓄予以创新。

加之“诗穷而后工”,在这些流放之地,一代文豪远离了纷争,徜徉于自然,混迹于众生。看似普通的生活,却让他有了常人所不能有的体察,登入“了然”之境,在“万斛泉源”中实现了主观与客观,内容和形式的高度相融。

因而本真自然成为他文艺创作尤其是文学创作的最突出特点。